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昌浩的意料,出發的日期一拖再拖。
早上,昌浩正想著是不是該收拾行李了,卻被長兄成親沉重地告知:
「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因為報告書還沒有寫好,請做好後天或者大後天再出發的心裡準備」
「.........啊?」
說起來,這個哥哥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瑣碎的工作了。
想到這,昌浩無奈地帶著小怪還有太陰一同往村子走去。雖然身體已經康復,但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如果不乘這時候好好鍛煉鍛煉,回去的路上可能會吃不消。
「成親真的能寫出來吧?」
太陰一臉懷疑。
昌浩苦著臉嘟噥著:
「.....嗯.....大概沒問題……不寫出來就回不了家,我想他會替我們努力的...」
走在他腳邊的小怪瞇起眼睛聳了聳肩。
南風吹拂,十二神將之水將玄武陰沉著臉。
雖然他外貌長的像個十多歲的孩子,但是神將的年齡是不可以從外形上來推測的,實際上他已經活了成百上千歲了。可惜他年邁的主人喜歡按照外形分配任務,這是自從投入他麾下起就不曾改變的癖好。
四月已經過半,進入初夏的出雲到處新葉萌發。
「.....都過了一個月了,還沒有回音,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眉頭緊皺,玄武獨自嘀咕著。他現在所在的是負責管理這一帶事務的莊官野代的房屋。都成的貴族們都是用柏樹皮葺的屋頂,而在這裡則是用茅草葺的。
玄武煩悶地陷入沉默,這時一個比他高的多的身影無聲地顯現,黑色地長布在風中翻滾,褐色的頭髮用金屬物束成一束掠過眼前。
「怎麼辦,再發出一次通知嗎?」
低沉而缺少音調起伏的聲音。
玄武抬起頭.和看著自己的黃褐色的眼眸對視。.
「也許確實該這樣做了。雖然晴明說過讓我們不要失禮,但是這樣過了太長時間了。」
「那麼....」
「在太陰的風不管發生什麼都不關我們的責任,在這裡還是先用我的波流或者水鏡請示......」
玄武還沒說完,十二神將木將六合便靜靜點頭表示同意.在他胸前晃動著一顆紅色勾玉,彷彿是一塊凝固的火焰一樣。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顆紅色勾玉似乎在變深,玄武瞇起眼睛。
「難道那能反應六合的感情變化?」
玄武的自言自語散在風中,沒有被六合聽到,他正凝望著東北的山巒,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玄武,來了」
「啊?」
黑曜石的般的眼睛轉動,只見在新葉萌動的樹叢間,出現了一個一般人無法看到的影子。
那是一隻足有5丈長的巨型蜥蜴。
「我是道反巫女派來的使者,跟我來吧。」
玄武和六合都嘆了口氣。
按照晴明的命令, 一個月前他們向道反發送了式信通知,之後一直在等著對方的回復,卻遲遲沒有回音。
「你們可真夠悠哉啊,我們好歹也是以晴明的名義來的!」
對於對方回應如此之慢卻全無半點歉意,玄武感到有些不悅。
六合撫摸著他的腦袋,眨了下眼睛。
「對方怎麼說也是神,而晴明是人.我們是在人的麾下.所以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都不應該表示不滿。」
「話雖如此......」玄武瞥著嘴嘀咕著「總覺得難以接受....」
同伴的話讓六合輕眨了幾下眼睛,卻沒有再說話。
以使者的身份去一趟道反的聖域,去向巫女捎個信。
十二神將六合玄武接到他們的主人安倍晴明這樣的命令,是在騰蛇記憶恢復的當天晚上。
詳細情況是通過玄武結成的水境直接傳達的.晴明身邊有和玄武一樣同為水將的天后,通過兩人的兩面水鏡成像便可以面對面直接對話。不過如果只有一面水鏡的話就不可以通話了。
懸在天空中的水鏡,映出晴明的影像。因為他之前已經從白虎那裡聽到太陰送回的情報,所以沒有直接詢問騰蛇怎麼樣了。
他只說了簡短一句話:
紅蓮回來了啊?
