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余風彥的後事,把他的骨灰罈送進了塔,陳雨恩陪著余爸爸余媽媽回家。在車上,陳雨恩把車窗打開,把頭伸出車窗外(好孩子不要學),感受一陣陣掠過車身側邊的涼風。
風,是無處不在的。阿彥,只要我還記得你,你就在我生活著的任何空間,在我每一口深深的呼吸裡。
到了余風彥的家,陳雨恩跟余爸爸余媽媽說,她想在余風彥的房間待一會兒。
打開余風彥的電腦,她把那個叫作「墾丁」的檔案夾存了下來。
余爸爸余媽媽說,她們會把余風彥的房間保留下來,留個念想,陳雨恩要是想余風彥,也可以回來看看。
一切都和余風彥活著的時候沒有兩樣。
國三的日子很快來臨,會考是迫在眉睫的事。這一年媽媽工作的餐廳結束營業,暫時沒了工作,和魏永富一起待在家裡,這也讓陳雨恩放心了些,可以專心準備考試。
陳雨恩讀得很認真,她想連余風彥的份一起努力下去。當然防盜門擋也繼續使用著。余風彥不在了,這除了是個念想,陳雨恩也知道,不會再有人保護她了,什麼都得靠自己。
弟弟這一年更匪類了,沒了工作的媽媽剛好可以每天跑學校和警察局,陳雨恩常常聽到媽媽哭她命苦,找魏永富吵架,魏永富大概覺得煩了,在陳雨恩身上也沒有油水可撈,便常常出去找朋友喝酒,也很少在家了。
對於這家裡任何一個人的死活,陳雨恩都不想再管,也不想跟他們講半句話。
倒是有空,她會常常去看余爸爸余媽媽,她答應過余風彥,國中畢業後就會離開這裡,因此,她要趁著還在N市的時候,多多探望他們倆。
但對於媽媽來說,她如今唯一可以掌握的,就是陳雨恩了,偏偏這個女兒想去當別人的女兒。
這天媽媽又在客廳裡對陳雨恩哭,哭她一路走來多麼不容易,陳雨恩的親生父親把兩個孩子都丟給沒有工作的她,她咬著牙一口氣兼三份工之類的身體都快壞掉了,但兩個孩子一個一天到晚打架鬧事,一個一天到晚往別人父母家裏跑,都沒有人體諒她的辛苦,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陳雨恩只是冷冷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當她媽媽說到想死那個橋段時,陳雨恩才終於開了口。
「說完了?」
陳雨恩一挑眉,拿起背包從沙發站起,就要離開。
「妳這是什麼態度?我剛剛說的妳一句也沒聽進去嗎?人家都說女兒是最貼心的,妳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活不下去的是千辛萬苦忍受劇痛把妳生出來的媽啊!」
媽媽劈頭大罵,一副快要瘋掉的樣子。
「妳有當我是妳女兒嗎?當我需要保護的時候,妳有保護我嗎?」
陳雨恩目光森冷。
「從妳站在魏永富那邊開始,妳就已經失去我了。」
「妳還在跟我跳針這件事?妳自己也不是跟老師和社工說,魏叔叔沒有對妳怎麼樣,一切都是妳在說謊?」
媽媽的聲音顫抖。
「妳其實知道,只是不願承認,妳聽聽妳的聲音現在抖成甚麼樣了?心虛了對吧?」
陳雨恩冷笑道。
「為了家庭和諧,為了妳對魏永富那可笑愚蠢的愛,妳選擇讓我隱忍。現在連魏永富都不甩妳了,妳終於想到我這個女兒了?」
「妳知道我為什麼跟老師和社工說,我對魏永富的一切指控都是說謊?妳不知道對不對?那妳就一直不知道下去!在我想妳知道的時候,妳選擇不想知道,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妳的了解了!」
說完,陳雨恩眼眶噙著淚,就要往外走。媽媽感覺得到她語氣中的決絕,拉住她的左手,急道。
「妳又要去找那對姓余的夫妻?養大妳的是我,生妳的是我,他們什麼也沒做,妳卻願意去孝順他們而不理我?」
「不用拿什麼生養之德大過天的事來情緒勒索我!是妳自己把我逼成一條白眼狼!」
陳雨恩將媽媽的手甩開,力道之猛,讓媽媽摔上了沙發,狼狽不堪。
「孽女........妳這個孽女!妳不能這樣對妳親生媽媽,妳一定會後悔......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我早就無父無母了!」
把媽媽的咒罵甩在腦後,陳雨恩任眼淚在臉頰上旁午,心中狠狠地吶喊著。
來到余風彥他家那棟大樓,警衛都已經認識陳雨恩了,他覺得陳雨恩是余風彥的女朋友,而且重情重意,余風彥的後事陪到最後,還三天兩頭來看余家夫婦怕他們寂寞,警衛對陳雨恩印象很好,她來時都直接放行的。
出了電梯,站在余家門口,陳雨恩聞到一股飯菜香氣。
余媽媽今天約了陳雨恩過來吃晚飯。
在余風彥的遺書裡,他有寫下懇求爸媽幫忙照顧陳雨恩的句子。
