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煙的歷程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操
台灣之人時與呂宋地方人互相往來，亦須豫為措置、、、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又漢人心不齊，如滿州、蒙古數十萬人皆一心，朕臨御多年，每以漢人為難治，以其不能一心之故。
~~愛新覺羅玄燁
1832年冬，台灣中南部張丙起義反貪官污吏，歷經三月餘，不幸事敗被補，將被押往北京受審，陳海樹因為擔心劉泰乙與眾兄弟的安危，履險境，欲伺機探聽並全力搭救。陳海樹沒想到他第一個遇到的兄弟竟會是失聯多年、虎口餘生的詹煙。
經詹煙回憶敘述始末，陳海樹紀錄了底下這些故事。
十多年前，在呂宋外海的一場海戰，略通西班牙語的詹煙被西班牙人俘為船工，從此，平常的日子裡，詹煙必須幫忙西班牙人採購清國的瓷器、亞麻布、絲織物等商品，並將之囤積於馬尼拉的棧房倉庫，以待每年一度的大帆船貿易。
大帆船貿易即是菲律賓馬尼拉與墨西哥阿卡普爾科之間的貿易，大概自西班牙統治菲律賓開始就已經開始的東西方例行閉門商業貿易。因為採用排水量數百至兩千噸、四個甲板、寬短船身的大帆船載運貨物及人員而得名，是具備武裝的商船，配有四十至六十門砲，大多在菲律賓製造，偶爾也在暹羅或印度製造。航程驚險又必須與許許多多不確定的自然或人為因素搏鬥，但因成功時可獲丰厚利潤，西班牙人樂此不疲。
詹煙被俘時，大帆船貿易卻已接近式微的尾聲，他記得那年的八月，自己參予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帆船貿易。去程，船從馬尼拉滿載旅客與貨物出海，沿南呂宋海岸航行至東南角，再穿過與薩馬島之間的海峽東入太平洋，橫越大洋至北美洲西岸，再沿岸南下至目的地阿卡普爾科港，歷時約七個月；回程，已是春季，船直接穿越太平洋至關島作短暫的停靠，在補給所需之後，回到馬尼拉，歷時約三個月。
由於美國及大不列顛帝國的走私商人早已搶去了大部份的市場，此次的貿易利潤不如預期，靠貿易吃飯的相關人等開始思索別的出路，果不其然，1815年西班牙國王接受了菲人雷耶士所提的法案，終止了僅僅對點通航的大帆船貿易，並同意開放其他港口。1821年墨西哥脫離西班牙獨立，從這一年起由於貿易情勢大改，詹煙的命運也開始逐年有了轉變。
雖然是日頭漸漸落海的黃昏，馬尼拉港的碼頭，依然擁擠繁忙。有個平素對詹煙較友善的西班牙水手託里，若有目的似的表情拿著一幅手繪的地圖悄悄走向詹煙，經他一說，詹煙這才曉得，原來這幅圖得自呂宋的唐人，不識漢字的託里無法判斷這幅圖文的真偽，決定找詹煙碰碰運氣。
詹煙看著圖，隨口念出圖上的藏寶口訣：「吾道向南北×東西藏地殼×大水覓莫著×小水覓三角×」「芹囝芹連連×七缸八缽九排連×大水汨莫著×小水汨鼎墘×誰人得若著×快活千萬年×」，同時瞥見了字尾留有蔡牽的名字。詹煙支著頤想了想，用西班牙語回應道：「有可能是真ㄝ藏寶圖，寡[ㄟ使]協助恁，不過有條件。」
「什麼條件？」託里急忙問。
「第一，將寡當作仝陣ㄝ，並分享其中ㄝ寶物；第二，放寡轉去福爾摩沙。」詹煙以西班牙語不疾不徐回道。
「我必須跟長官商量。」託里的意思是他無權擅自決定。
「好！」詹煙答。
不一會兒，託里又來找詹煙，告訴他眾人的決定是：一、可以是夥伴關係，但找到寶藏後只能分得一份的一半；二、提供小船給詹煙，但要詹煙自己想辦法回福爾摩沙。
詹煙答應了。
詹煙反覆念著口訣，拆解成日常用語，試圖咀嚼其中的涵意。