之前的經過完全不提,只是確認一下現在昌浩身邊的是"紅蓮"而不是"騰蛇"。大概對於晴明來說,知道這樣的事實便足夠了吧。
「嗯,回來了!」玄武六合這樣回答之後,他便點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的主要話題關於的是要向道反聖域裡的巫女傳達口信。
六合和玄武讓大蜥蜴稍等片刻,他們先回去找成親,這以後要和大家分頭行動了,必須跟成親說一聲。大蜥蜴不願意踏入人境,在森林裡等著。
此時,成親正在野代家的一間屋子裡寫著要提交給陰陽寮的報告書。
順利解決掉這裡發生異常事件之後,成親在山代鄉滯留了下來,對外的理由是為了保險起見,確認沒有未解決的問題。而實際上,等待昌浩的完全康復顯然也是理由之一。
野代重賴對降伏了妖異的兩位陰陽師的滯留表示歡迎,並且盡心招待他們。
「當然了,肯定也會有私心在裡面,故意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好讓我在向大臣匯報的時候替他美言幾句,這就是人嘛,都想要表現好點。」
當成親用一副看的很透的樣子這麼嘀咕時,昌浩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對此,比他大了很多歲的哥哥微微一笑,衝他擠擠眼睛。
「世界就是這樣的。即使你想要一點不摻假地活下去,卻總是世道複雜。就算誠心誠意的背後藏著下意識的私心,那也沒什麼可以責備的。何況,我們也跟著沾了光。」
成親直截了當地輕鬆說著,昌浩望著他的目光卻仍是複雜的,他的年紀,既不是一個完全不能理解這些話的孩子,也不是個成熟到可以對這席話表示認同的大人。
「如果到了心機過重的程度就成問題了。但是如果只是懂得人情世故善於處事,那再好不過。」看著依舊苦著臉皺著眉的昌浩,玄武下了這樣的結論。
而在一旁的小怪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說回來,以小怪形象出現的騰蛇自從銀冠碎裂之後,好像一下子變得沉默了很多。
玄武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現在他有必須要忙的事情,完成之後再想也不遲。
正面對著書案寫著東西的成親,突然感覺到背後有神將的氣息出現。
「有什麼事,十二神將?找昌浩的話他現在在村子裡跟昭吉和彌助玩著呢!」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想說什麼,卻始終沒說。開口的是玄武:
「成親,這種我們只找昌浩之類的怨言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被投以責難的目光,成親反而一臉的疑惑,一邊用手裡拿著的筆搔著頭,嘴巴扭成奇怪的形狀。
「呀呀,你會這麼說。我沒有別的意思」
這下被瞪得更加厲害了,成親有些傷腦筋地放下筆說:
「是真的……爺爺的態度就不一樣,不是嗎?所以十二神將大概也是這樣的吧,這樣的話我也確實曾經跟昌親說過…」
這時候不光玄武,連六合都少見的想要開口說什麼。可是成親朝他們搖搖手接著說下去:
「可是我們也沒有笨到對自己的天賦沒有自知之明的地步。再怎麼練,鐵終究不能變成金子。那個騰蛇只認昌浩是爺爺的孫子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這下玄武和六合完全沉默了。這顯然是對成親這話的默認。本來就缺少豐富表情的六合臉上表情完全消失,連玄武的眼角也有一絲沉鬱在靜靜蔓延。
成親急忙解釋:
「等等,你們別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跟昌親並沒有覺得悲觀什麼的。老實說,爺爺的後繼者的重擔,我們還不太願意背負啦」
雖然這麼說,但是如果昌浩不願意當陰陽師,他們兄弟二人大概也必定會為了成全他的心願全力以赴承擔起重任的吧?但是既然昌浩自己已經決定了要當陰陽師,那麼成親他們便決定全身而退,只在必要時幫弟弟一把。
「嗯,總之就是這樣的。種種情況重疊在一起的結果,使得我剛才說出那句話。那麼,昌浩現在在村子裡,如果對我說也行的話就說吧。」
感覺繞了好大一個圈子,玄武在心裡嘀咕。六合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也跟自己同樣感受吧。就性格而言,成親確實像是晴明的孫子。這一點可以打包票。
玄武歎了口氣,返回現實。
「我們接受晴明的命令,馬上要去道反了。回去的路上有太陰和勾陣在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如果還不放心的話可以叫其他神將來。跟晴明說一聲馬上可以差遣過來。」
「哦,那沒有必要。要說有什麼擔心的話,無非是山賊夜盜之類,讓神將太陰一陣風刮跑就行了。」
