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沖乾淨了兩人的身體,陳雨恩和余風彥兩人互相攙扶著,像兩隻落湯雞,回到余風彥的家。
他爸媽出去幫人裝窗簾了,兩人在余風彥的房間裡,各自洗了熱水澡。出來後,陳雨恩走向余風彥,拿了一條毛巾,讓他坐在床沿,替他擦乾頭髮。
「謝謝妳。」
余風彥沒有拒絕。
「不用謝謝。你等一下也要幫我擦,幫我吹喔!」
陳雨恩一面替余風彥吹頭髮,一面笑道。場面溫馨,好像方才暗巷裡的羞辱不曾發生過。
「好。」
這是余風彥除了他媽外,第一次有女生幫他吹頭髮。能認識小恩,真的很好。
後來,換陳雨恩坐下,她是長髮,余風彥耐心地吹了很久才乾。
當余風彥的手指,摩梭過陳雨恩的髮間,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了。
陳雨恩擔心余風彥,當晚,兩個人還是睡在一起。
余風彥看見陳雨恩,被林成樑打過的臉頰還是微腫,不禁伸出手去,輕輕地摩娑。
「這裡,很痛吧?」
余風彥問。其實他身上的瘀青更多。
「那時痛,現在沒什麼感覺了。」
陳雨恩握著余風彥伸過來的手,笑道。
「小恩,我不會再讓他們欺負妳了......」
余風彥若有所思。
「當然啦,阿彥,你可是拯救過我的英雄呢!」
陳雨恩一把抱住余風彥。
滿足的一夜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要準備段考,陳雨恩見余風彥沒有什麼異狀,便專心回家準備考試了。
三天的段考考完後的隔天,陳雨恩去上廁所時,經過六班,發現余風彥的位置是空著的。
也沒有書包。
陳雨恩覺得奇怪,這天整天,余風彥都沒有來。
陳雨恩放學後,直接去余風彥他家按門鈴,按了很久,都沒有人回應。
她和余風彥都沒有手機,陳雨恩準備去附近找找公用電話,打去余風彥家問問。
轉身正要走,管理室的警衛伯伯看到陳雨恩,她常來,警衛伯伯認識她,把她叫了過去,告訴她。
「妳找余風彥嗎?他家沒人啊,余風彥昨天就失蹤了,他爸媽都出去找人了!」
警衛的話像一陣晴天霹靂,劈在陳雨恩頭上!
「失蹤了?怎麼會?」
陳雨恩睜大眼睛,盯著警衛。
「他昨天放學後就一直沒回來。他爸媽出去找找不到,想去問妳卻沒有妳家電話,今天整天都在大街小巷找人,現在大概失聯滿二十四小時,去報警了。」
警衛嘆了口氣道。
「多貼心的孩子啊?希望沒事才好。」
警衛話還沒有說完,陳雨恩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她一路跑向警察局,警察局離余風彥的家不算近,她跑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到,簡直就快斷氣了。但身體的累她毫無意識,她只怕余風彥有事。
到了警察局,余風彥的爸媽果然在那裡。看見陳雨恩,余媽媽跑了上來,問陳雨恩。
「小恩,妳知不知道阿彥去哪裡了?」
「妳們......也沒有找到他嗎?」
陳雨恩的背脊襲上一陣涼意。
「我們剛剛報完警,警察會幫助我們協尋,可也要我們提供阿彥常去的地方。」
余媽媽道。
除了父母,最了解余風彥的,就是陳雨恩了。陳雨恩提了幾個她常和余風彥一起去的地方,當然,她也提了墾丁。她想,她和余風彥都喜歡墾丁,會不會余風彥考完試後,坐公車出了N市,再到C市轉車,去墾丁散心了?
警察連絡了墾丁當地的派出所幫忙注意,然後答應調公車總站的監視器。兵分二路,余家父母開著車,載陳雨恩,繞N市她們常去的地方尋人。
她們一起去讀書的麥當勞,一起去看過展覽的文化中心,當然還有她們初遇的公園......這些地方都找過了,沒有人見過余風彥。
余家父母載著陳雨恩,從她們離開學校的路程開始走,一直走到某個路口轉角處。
再前面,就是那個,余風彥常常在那裡餵貓的暗巷。也是上次余風彥被鄭子奇他們堵到的地方。
那裡好像還沒有找過。
不會的,那裡曾有那麼痛苦的記憶,阿彥不可能再去那裡的。
陳雨恩原本打算再到下個目標去找,眼看著車子就要通過巷口。
「余爸爸,余媽媽,我去那條巷子裡看看。」
陳雨恩突然道。
「那條巷子有點暗,怕危險,我們陪妳去吧!」
余爸爸將車靠路邊停了,跟余媽媽,陪著陳雨恩,閃過紛亂的雜物堆。
暗巷的盡頭,有個被廢棄的鐵架子,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陳雨恩跪了下來。
余風彥的身體掛在上頭,風一吹,鐵架便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響。
「阿彥!阿彥.........」
余爸爸和余媽媽撕心裂肺的聲音,穿過陳雨恩的耳膜,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音階。
阿彥,這就是你說的,不再讓他們欺負我的辦法嗎?
