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不醒的晴明,被土御門殿的役人們送回了安倍府。
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滿眼擔心地望著自己的妻子
"......若........"
凝視著自己的若菜雙眸裡淚光閃動,鬆了口氣似的用手摀住嘴,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說好了不會讓我流淚的,是吧?」
是啊,可是,自己沒有做到——————-
晃眼一般地瞇起眼睛,晴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迷迷糊糊間,坐在他身邊的少女輕輕開口道
「晴明大人,認出來了嗎,是我?」
晴明被她喚回到現實中,眨了好幾下眼睛,辨認著床邊坐著的少女
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和藹地對她笑著點了點頭
「...嗯,彰子大人」
聽到這,彰子帶著放心的表情長呼了一口氣
再看看周圍,一臉擔心的吉昌和十二神將中幾人的面孔映入眼簾
兒子的眼角帶著掩飾不住的憔悴
「父親大人,您已經上了年紀了,以後請不要這樣一個人出去了」
「別把我當老人看,我還精神著呢」
[開什麼玩笑, 年紀一大把了]
發出這冰冷的聲音的,是靠在牆上,兩手抱在胸前低著頭看著晴明的青龍
這一次好像是真的氣得利害
朝滿臉凶氣的青龍苦笑一下,晴明用肘部支撐身體想要坐起來,卻被彰子和吉昌攔住了。
「不行,您得繼續躺著。」
「您暈倒就是因為過於勞累了啊?父親大人!」
被兩人同時喝止,而且還有天後,天一,朱雀,白虎一系列的神將無聲的責備,晴明無可奈何地躺下了,這時候青龍投向他的目光近乎殺氣了。
那個是擔心的一種表示啊…大概。
「抱歉了啊…大概累了吧…給土御門殿的家司大人添麻煩了。」
看著總算表現地像一個病人一點的父親,吉昌鬆了口氣,點點頭說:
「嗯...大概是我們太依賴父親大人了吧」
「哦,是啊,說起來我早就不是陰陽寮的役人了,還像這樣有點什麼事情都來找我是有點招架不住啊。」
「...不過能這樣很有精神地動嘴皮子,看來是沒什麼大礙了。好好靜養幾天,以後還請繼續多多照顧。」
「有你這樣地兒子嗎?剝削年邁地親生父親做勞動力!多麼冷酷無情啊!」
「不管怎麼說,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晴明和吉昌的父子單挑,在一旁觀戰的彰子聽得目瞪口呆。
以前也見過晴明和昌浩的祖孫對決,看起來,晴明吉昌的父子口水戰比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阿
晴明甦醒之前,吉昌就坐在晴明的床邊,臉色蒼白得讓旁邊的人看了都擔心。本來露樹也守在這裡,因為心疼看護病人徹夜未眠的妻子,吉昌換她去休息了。
昨天,從土御門殿的使者那裡聽到消息,吉昌當即向陰陽寮的長官告假回到家中。隨後聽說了消息的兄長吉平也匆匆趕來,彰子便躲到了昌浩的房間。好在晴明的房間是離昌浩房間最遠的一間。趕來看望父親的吉平沒有去昌浩的房間,夜半過後,暫且先回自己家了。彰子這才得以守在晴明身邊,跟露樹兩個人一起守了一夜。
「就是因為盡依賴我,所以後輩們才遲遲不能成才,你不覺得是這樣嗎?天文博士」
「就因為史上罕見的藏人所陰陽師大人還健在,所以要成長的苗子放慢了成長的速度!」
吉昌滿不在乎的回答,昨晚他已經向陰陽寮請好了今天一天的假。
皇親貴族們眾人依賴的大陰陽師病倒的消息似乎震動了整個京城,據早上來探望祖父的昌親說,走到哪裡都有人向他詢問晴明的情況。
但是,在吉昌看來,貴族們有什麼想法他不管,晴明是他摯愛的父親,地位不比這更重也不比這更輕。
「總之,您倒在土御門殿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請老老實實躺著養病,我要去跟大臣大人報告情況去了。」
「老躺著很無聊的…」
「依兒子愚見,您要是不聽忠告非要起床的話,那邊的十二神將青龍殿下只怕就要爆發了!」
