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草蓆的兩個孩子站在一間古舊的小屋邊。
「哥哥,走吧。」
年幼的弟弟拉著哥哥的衣角,但哥哥仍一動不動。
他看著這座孤零零地站在雨中的小屋,屋裡住著他們的母親。
他們的母親說,不認識這兩個孩子。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連忙擦了擦眼睛。如果自己哭了,弟弟也會哭的。
「哥哥……」
看著弟弟就要哭出來的臉,他逼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啊,對了。我們要在爸爸回來之前做好飯等他。」
他忽而發現弟弟的衣服上已經破了個大口子。他伸手摸了模那裡,只見弟弟難為情地抓著頭。
「在玩的時候,被樹枝勾住了……媽媽說過會幫我縫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裂開了嘴大哭起來。雨水混著淚水從他的臉頰落下。
他抱著弟弟的頭,終於邁開了腳步。
像他們母親這樣,忘記自己親人的人一天天在增加。他們總被發現暈倒在某處。
醒來時,他們已經忘記了親人們,彷彿時間倒退了。
但也有人覺得,只要他們還活著就夠了。因為還有人突然失蹤之後,被發現浮在海面上,再也回不來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那座祠堂。
他曾聽鄉里的長老說過,那座祠堂裡封印著可怕的東西。很久很久以前,一隻乘風而來的怪物四處作亂,最後被一位白色的神仙封印了起來。出雲有許多神仙,所以肯定是哪位心善的神仙見人們生活的太過悲慘而出手相助。
但他也想,為什麼神仙那是沒有乾脆殺了它呢,否則母親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那個那個女孩也不會整天呆呆地一動不動了。
我不會再相信神了。如果真的有神,為什麼現在不來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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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時分,雨終於小了下來。
都說山陰是個多雨的地方。這麼說來,從昌浩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他就沒遇到過一個晴天。
因為太冷,昌浩和成親整體圍著火爐烤火。火上架著的鍋裡,煮著用太陰帶回來的野豬肉和野菜燉成的湯,屋裡充滿了香味。
成親放下筷子和空空的碗,佩服地說道。
「你每天都吃這些好東西啊。我每天只有乾飯團吃。」
他攪動著鍋內的食物,再次環顧著小屋。
「雖然舊了,但好在有鍋有爐子,牆壁也不透風。應該是附近的鄉里有誰會定期來這裡住一段時間吧,真要好好感謝他,走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打掃打掃才行。」
感覺到昌浩疑惑的目光,成親蓋上了鍋蓋說道。
「沒從祖父那兒聽說嗎?他叫我去山代。那個宗教的事說是交給你處理了。」
「山代鄉……」
昌浩想要確定什麼似的重複著這個名字。成親在衣服裡摸索著,最後拿出了一張紙。
「幸好還帶著地圖。看,就是這兒,入海口西邊。」
被火光照亮的紙上,標示著出雲的地圖。昌浩現在的位置在入海口東邊。去山代鄉大約需要徒步兩三天。神將們大約只要兩個時辰就能到,要是太陰的話,大約半個時辰都不用。不過這是最後的辦法,能不用盡量不用。
「據說那裡持續發生鄉民失憶或是失蹤之類的事件。反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到左大臣的莊園,先住下,把事情摸清楚之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成親邊說邊變了臉色。
「糟了……」
「哥哥?」
成親眨了眨眼垂下了頭。
「行李裡,還有左大臣的親筆書信……」
「啊?!」
這次輪到昌浩大吃一驚了。
「也,也就是說,出大事了?」
見昌浩驚慌的樣子,成親的表情突然緩和了下來。
「既然你這麼覺得了,昌浩啊。」
嘴邊浮出淡淡的笑容,安倍家的長子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那就是了,非常之糟。」
「……」
昌浩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成親抱起胳膊,時不時地嘟囔著什麼,到了這一步改怎麼辦之類地不明不白地話。看來他正在考慮對策。
看著哥哥的言行,昌浩不禁覺得,這個人絕對是爺爺的孫子。和爺爺最不像的要數二哥昌親了,但他那出人意料的大膽,怎麼看都是繼承自安倍晴明。
一陣陣風突然撞上了牆壁。小屋動搖著,門板也顫抖著。隨後,太陰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出事了!」
成親在認出太陰和她身後的玄武後,一下子站了起來。只見太陰連臉色都變了。
「成親,山代鄉……你聽我說啊!」
只見成親毫不理會太陰,而是徑直走到一邊,從玄武手中接過行李後打開。
玄武仔細地觀察他的動作,不禁歪著頭問道。
「沒有缺失吧。」
「……嗯,全找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就能安心執行任務了。」
見他開懷大笑,太陰戳了戳他的背,讓他看著自己。
「痛啊。」
「我讓你聽我說!山代鄉出大事了!」
「早知道了。」
成親轉身從行李裡取出一個油紙包。看來這是個相當重要的東西,如果是咒符的話,不用怕雨淋,重新畫就是了。