那你欺負我,讓我這麼痛的份,又該怎麼算?
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多麼希望你也可以為了我,愛惜你自己,阿彥,難道我不值得嗎?
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陳雨恩無意識地跟著余爸爸余媽媽走,直到醫院開出了余風彥的死亡證明,直到余風彥的遺體被送入冰櫃。
他的青春,在十四歲這一年,被冰櫃徹底關上了。
她的也是。
陳雨恩滿臉是淚。
警察說,余風彥的身上,有兩封遺書。一封是給余爸爸余媽媽的,他說他很抱歉,無法讓爸媽以他為榮,反而讓他們替他擔心,他罪孽深重,父母恩情,只有來世再報。
陳雨恩打開了余風彥給她的信,上頭還有他房間的,橘子精油,溫馨的氣味,裡頭寫的,卻是一筆一筆的滄桑。
「小恩,能夠遇見妳,是我這輩子經歷過最美好的事。我知道妳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做,可是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讓我知道了,我們是鬥不過秦雲朗那伙人的,我知道他們一定會繼續對付我,而妳一定會繼續為我出頭,這麼一來,他們只會繼續傷害妳。我走了,妳好好讀書,讓生活恢復平靜,考到外地的學校,就照妳原來的計畫,不必為了誰而改變。」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公平正義可言,如果我還有人生,會繼續遇到像秦雲朗鄭子奇他們那樣的人吧?也許和這世上大部分人不一樣這件事,本身就是個錯誤,不該存在的。」
「小恩,妳說我是拯救妳的英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妳在保護我。我走了,是一種解脫,請妳不要為我難過。再拜託妳一個不情之請,偶爾去看看我的父母,好嗎?他們都很喜歡妳。」
「而我也不會消失,我會化成一陣風,一陣真正的風,環繞在妳身邊保護著妳。只要妳相信,我就會存在。」
余風彥的死,讓余爸爸余媽媽陷入深深的自責中,他們一夕白頭,操持余風彥後事的過程,他們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倒下。陳雨恩跟著他們,處理余風彥的後事。誦經、摺蓮花、守靈,樁樁件件,陳雨恩都沒有缺席。
余風彥那張遺照,背後是一片墾丁的海。余風彥笑得陽光,一如她初見他的模樣。
余爸爸余媽媽很感謝陳雨恩,尤其是余媽媽,簡直把陳雨恩當成她的媳婦那樣疼愛和依賴,雖然他們知道,是自己兒子的性向,耽誤不起陳雨恩這樣的好女孩。
余風彥自殺的消息,傳到了學校裡。
雖然不是他們直接弄死的,但秦雲朗、鄭子奇、林成樑他們還是有些心虛的。守靈之餘,陳雨恩回學校上課,他們也不來找陳雨恩麻煩了。
倒是陳雨恩,看似平靜卻已經抓狂到生無可戀的陳雨恩,一個個上前,堵住了他們。
「阿彥告別式那天,我要看到你出現,在他靈前磕頭,如果你沒出現,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在教室裡,陳雨恩直接走過去,對秦雲朗陰惻惻地道。
「他是自殺,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去磕頭?笑話!」
秦雲朗理直氣壯地拒絕了。
「是嗎?記得,我要在告別式會場看到你,那是你最後的機會。」
說完,陳雨恩轉身就走。那周身散發的氣勢,讓秦雲朗毛骨悚然。
但冷靜下來一想,陳雨恩既沒背景也沒家世,又能拿他如何?
鄭子奇和林成樑,也都接到了陳雨恩的威脅。
然而告別式那天,他們都沒有去。
看著余風彥的遺照,陳雨恩在心裡冷笑。
「不來也好。我可不想就這麼原諒他們。阿彥,他們只配死得比你慘。欺負過我們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告別式後,就是火化的儀式。陳雨恩看了余風彥最後一眼,他靜靜地躺在棺木裡,就像睡著了一樣。
送進焚化爐那時,陳雨恩和余媽媽互相攙扶著,抽搐得幾乎虛脫。
火化後就是撿骨。陳雨恩照例還是陪著余爸爸余媽媽去,看見原本俊美陽光的余風彥,失去了他好看的皮囊,剩下幾支灰白色的骨頭,陳雨恩有些腿軟,視線也模糊了。
她把眼淚含了回去。怕她的淚,打濕余風彥的骨灰,細菌會汙染了他,讓他在另一個世界生病感到不舒服。
她攀住放置骨灰的台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玻璃瓶,在裡面裝了一些余風彥的骨灰。
然後,將玻璃瓶,緊緊攢在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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