風越隊長的來訪顯然沒有讓正糾結在活動日程表裡的清澄會長感到驚訝,相反的,那人毫不掩飾的欣喜表情與快速驅離不相關人等的舉動,都讓風越隊長懷疑她已經期待這一刻很久了。
「會長!可是這份活動日程…」白板旁站著的男學生顯然還想抗議一番。
「巽君,不管怎麼說,接待客人都是第一優先的,對吧?」竹井會長攔住了話頭,紫魅的彎月雙眼朝美穗子的方向一瞥。
「…好吧…會長,晚上我再打電話和妳討論這些…」男學生嘆了口氣,走向門口,和美穗子擦身而過時依然免不了偷偷掃視了一眼。
這一眼當然沒逃過竹井久敏銳的眼睛。
「…巽君,雖然平常總是很嚴肅,但還是有一點男人的鑑賞力嘛。」門一關上,久就微笑了起來。
「……竹井同學,在妳正忙的時候打擾…」
「不會不會,妳來得正好呢!」
久只說了兩句話,就笑盈盈的停了下來,目光專注的望著她,彷彿在等她將話題接下。
她拿出那封信,卻只向前走了兩步就不再前進。「我收到了妳寄來的邀請函…」
僅留下兩人的會議室裡格外安靜,胸腔裡原本落下的一小塊什麼忽然又升了上來,堵住美穗子的喉頭,讓她無法流暢說完這次到訪的目的。
上埜…久同學。明明兩人都已經想起了彼此,美穗子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三年前被粗暴打斷的一切,可以很順利的從現在這個時點接續下去。可是事實上卻是更難,或許是因為…在這三年裡她無意識的將回憶膨脹得太多,而對方卻只將那當成短暫的一面之緣吧。
所以那些她所鐫刻在心上的、幻想的、期待的、憂慮的一切,已變成無法好好向對方訴說的一廂情願,在時間長久的沖刷下,她們已經回不去當年那個瞬間了。
真的是…過了太久了…
竹井久像是感應到她內心的滯礙一般,從辦公桌後站起身,穩穩的步向她,接過了那封信。
「……風越會參加這次的合宿啊!真是幫了大忙呢!」竹井久隨意坐上桌沿,看完後輕輕將信放下,說道。
「不好意思,這麼晚才給妳答覆。」
「不會不會,其實妳打電話來就好了,用不著跑這一趟。風越離清澄有好一段距離吧。」久親切的微笑著。
「哪裡哪裡…」
實在是,好客套的對話啊。如果昨晚她真的撥通了那支號碼,想必對話進行到這裡就會客客氣氣的結束了吧。
「…原來妳是學生會長啊!還兼任麻將部部長,好厲害呢。」
明明是一句讚美,可是美穗子從久將視線轉到窗外的那瞬間,捕捉到一閃而逝的複雜情緒。
「…我們的麻將部裡只有六個人哦,和名門風越的隊長完全不同呢。」
「不…身為隊長,我是大大的失職。」話語聲低了下來。「這次的合宿也是,無法自己決斷,如果不是因為部裡的那些後輩們…」
「是嗎?看來妳也有著很好的後輩們呢!」久回過頭,看見她仍然站在原地,不禁無奈一笑。「福路同學,我是那麼可怕的人嗎?」
「欸?」
久帶著微笑在身側的桌面上輕拍了兩下。
縮短了距離後的兩人,卻突然陷進了淡淡的沉默之中。並不是會令人尷尬的那種沉默,而是像在確認對方心意似的,很自然的沉默著。
久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火紅的夕陽喃喃自語:「晚霞如燄,明天會是好天氣呢。」
-她的聲音很好聽。不知為何,美穗子直到這一刻才忽然閃現了這個念頭,明明已經說上不知多少句話了,但是在一片沉默之中,乍現的聲音才會顯得特別透亮清晰。
「吶…」久的聲音輕柔低緩的滑過她的耳際。
「是?」反射性回應的聲線不小心洩露出一絲緊張。
「妳待會還有事嗎?」
「欸?沒…沒有…」
「那麼不介意的話,讓我帶妳去一個地方吧?」
越過橫跨小溪的石橋,穿過樹木林立的小徑,步上陳舊的木階,最後呈現在她面前的,是超乎想像的典雅活動室。
「清澄麻將部的活動室,竟然是這麼舒適的地方…」美穗子的左眼中充滿好奇,但礙於做客的禮節而忍下了想東摸摸西碰碰的衝動。
「很棒吧!這是我高中三年來最感到驕傲的地方呢。」指尖滑過牌桌,久的聲音輕快而愉悅。「雖然,它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竹井同學?」美穗子敏銳察覺出隱匿在輕快語調下的某種暗潮。
「嗯?」對方只是揚起了好看的柳眉,雙眼澄澈的看向她。
只是被那麼看了一眼,美穗子就感覺到一股透不過氣來的窒悶,匆匆別開了視線。
這裡比起風越的活動室而言,小了不只一半的空間,但錯落有致的擺放方式卻讓人感覺寬敞無比。對門那一扇一扇的大窗,如果全都打開了,夏日的南風會為室內帶來怎樣清新的味道呢?
