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跨過這個門檻開始,她就要成為竹井久。
改姓改名在日本是件司空見慣的事。女子出嫁可能會改姓,男子入贅也可能會改姓名,為了求吉利或是改變命運,甚至連創業都有可能是改名的原因。
母親準備辦過戶資料的時候,久一度賭氣的想著,乾脆連名字都改掉算了,拋棄過往,重新以不一樣的身份去生活。可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似乎整個人都不再是上埜久,那到底會是個怎樣的存在呢?上埜久這個人,雖然偶爾淘氣闖禍不甚在意形象,可也沒有犯過什麼重大案件或汙點需要擺脫的呀。
「上埜同學,這是妳的模擬測驗成績單。」
「謝謝你,榎本君,但是,我已經改姓竹井了唷。」
「咦咦?上埜同學什麼時候嫁人了?對方是姓竹井的嗎?」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把閃電結婚放進我的人生規劃裡哦。你誤會了,榎本同學。」
這些類似的對話在往後的一個月內可能會有多高的出現頻率?光想到這點,久的心裡就充滿無奈。
「小久!」話聲未歇,一個軟軟的身體就靠近了她,手臂自然的被勾進了那人懷裡。
「是水色啊。」久轉頭微笑看著身高只達自己肩膀的嬌小短髮女孩。
不改名是對的選擇,聽到熟悉的朋友們喊著熟悉的名字,對久而言,這是她的生活仍有絕大部份安穩如昔的最有力證明。
「小久今天交了進路調查表了嗎?」水色明摟著這位身材勻稱卻有些偏瘦的友人手臂,風從另一側吹來,將友人紅豔的幾絲長髮拂到她臉上,癢癢的有點想撥開,但偏偏又溫柔得叫人眷戀。
「當然交了,不是說好要一起念清澄的嗎?」久的微笑一點動搖都沒有。
「小久這個表情,真令人失望啊!」她不滿意的偏著頭望向上埜、啊不,竹井久,還以為志願的問題會讓這人稍微鬆懈、露出難得一見的沮喪表情呢。
「難道水色喜歡看我哭?」
「小久要是哭了,才真的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件呢。」
「哈哈!那不就好了嗎?話說,水色沒有去找都塚君吃午飯嗎?我看見他在餐飲部前的樹蔭下等了很久哦!」久不經意的偏移了話題重心。
「啊!」想起小男友在樹蔭下傻傻等待的畫面,水色明猶豫了一下。「可是還有很多事還沒問小久…」
「快去吧,都塚君在樹蔭下可能會不小心把兩個炒麵麵包都吃光唷!」久豎起纖細的手指,擺出「一定會被吃掉喔」的姿態。
「他哪敢!」水色哼了一聲,但仍不由自主的被久的表情說服,依依不捨離開了久。
要是不把水色支開,恐怕她就要開始細細追問久在麻將大賽後的所有行程了吧。簡單的一句「因為父親過世所以只好回到母親的身邊並改了繼父的姓氏」可以打通所有老師與同學,唯獨水色不滿意這簡明扼要的答案。
唉,誰叫水色是她最好的朋友呢,但是現在的她,實在沒有心力詳細解釋所有的波折。久這麼想著。
「小久,今天不回來吃飯嗎?」母親的聲音不是擔憂,而是有些困惑似的。
「中午和同學一起事先買了晚餐,打算晚上在圖書館衝刺一番呢,媽媽和竹井先生一起吃就好了。」
「說起來小久還是打算報考清澄嗎?媽媽和他討論過了,風越的話,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水色會和我一起進清澄,而且清澄也有麻將部喔!沒問題的。」
久對於竹井先生打算出資贊助她念風越一事,完全沒有心動過,不管怎麼說,母親在婚外情之後選擇了離開她和爸爸、與竹井先生結褵,對剛上初中的小女孩來說不啻是人生第一件重大的震撼。
原來所謂的爸媽,不是從出生到老死之中唯一不會變的事啊。
而即將成為青春洋溢高中生的久,也漸漸明白了人心善變的事實。心會變,愛也會變,如果不敏銳的去感知隱藏在日常中的變幻,把握機會而進,很快就會失去手中握有的事物。
所以她選擇不依靠別人,好好利用自己的能力走自己的路,不管遇到什麼事,好的或壞的,她都全盤接受,就這樣持續的走下去一定會有好結果的吧?