成親看了看行李,回頭對昌浩說道。
「看來不必擔心了,不過我也要趕緊上路了。你怎麼說?留在這裡安心養病嗎?」
昌浩瞪圓了眼睛。他的意思就是告訴自己,如果你身體還沒有好,那麼這些事就交給他一個人了。
「沒,沒問題!我已經好了!」
昌浩吸了口氣大聲說道。最重的是心裡的傷。正因為心無法平靜,所以睡不好吃不下。
見昌浩的眼神恢復以往的光彩,成親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立刻出發。」
一對年幼地兄弟,正向鄉中的某個村子走著。
他們的家在入海口附近,是間小草屋。因為只有那樣簡陋的一間屋子,冬天非常冷,但一家人過的很幸福。
只要多走幾步就能到達海邊,能清楚地看到海上的小島。夏天他們經常在海水中嬉戲,運氣好時抓幾條魚回家,母親就會很開心。
雨越來越小了,看來就要停了。
少年停下了腳步,和他並排站著的弟弟疑惑地回頭看著他。草蓆上的雨聲也越來越小,滴下的雨水在腳邊跳動著。
「哥哥?」
他的哥哥正凝視著大海,隨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扭頭看著他。
「彌助,你先回去。」
「啊?為什麼?一起回去嘛。」
「哥哥有事要辦,所以你現回去。家裡沒人的話,爸爸會擔心的。」
「怎麼這樣……」
最終,弟弟彌助一個人披著草蓆往家裡走去。少年目送著他小小的背影離去後,一頭扎進了雨中向海邊跑去。
「哥哥不會出事吧。」
哥哥把用來擋雨的草蓆讓給了自己。他想起媽媽總是為他們擔心,怕兄弟兩人淋濕了感冒。現在還來得及,他轉過身剛想去追哥哥,又怕被他責罵,於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們的家在靠近村子的盡頭。再往前走有一間很大的房子,媽媽經常會去裡面做工。媽媽很擅長縫衣服,做的飯也很好吃,而且她一直溫柔地笑著。和彌助同歲的代佳也是。以前她不會只呆呆地坐著,而是和媽媽一樣微笑地陪自己玩。
不知不覺,眼眶裡又浸滿了淚水。
彌助抹了抹眼睛。
突然間,一陣疾風襲來。彌助身上地草蓆被吹跑了,他連忙伸手想要抓住它,只見兩個人影撲通掉了下來。
「哇!」
「又來了!」
人影落在一個水搪裡,水花伴隨著慘叫聲濺了出來。彌助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
「哎……」
成親和昌浩因為太陰的風突然轉向而失去了重心,以至於落到了水塘裡。
神將們倒是一個個安全著陸了,只是小個子的玄武似乎有些步履不穩。
看著渾身是泥的昌浩和成親,神將們將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太陰身上。她苦著臉,無可奈何地辯解著。
「因……因為……」
勾陣肩上的騰蛇突然瞪我。之後,太陰就再也沒說話。
騰蛇仍是小怪的姿勢。既然不滿那變回原樣就行了,勾陣這樣想著,但既然他本人都沒提出,自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騰蛇從勾陣肩上躍下,板著臉搖起了尾巴。它也已經很注意了,它知道只要自己在旁邊太陰就會分神,而且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分神。她這一折騰沒幾個人受得了,所以在行動時,它總是讓勾陣或六合擋著自己,這也是為了避免太陰地目光在不經意間撞上自己的目光。
原本還在慶幸不用淋雨的成親和昌浩,現在從裡到外濕了個透,而且再加上一身泥。雖說換洗衣服也帶了,可現在也都被泥水泡過了。這下可麻煩了。
兩人茫然地坐了一會,感到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於是他們站起身,開始絞身上衣服地袖子。擠出來的泥水嘩的流到了地上。
「天哪……」
成親邊戴正烏帽子邊抱怨著。忽然,他發現了一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彌助啞然注視著這兩個人,這時他卻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儼然一副要叫出來的樣子。不過,卻沒有聲音。
那個高個子走了過來。彌助這回真的要叫了。
「嚇到你了真對不起啊。不過京都現在很流行這種出場方式的。」
想要逃跑的彌助,卻對一個從沒聽過的詞語有了興趣。
「京……都?」
「對對,我們都是從京都來的,你認識野代大人的家嗎?」
看著這個渾身是泥,從天而降的青年,彌助不知為何打消了顧慮,對他笑了起來。
「嗯,嗯。我認識。」
見小孩認真地點著頭,成親笑著繼續說道。
「是嗎?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呢?馬上就要天黑了,請你爸爸或媽媽告訴我也可以……」
昌浩他們一邊看著成親的表現,都佩服起他的手段來。不愧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啊。
「真厲害,我太佩服了。」
應該是在真心稱讚他吧,太陰的語氣裡沒半點恭維。一邊的玄武重重地點著頭。
和成親同樣弄了一身泥水的昌浩,在出了水塘後就抽了口氣。雖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書信,但看兩人這一身的泥,不乾淨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不經意間,昌浩的目光與小怪的目光相撞了。雖說它仍是一臉無趣地立刻移開了視線,但昌浩卻仍注視著它。
為什麼還要化為這個形態,這不是騰蛇的本意啊。就算是晴明有命令,但也沒有那麼絕對的約束力。
如果去問它,它會回答嗎?