如果不怕對方受傷,那確實是最便捷的一個方法。
「那好,走了, 六合!」
老氣橫秋地招呼六合一聲,玄武轉身而去。背後傳來成親的聲音:
「哦,對了,十二神將的玄武六合…」
「什麼事?」
成親一邊準備提筆繼續寫他的東西,一邊爽朗的笑著,對回過頭來的兩位神將說:
「你們兩位也要路上小心哪!」
六合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玄武則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鄭重回答:
「哦,謹記在心!」
太陽雖然還沒落下,風裡卻已經開始帶著寒意,遠遠望見昌浩帶著小怪回來的身影,坐在野代家屋頂上的勾陣似乎鬆了口氣。
「啊,回來啦。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什麼事,可是見不到他們回來總有點不放心哪,太陰」
望著昌浩他們漸漸走近的身影,兩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勾陣瞥了一旁的太陰一眼,侷促地坐在那邊的太陰,一臉心虛的表情,嘴裡嘟嘟囔囔不知在說著什麼。
雖然是和昌浩他們一起出去的,可每次回來的時候卻都是她一個人先回來。
「有什麼要說的就清楚的說出來吧」
勾陣雖談不上生氣,但多少也有些責備她的意思。 這也不奇怪,本來勾陣沒隨同昌浩一起出去就是因為有變身為小怪的紅蓮和太陰在他左右。
太陰想要反駁什麼,卻又終於放棄,拉下肩膀說:
「….對不起,可是,還是有點……」
「不是已經變了很多嗎?」
「是沒有以前那麼可怕了,可是……跟失憶前的騰蛇相比,感覺還是有那麼點微妙的區別。怎麼形容呢,那種感覺?讓人難以接近?還是……」
太陰皺著眉地想了一會兒,終於眼睛一亮:
「阿,對對,叫讓人『坐立不安』!」
雖然從長相上看比虛歲已經十四歲地昌浩要小地多,太陰實際上已經活了上百、上千歲了。即使她地的性格跟外貌實在相稱,但事實終究是事實。
聽了同伴的辯解。勾陣瞇起了雙眼。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沒有在開口。。
「咦?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回到院子裡的昌浩從下面吃驚地看著屋頂的兩人。小怪也朝上面望了一下,像是為了避免和太陰正視一樣,又很快轉過了眼睛。
「在等你們回來啊」
勾陣不緊不慢的回答。
昌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阿,真的?抱歉,我們走的慢了點…」
「嗯,別介意」
「呵呵,好」
昌浩輕鬆地笑笑,帶著小怪進屋去了。看著他們的身影,太陰終於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感到異樣:
「啊……」
「怎麼了?」
「騰蛇,一次都沒有再跳到昌浩的肩膀上」
勾陣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也注意到? 這麼說來……」
昌浩肯定也注意到了吧
「後天就要上路了,你剛康復,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哦。」
小怪坐在地上舉著右前腳滔滔不絕的說著,昌浩一邊一一答應一邊苦笑:
「知道啦。小怪真是愛操心哪」
「嗯?沒到那個程度吧?」
小怪皺起眉,擠歪了額頂上花朵一樣的印記。昌浩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它白色的腦袋。
「從很久以前起,小怪就是愛操心的脾氣了。」
多想叫小怪不要再這麼操心了,別再為以前的事煩惱,別再那樣責備自己,可是這些即使用語言表達出來,也傳達不出自己原本的心意吧。昌浩終於什麼都沒有說。恢復的記憶肯定成為了紅蓮深深的傷口,也許永遠都會在他心裡隱隱作痛吧。雖然為了避免這個,而施過遺忘的法術,可是沒有將恢復的記憶再一次封存起來,那是因為昌浩的任性了。
昌浩已經忘記了的疼痛一定被紅蓮當作自己的疼痛一樣痛著吧。
歎了口氣 ,昌浩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那裡已經一點也不疼了。
真的已經不疼了,所以請不要再那樣自責。這話如果能說出口該有多好啊。
「好了,趕緊睡覺吧」
「知道了。小怪也好好休息噢。你的腳那麼小,回去的路上一定夠辛苦。啊,不過沒關係,累了還可以趴到我肩膀上來歇歇。」
「我才沒那麼懶,自己會走。」
「那,晚安」
鑽進當被子蓋的衣服下面,昌浩輕輕歎了口氣
除了已經恢復的那些記憶,似乎還有些什麼沒想起來。那究竟是什麼呢?