陳雨恩進來時,余媽媽已經忙到差不多了,陳雨恩幫忙布菜。她每次來搭伙,桌上的碗筷都是放四副的。除了余家爸媽和自己,也會為余風彥準備一份。
就像一家四口,共進團圓的晚餐。
「今天的菜色,都是阿彥喜歡的,就是不知道小恩妳喜不喜歡。」
余媽媽提到余風彥已經可以不再哭泣,雖然笑不出來,但情緒堪稱平靜。
「喜歡,余媽媽,我不挑食的。」
陳雨恩覺得這飯菜根本不是吃好不好吃,而是重在團圓的氛圍,還有余媽媽親手做的心意。
三個人吃著熱騰騰的晚餐,一面聊天。
「小恩妳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余爸爸問。
「我想念T市技術學院的五專部。它是公立的,學費不高,而且我答應了阿彥,要出N市看看......不過余爸爸您別擔心,我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的。」
陳雨恩將一口飯嚥了下去,一面道。
「去外地念書就要開始忙了,還要忙著適應新環境,不用常常來看我們,有回來再順便過來就好了......」
余爸爸說完,現場又是一片沉默。陳雨恩想,大概是余爸爸想起如果余風彥還在,他也可以跟兒子這麼聊畢業後的想法吧。
「對了余爸爸余媽媽,您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陳雨恩岔開話題,不讓兩個長輩陷入憂鬱中太久。
余爸爸說他年輕時跟著師傅裝窗簾,忙得沒空交女友,余媽媽正是師傅的女兒,師傅覺得余爸爸穩重可靠,對他們的事也沒反對,知根知柢的,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我們家的人性向都正常,不知道為什麼阿彥.......唉,算了,如果能再重來一次,阿彥喜歡誰,我們都不會反對的。」
余爸爸嘆了口氣。
「小恩,其實阿彥真的喜歡男生不喜歡妳嗎?在他的遺書中,念茲在茲的都是妳,我覺得他是喜歡妳的。」
余媽媽接了話,紅了眼眶。
阿彥......喜歡我嗎?
如果阿彥喜歡她,他也就不用自殺了。陳雨恩知道余媽媽的說法,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那......小恩,妳為什麼喜歡我們家阿彥啊?」
余媽媽又問。
我喜歡阿彥,就像魚沉溺於水的陪伴,鳥依戀於風的擁抱,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因為阿彥對我來說,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說著說著,陳雨恩笑中帶淚。
會考結束後,陳雨恩考上了她理想中位於T市的公立五專。媽媽又發了一頓飆,說T市那麼遠物價又貴,為什麼不待在N市就好。
陳雨恩讓她放心,她不會再拿她任何一毛錢。所以生活費貴不貴,她其實不用操心。
對陳雨恩的反應,媽媽愣住了。她原本還想以學費和生活費操控陳雨恩。
可現在看樣子,她對陳雨恩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
陳雨恩是她的女兒,她也不過是抱怨一下,她的學費生活費她肯定會給的,但反而是陳雨恩不肯拿了。
那些錢,都是魏永富的髒錢,弟弟愛花他的錢,全都給弟弟好了。
五專五年,陳雨恩辦學貸又打工,也跟余風彥的媽媽借了一些,東拼西湊,生活學業也還過得去。
她學的是設計,她知道這種東西有錢人和上流社會注重,她想認識更多人,幫助她,做她餘生想做的事。
離開N市前一晚,陳雨恩又來到了和余風彥初遇那個公園長椅上,坐在那裏,靜靜地數著星星。
阿彥,我好想你。我要離開N市了,你看見了嗎?因為有你,我竟也熬到今天了。
此時,一陣夏夜晚風輕輕拂過,摩娑著陳雨恩的臉頰。陳雨恩摸摸自己的臉。
「這是你的回答嗎?我就當你知道了喔。」
陳雨恩淚中帶笑。
去T市念書後,陳雨恩找了一個雜誌社美編室打工的機會,假日和晚上去支援,盡量不要影響課業,一個月8000元不算多,但不無小補。
過了一年讀書打工沒有假日的生活,陳雨恩成績不錯,得到了教授的賞識,她知道教授認識很多名人,可以推介給她,這是她計畫中的第一步。
一年後,她拿著打工攢下的六萬元,把余風彥的骨灰做成了一顆30分的骨灰鑽石,戴在胸前。
那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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