「寡藏寶物ㄝ路是南北向，物件藏[置]土底，朔、望前後，藏寶物ㄝ所在[佮]日頭、月娘連成一線ㄝ大潮時，海水淹來就[揣]不著；弦月前後，藏寶物ㄝ所在[佮]日頭、月娘連成三角ㄝ小潮時，[ㄟ使] [揣]著藏寶物ㄝ三角地帶。」
「是尋覓的覓，還是汨水的汨？這三角[佮]鼎墘到底是什麼意思啊？」詹煙困惑著。
正當詹煙一個人踱步港邊心內無字時，竟巧遇了兄弟會組織於Bohol島的菲律賓盟友達揮，他是達哥霍伊反抗西班牙組織的秘密成員，他告訴詹煙領導人達哥霍伊已經逝世多年，去年西班牙軍隊又來猛攻，但在組織不斷堅持反抗下情勢稍緩，今年西班牙人又大派援軍來襲，反抗軍急需資金，這也是他此行來到馬尼拉的目的。
關於達哥霍伊抵抗異族的英勇事跡，喚醒了詹煙遙遠的記憶，那是隨劉泰乙在一次遠航Bohol島西南方避風良港Tagbilaran進行交易時，劉泰乙曾向詹煙簡要描述了菲律賓達哥霍伊領導起義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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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年以前﹐因為耶穌會人員阻撓了達哥霍伊的當差兄弟下葬、加上殖民統治者苛刻剝削、稅賦繁重。達哥霍伊號召了農林漁民、手工業者以及少數有錢人起義反抗暴政。他們佔領了許多村庄、奪得了糧食、大敗了西班牙援軍並且有效抗拒了殖民統治者的威逼利誘與笑面虎般地虛假和談。
達哥霍伊及其追隨者總是無畏犧牲、此仆彼起、勇敢地與西班牙人對抗，寧死不屈的他們在自己控制的根據地挖壕屯田、生產養殖，自給自足地自我治理。而在因緣際會下，詹煙也有幸遠遠地目睹過一次達哥霍伊的首領丰采。
、、、
瞭解到達揮的反抗組織急需資金之後，詹煙將西班牙人找他合夥尋寶的始末一五一十向達揮述說，希望他暗中協助，好取得較多的寶藏來均分，一起達到奪敵人的資金對抗敵人的因糧於敵計策。
終於到了出海尋寶的日子，達揮也透過組織的安排成為船工之一，詹煙則成為託里的助手，尤其在海圖的繪製與解讀方面。
詹煙告訴西班牙人他的分析，尤其三角與鼎墘的幾種解讀可能：唐人漢文裡的鼎有三的意思，角與墘也都有邊緣的意思；芹囝三角或許是東湧島芹角一帶，也或許是海水淹到鹿耳門角星三拳的位置，也或許是呈三角之形的西白犬島，也或許是西班牙語聖地牙哥的諧音三貂角(這是達揮私底下提供給詹煙的想法)；鼎墘可能是北澳、鐵板蔡牽打鐵大爐邊緣的海墘，也可能是與鼎墘語音相近的他國語言涵義……
由於有數種可能，西安牙人決定的探尋順序是福建沿岸的西白犬島→東湧島北澳→鐵板→三貂角→鹿耳門，會如此安排除了順風之外，也是擔心詹煙太早去福爾摩沙，將可能會橫生枝節、不易控制。
啟航時的港口，航道旁泊滿各色船隻，空氣裡充斥著海水混雜著油煙的氣息。陽光洒落在水面上，光影逐波浮動幻化出千變的樣態，彷彿呼應著遠行探險的這艘帆船即將迎向傳奇如謎一般的未來。
※※※
西白犬島、東湧島、鐵板都位在福建[閔江口]外，當一座傳說中彷若巨蟒盤旋的小礁嶼在望，一船人都雀躍不已，因為距西白犬島的登岸處已在不遠。忽隱忽現的縹緲雲霧中，託里一組的先遣五人乘坐小艇划向充滿放射狀花崗岩礁的澳內，時值春夏之交，清新的空氣、透澈的海水、珍奇的海鳥，讓人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
五月上旬的這個下午，五個人在北側登了島，伏於陡峭的海崖，觀察著潮水與地形地貌的變化。