要是能明白那個,小怪大概就會像以前那樣和自己親密無間了吧!
等昌浩睡下,小怪輕輕歎息一聲跳上了屋簷。
房間裡除了昌浩還有成親,成親對小怪的本相騰蛇終究有些畏懼,離他太近他肯定沒法睡好吧。
屋頂上已經有人在了。
「怎麼了?騰蛇」
勾陣坐在屋簷最高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問,
沒有看到太陰的人影。大概是發覺騰蛇過來,提前避開了吧。
「……沒什麼,照舊是被人嫌忌…」
輕輕聳了聳肩,小怪走到勾陣身邊坐下。一邊用後腳撓著脖子,一邊疲憊地瞇起眼睛。
一手托著下巴撐在膝蓋上,勾陣用餘光注視著它。
「……六合和玄武去哪裡了?」
停下後腳的動作,小怪問勾陣道。
勾陣將目光投向東北方回答:
「去道反了。作為晴明的使者過去的」
「哦,是嗎。」
答應一聲,小怪便沒有再說話。
四月的風帶著寒意吹過,撫動小怪白色的毛,長耳朵沒精打采地聳拉著,淤積在心裡的情感在它那晚霞色的眼睛裡隱約閃現。
感覺時間正緩緩流逝。
小怪的心裡還留有一段時間的空白。它能明確想起來的,只有弒神之刃插入胸膛之前的事情,而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則像一團霧氣看不真切,唯一記得的只有一雙悲傷的眼睛,望得自己心亂如麻。
就這麼沉默地坐了好久,小怪這樣開口,對著身邊的勾陣說:
「……昌浩『看』不見,都是……」
低頭看著它的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搖晃了一下。
「都是我害的啊。」
「———————……」
勾陣沉默著,伸出細細的手指輕輕敲著小怪的腦袋,原本一動不動的小怪偶然抬頭,突然瞇起了眼睛。
晚霞色的眼睛,凝視著勾陣端正的額頭上一道還未完全消失的傷痕。
注意道小怪的視線看著那裡,,勾陣苦笑 著說:
「你真不愧是十二神將裡最強的。我要不是神將的話,這傷疤一輩子都消不掉了。」
不過即使是比人類恢復能力強的多的神將,過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完全恢復。
魔怪張開嘴,喉嚨深處像是堵住什麼了一樣,硬硬的。
「……抱歉。」
短短一句道歉,卻出乎意料的低沉迴響。
勾陣意外的瞪大眼睛,然後又苦笑一下瞇起眼。
啊,真沒想到會變了這麼多。
「…值得表揚啊,真不像你的作風!」
小怪沒有說話,低下頭垂下尾巴。看著它痛苦的背影,勾陣說道
「我們約好的嘛。不管發生什麼也要阻止你……不過可不要再有下次了」
若是以前的騰蛇,肯定不會說那樣的話。他開始有了那樣的表情變化,開始變得會把感情傳達出來,這些都是從昌浩出生開始的
「……真的……很抱歉……」
小怪低著頭重複一聲抱歉,又瞇起了眼睛。
「好痛」--有聲音傾訴著,久久不息地傾訴著
難以消除的疼痛,怎麼找都找不到治癒的方法
而比痛苦更深的,是懊惱的漩渦
我為什麼要回來?
我究竟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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