昌浩剛要開口,只覺得一陣和雨完全不同的水汽飄來,他不禁眨了眨眼睛。
入海口應該就在附近。聽說那海裡不光是鹹水,還有淡水,是座藏滿了魚蝦的大寶庫。
風是從那邊吹來的。雨基本停了,天空比剛才亮了些。
昌浩只覺得胸口有種不安的騷動。
海的方向。從那裡吹來的風中除了水的氣息,還有……
「……」
夾雜著孩子的慘叫聲。
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昌浩顫慄了起來。隨風而來的是慘叫聲,和熟悉的妖氣。
昌浩拔腿就跑,六合和勾陣緊隨上去。
「喂,喂,昌浩!」
見昌浩突然跑開,成親高聲問道。回答他的是玄武。
「海裡有妖怪的氣息。」
簡短的回答之後,玄武也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兩人見狀後,成親立刻嚴肅地對彌助說道。
「快點回家,千萬別出來,知道麼?」
彌助點了點頭,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哥哥他……」
和成親一樣沾了滿身泥巴的昌浩走出了水窪,歎了一口氣。現在身上穿的雖然是離開都城時的那件墨黑色衣,但這樣一來也就非洗不可了。
不經意間,視線和小怪對上了。小怪擺出一副莫不關心的態度挪開了視線。可是昌浩卻一直在注視著它。
為什麼它還保持著這樣的外形呢?對騰蛇來說,這應該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就算他認為這是晴明的命令,實際上也並沒有任何絕對性的約束力。
如果自己問它的話,它會向自己開口嗎?
剛想開口說話的昌浩,感覺到跟雨水不一樣的氣息,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據說內海就在這附近,由於海水和潮水混為一體,是一個天然的魚貝類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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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海是水深不足二丈的淺海。水中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魚類,水底的沙子下海藏著許多蜆貝類生物。
昭吉就在岸邊拖掉了草鞋,慢慢地走進了海裡。冷冷的海水剛浸到膝蓋,他就在這股金挪動著雙腳,依靠腳掌的觸感來找蜆貝。
「……有了。」
為了不弄濕衣服,他挽起袖子,把手伸進水了,撥開沙子,把蜆貝抓了起來。沒有花多長時間,他就抓到了滿手的蜆貝。
母親非常喜歡吃蜆貝。她把昭吉抓回來的蜆貝熬成湯,喝起來真的很美味。所以,如果把蜆貝抓回去,說不定她就會記起些什麼了。他是這樣想的。
他毫不介意弄濕的衣服,用手捧著那堆蜆貝,然後繼續動手去抓。還差一點。
就在這時候,浸在水裡的腳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反射性地轉眼一看,只見一個漆黑的人臉正跟自己兩眼相對。
「……嗚、嗚哇啊啊啊!」
好不容易抓到的蜆貝都從手上滑落了。嘩啦嘩啦……一個個都掉落在水面上,濺起了一陣陣小小的水花。昭吉嚇得雙腳一軟,不由得一屁股摔了下去。
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水聲,妖怪從水利鑽了出來。那是一頭全身覆蓋著黑色長毛的四足妖怪。
它正慢慢地向自己逼近。
昭吉拚命地動起手腳,掙扎著向岸邊爬去。身後的水聲逐漸監禁,彷彿是要把獵物逼入絕境似的,一步一步地靠近。
就是它。它就是被封印在祠堂裡的東西,就是他把媽媽給——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唐突地湧上心頭。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把抓起手邊的石頭,轉身就向妖怪扔去。
那塊石頭準確的命中了完全沒有料到會遭到反擊的妖怪的臉面。隨著嘩啦的水聲和濺起的一陣水花,石頭投入了水中。妖怪的臉面凹陷了下去。
然而,妖怪卻猙獰地笑了起來。
海面隨即發生扭曲,形成了大浪。以往的平靜的內海,現在卻變得波濤洶湧。