「在這間活動室裡打麻將,一定是非常快樂的事吧!」美穗子環視了一圈,由衷的說道:「真希望自己也是清澄的部員呢…」
「…我也曾經夢想過自己是風越的部員呢。」久像是不經意般脫口而出。
這句話是…?上埜同學?為什麼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不太輕鬆的感覺?
「啊啦!對了,福路同學,趁好風景還沒錯過之前,我們快過去吧!」竹井久忽地一擊掌。
「什麼?」
「快點快點,來不及了哦!」
手臂忽然被一陣溫熱覆蓋,牽引著美穗子越過另一道門。
「陽台?」
好風景就是說這個嗎?在她眼前忽然開闊起來的天地,斜映的夕陽已經快隱沒於山頭之後,烈日餘暉夾在天地一線之間就像顆飽滿的蛋黃一樣,似乎輕輕一戳就會流淌出炙熱甜美的汁液。
「福路同學,不過來嗎?」
美穗子一回神,才發現竹井久不知何時竟然站到了陽台圍欄之外。佇立在一片橙紅天色之中的久對她伸出了右手,臉上溢滿頑皮促狹的笑意。
「!?上…竹井同學!」她慌忙抓緊了久對她伸出的手,像是援救溺水者一般用力將久往自己的方向拉過來。「會掉下去的!請不要這樣!」
「啊啦?」久頓時傻愣了一秒,隨即反握住那雙緊張得沁出汗來的手掌。「不要擔心,這個屋頂很大很牢固哦!好啦,來,握著我的手,福路同學也過來吧!這裡視野寬闊得就像自己在飛一樣呢!」
真、真的不會掉下去嗎?她驚慌的看著那片傾斜成近乎30度角的紅瓦屋頂。
美穗子已經快暈過去了,不論是因為剛才那瞬間急速升高的腎上腺素、或是上埜同學突然過於靠近的距離、還是她完全不擅長的高處…可是在那雙眼眸安穩而沉著的注視下,她終究還是閉緊了乾燥的雙唇,小心翼翼的抬起腿跨過那道不低的圍欄。
她的粉色百摺裙是很標準的長度,但是仍然無法避免在跨越之中露出臨近危險領域的部份,雙手被握在另一個人手裡,為了自身安全著想她只能紅透了臉蛋不去拉平裙襬,就這麼踏上了屋頂。
「…竹井同學很壞心呢…」不自覺之間,帶點抱怨的話語就從唇邊溜了出來。
「唔…噗嗤!」久像是忍不住般笑了出來。「但是剛剛的福路同學很英勇呢,馬上就衝過來救我…」
「那是因為…!」
「來,過來這邊吧!」久體貼的牽住了美穗子仍發著抖的左手,彷彿她非常清楚美穗子對高處還有些微恐懼。
慢慢的一步步走到屋頂接近中間的的位置,久才試著鬆開了手。「到中間來的話,就會比較有安全感了吧?」
「嗯…真的…感覺四周都變得好寬廣…」站在這裡居高臨下,可以清楚看見清澄校園裡有一處特別熱鬧、聚集了無數人群的步道。「…竹井同學,那個是?」
「福路同學還不知道吧?今天是清澄的夏日祭典哦!」久望著遠處慢動作沉寂下來的光芒,漸漸消失在紫灰色的雲幕之中,接著,墨藍的夜色均勻浸染了整個世界。
這些,不過是十分鐘之內的變化。
她們身邊的天空就成了靜謐的宇宙。黑暗覆蓋住景色,視野不再那麼遼闊之後,能夠被意識到的存在忽然就只剩下了自己身側一臂之間的距離。
在這個距離裡,只剩下上埜同學。
「從那個方向看過去,就是風越了呢!」竹井久輕聲說道。雖然沒有舉起手去指,但美穗子也能順著她悠悠的目光望向那片幽暗的山林。
「…竹井同學說,也曾經想要成為風越的部員…」美穗子的疑問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基於禮貌,是不是不應該將三年前的疑問說出口呢?
