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法文字的追逐與堆築 鬧中取靜 寫於想寫 旅行於當旅行 停留於不可不停留 流動 逃離 遠走是一種想望 定居 為了某個名字而定居也是一種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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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遷徙定居

 

出草秋深盡夏初，刖蹄剖腹外無餘；當官已報社商革，五穀雞豬一一書。

~~黃叔璥

 

今日歡會飲酒，明日及早補鹿，回社人人皆欲得鹿，將鹿易銀完餉，餉完再來會飲。

~~洪雅族捕鹿歌

 

南海嗜賓門(檳榔)，初嘗面覺溫，苦饑如中酒，得飽謝朝食。

~~台海見聞錄

 

連臂相看笑踏歌，陳詞道是感恩多，劇憐不似弓鞋影，一曲春風奈若何。

~~范巡方

 

現實環境與經濟模式的改變，加上社商(贌社)、通事、土地制度的不仁不良，逼得窮困流離的平埔族人不得不武力反抗或遷徙，以找尋生活的出路。福爾摩沙的平埔族大遷徙約有四至五次，海樹與波霧所經歷的其中一次，是屬於平埔族陸續移居埔里盆地的年代，也就是貓霧拺族不願漢化的頭目貓信(Vasin)，帶領著一群不屈的族人在一八二九年左右遷居於埔里[林ㄚ城(今籃城里)]的行動。

 

那時期前後月日遷往埔里的，除了貓霧拺(巴布薩)族外，還包括洪雅族、巴宰海族、拍瀑拉族、道卡斯族等中部五族三十六社，這是福爾摩沙史上最大規模的族群遷居。敢冒險遷徙的族群，血液之中或許潛藏著反抗因子，卻也因此最具有奮鬥意志。因為，每當他們的生活空間受到侵犯的時候，要嘛適時發難而挺身相抗；要嘛縱時不我予也必定找機會遷離，以圖再開創新天地。原民各族之間甚至簽訂了＜公議同立合約字＞、＜思保全招派開墾永耕字＞、＜望安開墾永耕字＞、＜承管埔地合同約字＞、＜分墾美蘭鬮分名次總簿＞等文件來彼此約束，內涵不外乎：「毋允准引誘漢人[置遐]開墾；毋允准僱漢人在地經營；若有不遵，鳴眾革逐。」

 

然而歷史充滿弔詭，中部的平埔族人遷居埔里原是為了反抗漢化，但是卻在晚清與日本優勢文化的操弄下，成了漢化猶深於他處的族群。難道後代子孫是忘了祖先的譐譐約束，抑或是受不了鋪天蓋地[誣扣為番的污名感]而錯亂轉向，那情狀就如同現今追求著想把自己塗脂抹粉成為美國人或日本人或中國人，也不願承認自己是台灣人的心態一般。難道當平埔人委屈了？難道當台灣人委屈了？許多人落入想變身成為巨大民族、優勢民族一份子的自我催眠、嫁入豪門式迷夢中，菲薄地不敢說出自己是哪裡人，不敢恢復自己的本來姓名，歇斯底里地擔心強勢外來力量必定將投射而來的異樣眼光與必定將烙下一輩子的不平等待遇，於是彷彿集体失憶似地忘了自己的語言、忘了自己是誰。

 

海樹帶著詹煙回到埔里已經是一八三四年秋天，埔里算是這一二十年來比較和平的時候。

 

對照著現今的平靜，海樹想起水社人邀貓信的族人來盆地定居時曾哽咽敘述了二十年前的腥風血雨，美麗豐腴的地方就因漢人的貪婪心與優越感而陷入了煉獄般的處境。

 

一八一四年時，水沙連通事黃林旺勾結郭百年、陳大用、黃里仁，假藉已故頭目的名義，赴台灣府佯稱：「積欠的番餉，番人實在無銀可繳，希望能將祖先遺留水里、埔里二社埔地，踏界後交給漢人佃耕，若作物收成，既可繳納番餉，也能改善番人困苦的生計。」

 

昏庸的台灣府知府汪楠竟然信以為真，一八一五年發給墾照同意漢人入墾。墾照甫下，一群群雙手沾滿鮮血的野心者，開始製造一件件的悲劇。

 

既然有墾照憑仗，郭百年遂擁眾入山，他對社民偽稱自己為朝廷命官，率民壯佃丁千餘人，懷著蠶食鯨吞良田美地的圖謀，進駐埔社。首先，築木圍一座、土圍十餘座，然後，插著上頭大書[開墾]兩字的黃旗，擺出一付登門踏戶咄咄逼人的佔領者姿態。

 

這種有如侵略的行為，當然讓原住的社民們不服，雙方在茄苳腳一帶，對峙僵持了一個多月。惡狂的郭百年一夥人竟然決定使出詭計，開始向埔社族人表示他們是官府派來的，若輕易撤墾將遭到嚴懲，商求若埔社族人能夠去深山獵取鹿茸作為貢品讓他們帶回交差，他們就會撤離。天性善良的埔社族人不疑有他地接受了談和條件，集合大部份壯丁入山打獵，誰知，奸詐的郭百年一夥竟然迅即毀諾，乘虛攻進了部落，他們焚燒房屋，殘殺老弱婦孺，將牛隻上千頭、粟穀數百石、器物無以數計皆掠奪殆盡，甚至盜挖埔社族人祖先的墳墓及殉葬品。

 

強行開墾者肆無忌憚地反客為主，原世代住居於此的埔社倖存者卻只能避禍內山、聚族悲嚎。

 

翌年，台灣總兵隆阿於北台灣巡閱時，嚴詰之下得知漢人在埔社侵墾滋事，於是，命鹿港同知張儀盛、彰化縣知縣吳性誠、呂志恆帶領兵馬進入水沙連，拆毀漢人所圍土城，並驅逐郭党民壯佃丁出山，第三年夏，傳相關人等至郡會訊，然而仍不脫漢人本位，僅對郭百年予以枷杖，其餘則輕輕饒宥。

 

歷此，外來統治者想到的仍只是避免漢原越界、防止奸民窩藏之事再起，於是，又採「鋸箭法」消極隔離。官府分別在進入水沙連的主道路口設下歧視威嚇意味濃厚的石碑警示：

「嚴禁不容奸入，再入者斬」石碑，設在濁水溪河谷的入口；

「原作生番厲，不造漢民巢」石碑，設在烏溪河谷的入口。

 

事件平息後，埔眉兩社族人雖各自回歸原社，但已呈現出式微危機。埔社族人或許過度憂慮己族勢單力薄，於是大舉招攬平埔族人有組織地入墾來抵抗漢人勢力，但情勢將會如何演變，著實費解。

 

貓信不只一次告訴海樹與詹煙他對族人未來處境的憂慮，也設法想儘快替族人找到安身立命、不再飄泊失所的明路。

 

縱然，學習惡質漢人巧取豪奪的手段並非貓信所願，只是沒想到，約束了己族，但其他各族偷拐欺騙埔族(布農族)與眉族(泰雅族)的事，卻時有所聞且日甚一日。

 

無辜的美麗豐腴盆地又成了弱肉強食的競逐場域，先來後到聚居於此的各族「求生存本能」又再次壓倒了一切，包括最初信誓旦旦的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