昭吉好不容易爬到了岸邊,可是腳踝卻被什麼粗糙的東西抓住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轉眼望去——原來從妖怪的大嘴巴裡伸出來的大舌頭,正纏在自己的腳上。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水面揚起一陣水花,他的下半身已經被拖進了海中。雖然他拚命掙扎著用手指去抓底墒的泥土,可是那根本就毫無意義
「救、救命……!」
他一邊拚命掙扎,一邊胡亂地打著周圍的水——他的上半身已經被拖進水裡去了。
「媽媽,媽媽!」
我只不過是來抓蜆貝而已啊。我知識想看到媽媽開心的樣子,所以才……
「我不要啊……!」
他的臉也快要沒入水中裡。就在這一剎那——
「【咒語】」
一個不可思議的陌生聲音傳進了他耳朵的鼓膜。
昭吉周圍的水都被濺了起來,纏著昭吉腳的力量突然小時了。在反作用力下,昭吉猛地向岸邊滾去。這時候,有人跑近了他的身邊。
「你沒事吧!」
昭吉一邊咳嗽一邊抬頭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沾滿泥巴的臉。那是一個比昭吉年長幾歲的少年。
背後的水被捲了起來。轉身一看,只見那黑色的妖怪已經浮上了水面。從水中跳了出來的妖怪,正朝著昭吉他們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少年滿把臉懼色的昭吉庇護在自己背後,叫嚷道:
「【咒語】」
妖怪立刻被彈了出去。它在空中劃出一條大大的圓弧,掉進了海面,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爬上來。濺出的水花飛得老高,昭吉一邊顫抖著身體一邊注視著海面。
海面緩緩地向上隆起,一陣水花飛散開來。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次卻看不見跳出來的那只妖怪的身影。
耳邊的風在鳴響,確實有一股如疾風般襲擊而來的氣息。
昌浩瞪大了眼睛。不對,那只沒有出現在昌浩的視野內而已。昭吉滿臉畏懼地環視著四周,可是卻找不到妖怪的身姿
(昌浩,在右邊!)
一個銳利的聲音傳進耳邊。遲了一瞬間,昌浩馬上打出了刀印
「斬!」
然而,釋放出去的力量似乎打偏了。雖然岸邊的沙粒被打得飛了起來,出現了一條裂縫,可是並沒有命中的跡象。
………………………………
昌浩不禁咬緊了嘴唇。光憑聲音和氣息果然還是無法追上敵人。由於反應的延遲,自己無法做出決定性的攻擊。
六合和勾陣擋在了昌浩他們的面前。昭吉並不能看到他們的身姿,就連昌浩也知識憑氣息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他感覺到他們的神氣正迸湧而出。六合的身姿一下子出現在視野內,增強的神通力形成一陣風,吹拂著他那茶褐色的頭髮和漆黑的長布。勾陣就站在他的左邊,騰騰生起的神氣就如火焰般晃動,右手筆架叉上的利刃正在閃閃發光。
閃耀著白銀光芒的一擊切裂了海面。在神氣的影響下,妖怪的姿態也在一瞬間現出原形。妖怪的腳隨著飛沫一起飛了起來。在昌浩看來的確是這樣的。但是,使出攻擊的勾陣卻沉聲低語道:
「……被逃掉了嗎……」
「在水中也能行動自如嗎,稍微有點麻煩。」
飄蕩在周圍的妖氣逐漸遠去。洶湧的水面逐漸恢復了平靜,周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昌浩!」
鬆了一口氣的昌浩,向著跑過來的成親點了點頭。
「被逃走了……在海叉一步的時候……」
「不要喪氣。只要這孩子沒事,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成親一邊拍著昌浩的腦袋,一邊看著癱倒在地上的昭吉,以嚴肅的表情問道:
「沒受傷吧。」
面對身體已經進入了茫然自失狀態的昭吉,跟隨眾人而來的彌助一邊哭一邊叫道:
「哥哥,哥哥……」
彷彿被放聲哭出來的彌助帶動了似的,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很多鄉民都失蹤了。而且聽說其中還有好幾人都浮上了內海的海面。
換掉了沾滿泥巴的衣服、順便也把臉和身體擦乾淨的昌浩,吐出了一口氣。
「情況看來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把昭吉和彌助兄弟送回住處後,太陽已經下山了。成親和昌浩就是在這時候敲響了莊官野代重賴家的家門。
出來開門的家丁看見滿身是泥的兩人,最初是一言不發地關上了家門。
成親面對眼前官商的大門注視了一會兒,然後皺著眉頭,低聲沉吟道:
「……喂,十二神將,想辦法把這道門打破吧。」
「哥哥!」
俯視著慌了手腳的弟弟,成親瞇細了眼睛笑道:
「開玩笑的。」
一聽他這麼說,太陰等人心裡想:不,你剛才是認真的吧。可是昌浩卻好像鬆了口氣似的拍了拍胸口。
眾人再次敲想了門,說出自己手裡有左大臣的親筆書函後,對方的態度才稍稍有所軟化。他們把油紙包裹從門縫裡塞了進去,然後又等了四分之一個時辰。
等了那麼久,太陰終於認不住,想要實行剛才成親所說的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打開了,眾人被迎了進去。
莊官的家宅非常寬闊。在包圍四周的圍牆內,排列著倉庫、主屋和附屬屋等等的建築物,可是並沒有像都城的府邸那樣用渡殿連起來。另外還有馬廄、大炊殿的建築物。看來生活也過得頗為奢侈。
由於他們的打扮實在太過於糟糕,所以最初他們並沒有得到進入主屋的允許。在雨後卻依然厚雲密佈的天空下,他們被安排在外廊旁邊等候回音。過了一會兒,一個比家丁還要氣派得多的壯年男人慌張地跑了出來,說道:
「實在抱歉,下人們竟然對兩位如此無禮……」
此人正式掌管這一帶莊園的莊官野代重賴。跟隨在他身邊的婦人麻利地指點著傭人們迅速準備更換的衣服和浴堂,兩人就直接被招待進主屋了。在屏障後迅速換好衣服借來的衣服後,成親就和重賴轉移到了別的房間,剩下的昌浩則被領到了浴堂。
「請隨便用吧。」
雖然僕人們這麼對他說,但是他卻執意不肯比哥哥先用,所以僕人就先為他準備了更換的衣服和一桶水。他就用那桶水來洗淨污垢,換上了衣服。侍女們把那些髒衣服帶走了,似乎是要幫他洗乾淨。
接著她們還帶來了茶水和點心之類的東西。正當昌浩感到渾身不自在而四處走動的時候,成親終於來了。
成親向著鬆了一口氣的昌浩招了招手,然後在外廊上坐了下來。僕人們為他們兩人準備的是位於長方形主屋一端的房間,南北都有 外廊。但是因為並沒有竹葦子包圍著外廊,所以可以直接從外廊走下庭院,外廊和主屋之間以格子門隔開,而並非用擋板。夏天也許會把這些撤掉,換成簾子。
「莊官大人怎麼說?」
聽昌浩這麼一問,成親就用手指著下巴,說道:
「看來事態比想像中的更嚴重。難怪十二神將的太陰也變了臉色。」
這時候的太陰當然也守侯在旁,不過她已經隱形了,所以看不見她的身影,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大概是稍微走遠了一點吧。
「剛才偶然救下來的孩子們,他們的母親聽說也犯了失憶的毛病。另外,據說還有個奇怪的祠堂,不過現在已經倒塌了。我們就從這方面著手吧。」
成親露出思考的神情,眼睛注視著昌浩。
「昌浩,你真的完全看不見嗎?」
「啊……嗯,完全看不見。」
成親輕輕地拍了一下喪氣的垂下肩膀的昌浩,笑著說道: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知識想確認一下而已。」
把帶來的包袱打開,從裡面取出獨鑽杵(註:一種佛教法器)和念珠後,成親就換上了一副「陰陽師」的表情。
「說真的,只靠我一個人恐怕會很吃力。要是沒人幫忙的話還真是應付不來。如果你知識看不見的話,還可以用我的力量補救一下。畢竟你也是戰鬥力,可別放鬆警惕啊。」
「是的。」
成親擔任的是陰陽寮的歷博士。雖然是一個牽涉到許多人際關係的職位,不過因為成親的實力和誠實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所以似乎並沒有人對他抱有不滿。雖然他是因為喜歡曆法才走上這條路的,但既然是安倍家的人,自然就會擁有相當的力量。雖然很少外出,但是退魔降伏方面的勢力卻是不容置疑的。
那樣的哥哥,作出了 「光靠自己也許應付不來」的判斷。大概這次的對手是擁有相當妖力的傢伙吧。
在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昌浩的視野中,掠過了一個白色身影。仔細一看,正要跳下外廊的小怪察覺到他的視線,於是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這邊。
那雙紅色的眼眸正注視著昌浩。現在也依然無法平靜地承受它的視線,看到那不包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實在太難受,而且胸口也會隱隱作痛。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抱著膝蓋縮起身子的話,就只會成為哥哥的累贅而已。
昌浩把視線從小怪身上挪開,轉向了成親。
