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立命指的是什麼?有認為安身是謀得一口飯吃,是向外追求;立命是反問自己的生命,是向內追求,是生命覺醒的範疇。安身也許是立命的基礎,但安身未必可以立命。很多人有一個棲身之地,但很不快樂,更不要說生命的覺醒。而如連混一口飯吃都不可得,也很難談立命。
我們都有一口飯吃,安身不是問題,當到了生命的秋天,可能比較會反問自己,春夏已去,我的秋冬該怎麼過?該是怎的生命態度,如何獲得一種開放、但是不可動搖的篤定呢?
有些人社會地位高、人脈充沛、累積的財富多,可是很多牢騷不滿,很不快樂,心搖晃不定,要忙著執取、算計、爭勝、干涉別人的事,真正的生命大事卻毫不注意。在文學、法律、犯罪學、經濟學、交通管理、知識管理、資訊科學、哲學等等領域很傑出的人,多數不但未必快樂,且可能未能真曉生命的學醒真諦。
生命裡知識的求取只佔一部分,還有重要的事如對身體的照顧、心的安頓。很多求取知識的人,以為知識是生命的全部,並以此沾沾自喜,這是嚴重的生命缺失。現在的父母教導小孩,幾乎都只關心功課。學校教育、各色各樣的考試也只能針對知識。高學位的獲取,也只是知識的整理與分析。一個高學位的人,一個順利通過各種考試的人,可能自私自利,沒有悲憫情懷,沒有生命的覺醒。
生命的覺醒,並不是簡單的睡覺醒來,而是必須經常面對自己,檢查自己,甚至拋棄自我傲慢心態。當今許多從小就有根深蒂固的觀念,要受人尊敬,要給人留下好的印象,要愛「我」自己,這些極力維護的東西(我),卻是最深沉的垢習。要不斷的消解或拋棄唯我這個念頭,就是生命覺醒的根本-無我,但每個人都不忍心苛責自己。
「我」這個念頭,使人人不安靜,不快樂。當部屬對你不敬,你覺得他瞧不起「我」,所以惱火。當別人指責或批評你,你覺得「我」被頂撞了,所以也惱火。當別人升遷比較快,你覺得「我」被忽略了,所以鬱卒。酒宴上有人遺忘你的名字,你覺得「我」不受重視,所以記恨。兒子不孝順「我」,戀人不愛「我」,不給「我」面子,給「我」難堪,等等,當「我」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就是對峙的發端,不安靜與不快樂的開始。所以要學會拋棄「我」這個念頭,才會得到深刻而且廣大的寧靜。我們通常都是作累積或收集的事情,累積財富、建立人脈、堆積知識、鍛鍊漂亮的身體肌肉、收藏珍玩等等,要我們作拋棄的事情很不習慣,尤其是拋棄我們一直認為最重要的「我」,很難哪!
龍應台網路上的一篇文章「什麼」,寫她遇到父親過世,才開始認真反思生死,思考生命的大事。她覺得自己對於生命覺醒的思考,有很大的缺陷,她一向所從事的,都是向外觀察、分析、批判,而不是觀察自己,不是安靜的、深沈的覺察自己的生命狀態。有一本書「僧侶與哲學家」這樣的好書,需要深沈的安靜,才可以全然領會,然而「自重自愛的念頭」陷人多深,生命的覺醒有多麼困難,生命的覺醒,往往要有一些契機:親人亡故、重病、重大的挫敗,都可能使我們進入很深的寧靜,而去覺悟生命。比較幸運的情況是,遇到特殊的機緣,得到高人的指點,但高人可遇不可求,而且容易與我們擦肩而過,就如靜靜的長河不可能自己來親近我們,必須我們自己移步去親近。
生命到了秋天,收到的訃文多於喜帖,忍見朋輩成新鬼。在陸續見到親人、好友、同學、甚至後輩受盡病痛折磨,然後去世。心裡非常清楚,死神就在身邊,無力對抗死神,親人也無法幫助他對抗死神。這類經驗逼人深思,這是我們生命的嚴冬嗎?求一個善終,有多麼困難。多數人的晚年,肢體殘敗,受病痛折磨,長年臥床,受人餵食。除了身體的殘敗之外,還有極大的心理恐慌、焦慮、不安、憤怒、寂寞、空虛、不捨,等等。人到老年容易失眠,關鍵是心理因素;心理上不安靜,所以不能安睡。越是接近生命的冬日,那種生理與心理的折磨就越是激烈,生命的覺醒不完全等於了悟生死,但了悟生死卻是生命覺醒的關鍵。對於死亡的體會越是深刻,生活態度就會越是豁達。豁達不是擺爛,也不是悲觀,而是更勇於承擔,勇於面對不愉快的事件,抱怨更少,不會喋喋不休專注在別人的事情上。
生命的覺醒,也常常使人容易看清事物的本質,不會在枝節上打轉,所以放得開;生命覺醒的人,自然懂得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自然可以體會生存都是無止盡時空中的偶然現象,一切都是瞬息繁華,轉眼成灰成空。也因此不至於對眼前的不順遂過度悲憤,也不會對於當前的順境得意忘形。或許會疑問生命如此偶然,瞬息繁華,那還要努力什麼?就是要在人生旅途中忘記時間與空間,放鬆心情,為你的「瞬息繁華」做一些紀錄,領悟了一切都是瞬息繁華,進入寧靜的空間,才可能深入去觀照自己。生命的覺醒,首先需要安頓自己的心。
我們的心思總是跳動不停,像是搖晃不定的杯子,杯裡的水有很多雜質,必須放下杯子,讓雜質沈澱,這水才能透明。人在寧靜之中,才可能有穿透性,領悟力與記憶力都穩穩的出現,而且寧靜中所獲得的深度精神喜悅,勝過一切感官的享受,也只有寧靜,才能有創造性的思考。習慣了寧靜,也會有瞬間的爆發力或行動力。能培養深沈的安靜力量,就會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定慧。安靜才能放鬆,放鬆對於身體健康的幫助很大。放鬆不是肢體的柔軟而已,更重要的是心底深沈的安靜與柔軟。不爭勝、無所求、無可無不可,這種單純而神秘的寧靜。
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原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安頓了心,等於走上了生命覺醒的道路。人人的時間都很有限,在這是資訊爆炸的時代,沒有定見的人會以為,最新的知識必須掌握,所以惶恐不安。有一個很基本的觀念-心淨即國土淨,什麼是無所從來,什麼是無所從去?小說、散文、詩詞、戲劇書籍非常多而關於心的安頓的書,「西藏生死書」這本書很容易入門,字字珠璣,值得反覆閱讀,慢慢品味。
金剛經的如何降服我們的心?這是釋迦牟尼佛與須菩提兩人的對話,好好去領略其妙意,也是最能領會什麼叫做瞬息繁華。如何安頓我們的心?金剛經教我們的方法很簡單,但是很徹底,直截有力。那就是,對自己否定,再否定,而得以契入無我!
--黑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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