「晤……」
伸出手掌向青龍一擺,吉昌嚴肅地正告晴明,這下晴明只有投降。事實上,青龍青色地眼眸已經在射出冰刃一般地寒光了。
不光他一個,其他神將也明顯地在用視線責備著晴明,連彰子的神情也跟他們一樣。
晴明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表示放棄。
看著晴明乖乖地合上眼睛,吉昌將剩下的事情托付給十二神將們,走出了房間。
在離房間稍遠的地方站在,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
一手貼在額頭上,一邊低聲喃喃著。
晴明已經算是高齡了。這一次萬幸能夠醒過來,若有下次呢?光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吉昌沒有關於母親的印象。小時候曾經央求扮演母親職責的天後,用水鏡映照出母親的樣子給自己看過。水鏡裡出現的是天後曾經親眼見到的母親的容貌,依在父親身邊的母親並不算特別漂亮的女子,但是卻有著溫柔親切的笑容。
因為沒有關於母親的印象,所以更加珍惜父親。和他同齡的人很少有父母健在,在這個時代晴明算是相當的高壽了,所以即使哪天有什麼萬一也不為奇怪。
雖說早已做好這樣的思想準備,可是到真有事情發生的時候,還是會有天塌地陷一樣地感覺。
「…吉昌大人…」
略有些遲疑的聲音讓吉昌詫異地回過頭去,只見彰子正關切地抬頭看著自己。
「彰子大人…抱歉,家裡搞得一團糟。」
「沒有,晴明大人有天一他們照看,您早點歇息吧,昨晚不是一晚沒睡嗎?」
「我不要緊。倒是彰子大人,因為吉平兄和昌親的來訪,讓您很不方便吧…」
彰子搖搖頭
「沒有關係。好在晴明大人看上去沒有什麼大礙,放心多了.」
她也擔了不少心呢,看著如釋重負的彰子,吉昌溫和地笑笑
「不要緊,他好歹也是狐狸的兒子,不會那麼容易有事的。」
大概,比誰都更希望想信這句話的,就是吉昌自己吧?
吉昌和彰子出去之後,晴明睜開眼直起身來。
青龍無聲地向他投以責備的目光,晴明卻對此故意視而不見。天後白虎都用跟青龍同樣的目光看著他,最終拗不過他的朱雀給他拿了個靠墊。
「…青龍,天後。我倒下的時候,你們察覺到什麼了嗎?」
兩個人的神色一下變得嚴峻起來。天後回頭望望青龍。
身材挺拔的青龍站在原地,青色的雙眸閃著銳利的光:
「有一個暗色的影子。」
簡短的回答一聲,青龍瞇起眼睛:
「你不是簡單的生病,晴明,你自己心裡有數嗎?」
之前沒有聽到過這個情況的神將們,紛紛驚愕地看著青龍。
「怎麼回事?」
「你是說這是向晴明宣戰的術士或是妖怪幹的嗎?」
白虎朱雀依次開口。回答的是晴明。
「晤…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覺得有誰的視線射了過來。然後…」
晴明用手貼在胸口
撞擊感從自己體內產生,貫穿了心臟,驚濤駭浪般席捲了全身。
突然間,那個初春的夜晚迴盪在夜幕裡凝重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
---快了
不同與人類的神,或許已經預見到這些
可是,做為人,他甚至不能知道這些預測究竟有幾分正確。
一個多月沒見到面的小孫子的臉,在腦海裡浮現。真想聽到那久違的充滿活力的聲音啊。
遙遠的河畔有人正等著自己,他知道,也知道得盡快去了,可是這邊,他還想多待待。
「…晴明」
一直沒有開口的青龍,吐出冷冷的話語:
「不管是什麼原因,你的體力已近極限。不要告訴我你自己沒有這個自覺!」
屋裡一片寂靜。青龍所說的是十二神將全體共有的感覺。而晴明自己也感覺到了。
他所使用的離魂術消耗了太多的咒力和生命力。如果只是偶爾用一兩次的話還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使用這法術太過頻繁了。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以年輕時的姿態出現時所擁有的強大的靈力,是以他的生命力為代價換來的。
晴明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主人縮短自己的壽命。