妳為什麼、沒有來風越?
「人生裡總會有些事無法盡如人意,如果一直去掛懷那些不順利的事,生活也未免太悲慘了吧!至少,慢慢一步一步的走,我也走到了原本夢想的地方了不是嗎?」竹井久轉頭露出溫柔的笑容:「現在的我,很快樂哦!」
美穗子點點頭。似曾相識的話她也對華菜說過,所以對於久的發言,她分毫不差的理解了。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至少現在的她們,都非常快樂而滿足了,不是嗎?雖然她的胸中仍然懷有一股窒悶,美穗子悄悄深呼吸,想緩下那份不敢言說的心情。
「這邊是清澄裡視野最好的地方哦!看來時間也差不多了呢…」
隨著久的話語稍歇,不遠處的空中傳來「咻~」的尖鳴聲,接著「碰!」的巨響,天空綻開了繁花般的耀眼光芒。
「啊、是煙火!」
「玉屋-!」久高舉雙手開心的叫道。
面對久偶爾出現的調皮舉動,美穗子欣然的看著。心中被感染到那份踏實的快樂,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起來。
「雖然身為部長的竹井同學很穩重,可是有時候卻比誰都像小孩子呢。」
「哦?妳說我嗎?」
「像是在牌桌上摔牌自摸啦、讓部員帶著企鵝布偶去比賽之類的,換作是我還真想不到呢。」美穗子輕聲笑了起來。
「欸…」在黑暗之中,感覺不出久的臉頰是否染上了紅暈,但是以那微妙改變的表情和游移的雙眼看來,應該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吧。「摔牌是…初中時的一個朋友教我的,不覺得很有氣勢嗎?我練習了很久哦。」
美穗子的笑意更深,唇角揚起的弧度、瞇起的眼簾讓那張臉微微透出和煦的光芒。
「咻-砰!」一束更大更耀眼的花瓣綻放開來,映紅了她典雅絕美的臉。
能夠和上埜同學這樣對話,真是太好了。原本有點生疏的距離在兩人的交談之中慢慢消融殆盡。
『原來上埜同學是這樣啊』、『原來上埜同學會那樣啊』─她漸漸感覺到『上埜同學』不再是她回憶中的一個神祕存在,而是活生生的、能夠站在她身旁坦然聊天、給予溫暖的好朋友。
到此,幾乎讓她覺得死也無憾了。
「最後一道煙火也完美結束了呢,」竹井久的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彷彿剛剛不是在觀賞而是在監督工程似的。「可是煙火這種東西,每次放完後總是會讓人感覺有些寂寞啊。」
「說得也是呢…」其實她覺得,短暫的美麗也很好,瞬間成永恆,反而會讓人格外珍惜。
就讓三年前的那個瞬間如同煙火一般,悄悄的化為一滴琥珀之淚,埋進她心中沉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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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祭典的最高潮結束後,攤販區依舊人聲鼎沸,久甚至調皮的在人群中指認出她們家的五個小部員,笑著調侃落單在成雙成對之後的可憐須賀君。
但時間已經晚了,再不離開,美穗子還要一個人坐電車回家呢。
兩人慢慢移動到靠近木門的圍欄邊準備回到室內,在移動之中,竹井久一直很體貼的握著怕高的美穗子的手。
在風越裡,美穗子向來都是扮演呵護別人的那個角色,像今天這樣被別人小心照顧著的經驗還真是第一次。
上埜同學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呢…果然,就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溫柔。
「我扶妳吧!」拍拍圍欄,久很自然的將手搭上美穗子的肩頭。
「…竹井同學,謝謝妳。不過,這次我想我可以自己來哦。」
在竹井久驚訝的目光中,美穗子睜開了右眼,脫離視差之後要翻過圍欄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對高度不太擅長的她忽然對自己有信心了起來,獨自穩步跨過圍欄,嘿咻一聲,非常順利的回到陽台上。
「…竹井同學?」抬起頭,卻對上了久動也不動、直直望著她的視線。
竹井久看著她,紫眸溫柔而深邃。