「小水覓三角！」詹煙誦唸經文般反覆喃著這一句，想悟出隱藏在「三角」一語背後的秘密。除了這是座三角形的島嶼外，他更想找出有哪些身邊的景物能與「三角」產生關聯，然而直到夜幕緩緩罩了下來，但見海流湍強，其餘卻還是一無所獲。
託里結束了自己對海潮的觀察後，走到詹煙的位置，對他說了他觀察的結果，同時將其他三名夥伴找來，一起告訴他們不太可能是此處的一兩個理由，於是，五人乘小艇就著帆船上的燈光指引，並未花費太多心神與氣力即安全回到船緣，船上等待的十幾個水手將他們吊上了甲板。
眾人交換心得後，休憩一夜，船又駛至東湧外洋落錨停泊。這次是十個人分兩艇登陸，一艇朝南方的澳口走去，託里則依然與詹煙一組，朝芹角山的方向划進。
詹煙心裡想著昨夜與達揮的偷偷討論，受了達揮的啟發，他對於圖上的口訣有了新解。達揮覺得如果口訣是用福建附近的方言寫就，那麼[東西]就不該作物件解釋，東西藏地殼緊接在吾道向南北之後，應該仍是方位的暗示，所以不妨一倂解釋，那就是：「寡ㄝ道路是明顯指南北向，但是[置]土底卻隱藏著東西向ㄝ甬道」，這東西向的甬道才是藏寶的所在。[大水]與[小水]兩句的矛盾，如果是位於兩個不同的藏寶之處，或著地勢的不同方向，那也就不矛盾了。
浪濤拍岩的轟響，將詹煙的思緒拉回，他們選擇將船隱蔽於海邊樹叢之內，然後攀爬上岸。前方的芹角山雖不高，卻自成一派展露峭立之姿，突出崖壁也被不知名的樹恣意點綴著。
詹煙湊近託里身旁，描述著藏寶的可能之處與不可能之處，篩篩選選，惟有人工掩飾過的天然岩洞最為可能，尤其是岩洞上方若有條南北向小徑的。
他們果然發現了幾處受海水侵蝕的洞穴，主要位於島的西北方，海蝕洞穴隨著浪來浪去而忽隱忽現著，大自然的力量真的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一番商議並分解起來，目前即是所謂[小水]的小潮，至於與[三角]最有關聯的，就屬這些奇形怪狀的黑黝插入海中的岩石了，他們揀擇七八個之中的一兩個直觀起來最像的洞穴，再由水性好的水手潛下去探探。
水手之一突然歡呼了起來，岸上的三人只見他手中握著一個金光閃閃的瓶子，另一個水手接著游出另一個洞穴，一樣的是驚奇的歡呼聲，手中也一樣握著一個金光閃閃的瓶子。
兩個水手一前一後上了岸，兩個瓶子類似之處在於瓶中都裝著少許東方流通錢幣及銀兩，但是卻各有一張不同的藏寶圖。
藏寶圖分別畫著福爾摩沙東北角及西南角某地，其上書寫並非口訣，而是簡單的地形描述，只是圈點不一而真假難辨。
託里要大家先回到帆船上等待指示。及至另一組人也回來了，眾人合議決定起錨將帆船先航向他們比較有把握的福爾摩沙東北角。
※※※
帆船航至福爾摩沙東北外海傳說中形似烏龜的島嶼停泊，一方面補充淡水與食物，一方面也為避免大喇喇逕駛至福爾摩沙東北的三貂角將可能引起的不必要騷動。
沒想到龜島似乎無天然良港可泊，於是帆船落錨於北岸龜首附近。除帆船上的留守人員外，登島後，部份人去尋找水源，部份人去海邊抓魚，部份人去採獵可供食用的植物與野味。
的確~只能以豐收來形容了……
淡水與魚類海鮮都充足無虞，有幾個菲律賓船工還摘來了好似芹菜的防葵嫩葉、俗稱豬母奶的石板菜、還抓了數尾龜殼花，這時，詹煙看見託里摘取了一籃海芒果，正想食用，他飛奔了過去，告訴託里這果實含毒，千萬別吃，隨即取一顆丟給身邊不知名的小鳥啄食，小鳥霎時翅膀動不了。託里瞠目結舌驚訝不已，經此一事，對詹煙更是信任。
一天過一天，終於等到大潮到來的前夕，任務分配完妥後，三組人員乘小艇向三貂角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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