「以後不要再為那個孫子使用法術了!」
甩下這句話,青龍便一下子消失了。大概是有話要對留在異界的同胞們說,迥異界了吧。
在場的其他幾個神將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吧。可是卻知道這是與主人的意願相矛盾的,尊重主人的意願的他們不知如何開口。
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的,是老人清朗的笑聲:
「…真是的,一把老骨頭了還不讓我想幹什麼幹什麼,真是死腦筋!」
一臉為難地閉上眼睛,一手貼在額頭上
不知為什麼,鼻子酸酸的,眼角那麼的熱…
夜幕。如同黑漆塗抹過一般
風比起初春時候略添了幾分暖意,吹拂著她的臉頰
感覺到有什麼在風裡降落,閉目端坐在船形巖上的貴船祭神高龍神睜開了眼睛
一個纖瘦的身影出現在她坐的岩石前
高龍神睜大了眼睛,認出了眼前的身影
「你是…晶霞…!」
晶霞似乎很滿意自己讓神吃了一驚。微笑著翻身飛上天空。在空中盤腿而坐,雪白的手腕交叉抱在胸前,身上只穿著很薄的衣裳,左手腕和足腕上帶著古樸的銀鐲,脖子上也掛著一串剔透的飾物,最大的那枚玉石帶著淺淺的藍色裝點在她的胸前。
長過腰際的銀色頭髮在風中飄舞,青灰色的雙眼正視著高龍神
「---我有一個請求」
端正的面容上帶著微笑,晶霞用柔和而鄭重的聲音接著說下去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都請你不要插手」
出乎意料的請求,讓以手托腮做洗耳恭聽狀的高淤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好過,弄出點讓我吃驚的事情最好不過」
「…這麼多年你還是這性子呢」
高淤期待地一笑,又詫異地側著頭問
「這麼多年你在全國轉悠,往我這邊卻是一步都沒轉過,這次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晶霞的表情變得憂慮。沉默了一會,垂下眼瞼,青灰色的眼睛望著遠方
「…很多,麻煩的事情要發生了」
「要?你是說還沒發生?」
「雖然還只是我的推測,但是…」
攤開手,聳了聳肩膀,她歎了口氣
「花了那麼多心思,好不容易把那傢伙的視線從京城引開的…」
望著延綿在山腳下的都城,她瞇起了眼睛
「…這座城裡有我的同族,那傢伙好像發現了這一點」
高淤若有所思地看著舊友
「同族…」
「嗯,把他們捲進來實在非我本意,可惜那傢伙才不會考慮這一點」
而且
「只要能逼我現身,那傢伙肯定會不擇手段。他在出雲發現了族人的後裔。肯定會順著線索找到京城來,真是麻煩哪」
「這麼說之前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看起來你好像很期待的嘛,高淤。真想讓你也分擔一般苦勞啊」
「謝謝,免了吧。還是在旁邊看著最有意思」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就是來和你打個招呼。不然又該生氣了」
友人無奈的話語讓高淤低聲笑了笑。突然改變了話題
「京城裡,有個很有意思的人」
晶霞看著她,不等她作出別的反應,高淤便瞇起眼睛接著說了下去
「有意思到了讓我允許他稱呼我為高淤的,一個孩子」
「哦?那就難得了」
神族以外的得到允許稱呼高龍神為高淤的,之前一直只有晶霞一個
「現在還遠在西部的出雲,再有一個月就該回來了…你不想見見嗎?」
「如果有緣,不需要你安排也會見到的,按我的想法…」
浮在空中站起身,晶霞淒然一笑。
「不管怎麼說,也想見見他,那可是被你誇為『有意思』的孩子,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力量…」
「哦,這也有道理」
似是對老友的話深以為然,高淤朗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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