「那麼,我要做什麼好呢?」
「這個嘛,首先是……」
成親想了一會兒,然後以非常認真的表情說道:
「先借用一下浴堂吧。然後,今天就好好睡一覺,為了明天的降伏任務養精蓄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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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夜,整個村落都已經被黑暗所籠罩。
在茅草搭成的屋頂上,小怪皺起了眉頭。
飄進鼻孔的風中,混入了一陣令人厭惡的妖氣。那股妖氣包裹著整個村落,彷彿在主張這裡是自己的底盤似的。一般來說這裡也應該會有小妖出沒,可是現在卻完全不見蹤影。本來出雲國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可是卻完全沒有神靈的氣息。
昨天傍晚語到的妖怪……雖然它也動作敏捷、散發出強大的妖力,可是也不可能擁有對如此大範圍的區域造成影響的力量。
「……既然如此……」
前幾天,被騰蛇的火焰燒成灰燼的人面獸——不斷散發出包含水氣的妖氣的那種妖怪,似乎並不止一隻。除了昨晚逃脫的另一隻之外,應該還有好幾隻才對。它有這樣的直覺。
陷入沉思的小怪,想起了正睡在自己如今所在的屋頂下的那個孩子。
本來還以為雖然是晴明的孫子,卻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可是昨天傍晚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雖然在對準目標方面有點偏差,但似乎有著退魔降伏的力量,而且,那並不是一般的力量。
不過,好像沒有陰陽眼的能力。只有這一點是令人惋惜的。如果只看力量的話,他已經遠遠超越了成親了。
想到這裡,小怪眨了眨眼睛。
在他記憶中的成親,應該更小一點才對。那是他剛完成元服禮,還沒有洗脫稚氣的容貌。成親,還有他的弟弟昌親,也一直對騰蛇心存畏懼,從來沒有走近過他。騰蛇走近也不是想嚇唬他們或者弄哭他們,所以也只是停留在偶爾現身的程度上。晴明很少會把騰蛇召喚到人界,他自身的性格也不像其他神將那樣會隨便現身。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對時間的感覺才會變得模糊吧。
對身為神將的他來說,十年只不過是眨眼間的時光。跟自誕生以來的歲月相比的話,那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時間。
欠缺了這段微不足道的時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等回京城後再問清楚晴明好了。
作出如此結論以後,騰蛇抬頭仰望著天空。
不滿陰雲的夜空呈現出接近漆黑的灰色,讓人心情也很不好受。如果想看晴朗的天空,就只有盡快回到身在都城的晴明身邊了。
成親的工作完成後,他們就會回都城,既然如此,那就算為了自己,也應該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騰蛇的腦海裡,羅過了那個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出世的孩子的面容。
每當跟騰蛇視線相對,他都會全身僵硬,滿臉緊張。面對那忘記眨了眨眼的眼眸,每次都是騰蛇先挪開視線的。
他很討厭孩子。要是害怕的話就別那麼在意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覺很敏銳,就算騰蛇藏在影子下,也會馬上被發現。
小怪漠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白色的,小小的,就好像普通的動物一樣的身姿。
這種偽裝的身姿,並不是處於騰蛇的本意。但是,他卻心想:
跟出現本性相比,這樣小的身體也許可以避免給人以壓迫感和恐懼感。
騰蛇非常討厭小孩子。
同樣,小孩子也會對騰蛇心存避忌,就像一部分神將那樣。所以,他也不會盼望跟他們有所接觸。
同時,他對自己這身毫無意義地被人厭惡的神氣也感到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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