「妳知道嗎?即使是第三次見到了,還是覺得…」她頓了頓。「妳的右眼…好漂亮呢…」
美穗子握在圍欄上的手微微抓緊,緊密的心跳聲驟然而起。
「對不起,再見面時一開始沒認出妳,可是…我真的真的沒有忘記哦。」久的聲音清楚而堅定的傳來。
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是有點太狡猾了嗎?美穗子海藍與棕紅的瞳眸裡容納著久的身影,逐漸盪漾出一圈圈漣漪。
在她不停提醒自己三年前的上埜久已經消失在時光的洪流之中,眼前的這個人是清澄的部長、學生會長竹井久,並且千百遍叮嚀自己絕對不能無禮的稱呼別人的舊姓,也不能擅自問起別人私密的過去……的時候,突然說起了這種話……
不管是有多想找回那份對方可能完全不在乎的過往回憶,還是為了各種積壓在她心中無法釐清也不敢任意詢問的疑惑,她都不能…
「上埜同學-」但她終究還是叫出了這個名字,伴隨著決堤的眼淚。
相隔了一道高度及近腰部的圍欄,竹井久的身姿與背景的星空融為一體,和記憶裡那道錯身而過的纖瘦身軀模糊的交疊。
「果然,在心裡都是這樣叫我的吧?剛剛就發現了呢…」竹井久的話聲溫柔,沒有一絲責怪。「總覺得妳在稱呼『竹井同學』的時候,都像在叫陌生人一樣,很謹慎的感覺喔。」
「…對不起…」即使是這樣也還是察覺出來了嗎?美穗子不由得在心中喟嘆一聲,無辜的眨了眨那雙淚眼。
「那麼…是不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呢?美穗子?」
突然聽到自己名字的三個音節從那人的聲線中逸出,她除了震驚以外還是震驚,無論是誰,被這樣出乎意料的連續攻擊之下都會變得混亂起來。
美穗子的唇瓣囁嚅了一陣,胸中的琥珀還是裂了開來,在串串淚痕中碎作一地晶瑩。
「…我…我…很想念上埜同學…」
心臟跳動得太過劇烈,讓她不得不一手按住胸口,低下頭不敢看著竹井久,努力在腦中搜尋合適的詞彙與句子拼湊成語無倫次的話語:「…以前從來沒有人那樣說過我的右眼……所以…總是想著如果能和上埜同學成為朋友的話……可是…還有…妳說過的、什麼紅寶石和藍寶石…想要問妳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眼淚不再順著臉頰滑落,而是因為半低的頭而直接連綿不絕的滴落在紅磚圍欄上,溽濕成一小片深色痕跡。
「這三年來,我一直都想知道妳在哪裡…過得好不好…為什麼不打麻將了…很想再聽見妳的聲音、和妳說話……一直、一直都在尋找妳…」話聲越來越模糊,最後被哽咽的啜泣聲淹沒。
已經說不下去了,排山倒海的憧憬與思念全都化成淚滴,如果上埜同學能夠…從那些淚水中明白她的心意…
可是畢竟是不可能的吧?美穗子只認為自己現在的樣子太失態了,如果這樣的哭泣造成了上埜同學的困擾…
肩膀被輕輕抓住,溫柔似水的嗓音在耳邊低響:「我能夠和妳再次相遇,真的是太好了呢。」
陽台和屋頂相隔著那面圍欄,兩邊有著些微的高低落差,稍微嬌小了一點的美穗子站在陽台上,抬起的雙眼恰好能夠與久的紫眸平視。
那張柔美的面容和三年前相比,並未改變太多,三年前那麼瘦削的她雖然還是一副纖長的身形,但曲線已沒有那般鋒利如刃,多了些許柔軟的弧度;微捲的紅髮剪短了,讓美穗子不禁想知道,當時柔順的直髮如今摸起來會是怎樣的手感呢?
她伸出手,指尖掠過紅豔的髮梢,停留在久纖瘦的肩頭。
「我也是,能夠再見到妳……真的……」
§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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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作者都是自己看了幾十遍後才發表的,
就算有怪異之處也很難發現了~"~
然後,夏祭真的好多人寫過了,
拜讀過一些寫得很好的前輩文章,
我沒辦法肯定自己是否有受到影響,
但也很盡量避免重覆或重疊的橋段...
希望不至於太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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