再說,母親和竹井先生結婚才兩年,前夫的女兒就要闖進他們的生活之中,多少還是會有些尷尬。就算竹井先生人挺好的,久仍然覺得自己和他們之間有某種違和感,不再是父母輩與子女輩的關係,而有一種「對方是竹井夫婦」而自己像是房客似的,必須為對方多體諒一些的感覺。
這樣一想也未免太生疏了。久搖搖頭,重新將頭腦清空,定下心神繼續讀書。
翌年春天,竹井久與水色明,在期待雀躍的心情中踏入了翠山環繞的清澄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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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麻將部部辦嗎?久緩慢的踩著原木走廊,心中暗暗湧起不妙的直覺。
位於後山,要走過長長階梯才到得了的破舊校舍,麻將部辦十分豪氣的座落於頂樓那突兀的尖頂建築中。說顯眼是很顯眼…但這種位置實在是很不吉祥啊。
直到看見部辦外頭殘破得像上個世紀就貼在牆上不曾摘下的「麻將部」標示牌,久的內心終於被懸著的大石壓得支離破碎。
果然…伸手推開門後,部辦內空蕩得幾乎沒有人的氣息。
怪不得路上被她詢問麻將部所在地的同學們,一致露出奇怪表情看著她,如果攔到的是同為短裙紅領巾的新生或綠領巾的二年級生,對方的回答一概是「對不起,沒聽過」。
「如果真的沒有部員,早就廢部了吧…可見不是沒有部員啊。那麼一定是部活不夠熱烈吧。」久在中央的白色圓桌上放下了書包。桌面還算乾淨,表示還是有人會來部辦。
環顧四周,坪數不小的房間連窗戶都鑲上了彩繪玻璃,向晚的夕陽透過繽紛的色彩灑進室內,如果窗前還有一座十字架的話還真像是座教堂…真是的!明明直到三樓都還是中規中矩的方正校舍建築啊,這種奇怪的品味到底是誰弄出來的呢?室內中央除了那張白色小圓桌和散落的紙箱外,角落裡還有一張麻將桌和幾張椅子,只不過這些卻鋪蓋了一層灰塵。
另一邊的木屏風後頭是一張單人床,久看見這樣東西不禁失笑。「該不會這裡其實是睡覺部吧?」
「妳猜中了唷。」身後響起一個慵懶的嗓音。
「啊!學姐,妳好。」久急忙轉身,朝站在門扉旁那位繫著深藍領巾,明顯是三年級生的女孩微微鞠躬。
「來做什麼?一年級的。」紮著長馬尾的女孩隨意將書包扔到床上,旁若無人的打了個哈欠。
「學姐,我是一年級的竹井久,是來入部的。」
「好啊,入部單填了交上去就好。」女孩解下領巾,鬆開長髮,攤開棉被,三兩下鑽了進去,一副就要直接睡午覺的模樣。
「學姐,是部長嗎?」
女孩不耐煩的睜開眼,卻被不知何時蹲在床邊,距離自己不到30公分的俏臉嚇了一跳。「妳…妳要幹嘛?」
「學姐,是部長嗎?」久露出純真的笑容又問了一次。
「…如果妳指的是睡覺部的話,我是哦。」
「部員有多少人呢?」
「把我也算進去的話,妳大概是第三個。」
久的笑容不變,繼續問道:「什麼時候會有固定部活呢學姐?」
「如果是指睡覺的話,那就是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學後吧。」
「學姐,謝謝妳,那我先走了,明天見。」久倏然站起身,拎起圓桌上的書包,在女孩的注視下闔上了門。
「這樣大約就不會入部了吧,可憐的小新生。」女孩又打了個哈欠,眼淚順著側臉滑入髮際。「可惜麻將部今年就要廢部了,不然那麼漂亮的小學妹還真想拐進來一起睡呢。」
顯然的,她遺漏了竹井久最後放低聲音的那句話:「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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