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月餅盒子｜PChome Online 個人新聞台

2004-01-18 22:37:09| 人氣1,04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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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炎熱的秋天。我二十五歲，是剛剛從大學畢業的社會新鮮人。

二十五歲是個尷尬的年齡，當我的姊姊生出她第三個孩子，我發現我已經浪費了至少三分之一的生命。我的父母親十分早婚，爸二十六歲的時候，擔心的是自己的小兒子活不活得過三歲生日。當時我五歲，弟弟跟我出門打雪仗，他得了肺炎，發了一天一夜的高燒。

我站在他房間門口哭了一夜；弟弟活過來了，但是他的智商停留在三歲。他不會說話，只會笑。

每一年冬天，我害怕下雪。下雪讓我冷；冷，讓我想起弟弟發燒的那晚。

因為弟弟，我發誓高中一畢業就要離開家鄉，去大城市唸書，生活；再也不回去。而且一定要去一個不會下雪的地方。

看著弟弟笑，我無法呼吸；我逃不出自己堆積起來的罪惡感。如果不是因為我，弟弟也不會是這樣。

大學四年，我沒有回過家一次。我總是希望能夠帶著一個人回去；陪我回去，一個朋友，或許一個女孩子。我的長相並不討喜，但是我也有過女朋友，一兩個安安靜靜的乖乖牌。她們都說我太無聊，不會帶她們玩。所以逢年過節我都一個人。

沒差，我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喜歡我的人。

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小學老師。我教三年級，學生們個個都天真活潑；但是三個月後我離職了，因為政府減少了教育經費。我的第二份工作，是一個地方報社的副編輯。不到半年報社倒了，我也跟著失業了。第三個工作是一家進口貿易公司，一星期後因為公司週轉不靈，裁員又減薪。我回到大學裡，找了一個助教的工作，時薪八十五。

那不多不少，讓我養得活自己。

當助教，學生都不怎麼理你。當然，一間排滿桌椅的教室坐滿五六十個學生，有時候我還要把椅子分給學生坐。也許沒有人知道我是助教，因為我看起來太年輕。但是他們不知道，作業考試都是我改的。

一天，我把椅子讓給一個很顯然是大一的女學生。她把椅子搬到牆壁旁邊，意識要我坐桌上。情急之下我跑出教室，她也跟著我出來。

我沉著臉要她回教室；她要我跟她一起回去。五分鐘過後，我們倆一同回教室，站在牆角聽課；本來的位子被人坐走了。

課後她請我去喝咖啡。

「你為什麼拿這堂課？」她很緊張，手緊抓著那杯冰巧克力瑪琪雅朵。

「我是助教。」我滿臉通紅地說道。畢竟教授沒有缺席過，我從沒有上台說話的必要。

「你是助教...那你可以出來跟我喝咖啡嗎？」她瞪大眼睛問。

「應該不行。」我知道學校有說，教授不行跟學生談戀愛，但是學期結束就沒事了。

一個星期三堂課，一堂課一小時，依舊悶熱的教室，炎熱的風每天往我臉上吹。她常對我笑，我也會感受到罪惡感。可愛的大一女生還是很喜歡我。她很可愛，太可愛。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她。

應該吧。

感恩節過完，馬上就要結業了。這個聖誕節，我有個帶她回家的衝動。有人陪的冬天不會冷。這是癡人說夢話，但我知道逃避沒有用。

因為有中央空調的關係，教室裡還是悶熱著。窗外則越來越像冬天了。

一天下課後，她來找我。

「我下節課要請假，想跟你說一聲。」

「怎麼？再兩星期就要放寒假了，現在請假不太好吧。」

「我的腦旁邊有個瘤，不知道是惡性還是良性，下一節課要去醫院做檢驗。」

「那麼...希望一切都好。」

我讓她走了。連一句「我們去喝咖啡」，我都說不出口。

「如果是良性，我星期三就會回來上課。」臨走時她對我笑。

她並沒有再來上課。我打了通電話去她家，跟她哥哥問候了她的病情。醫生說要動手術切掉腫瘤。我帶了一束花去看她，陪她坐了一下午。她說她希望聖誕節會下雪；她只看過一次雪。

她的氣色總是很好，精神也很飽滿，只是有時會抱怨頭痛。

頭痛是她去看醫生的原因。不管吃多少止痛藥，甚至打止痛針，都沒有效。她開刀前的那個星期，我每天都去看她。有一天，護士給她打了輕劑量的嗎啡。

「等我開完刀，」她開始胡言亂語，「我要在你懷中睡著。我也不回去讀書了，你願意的話，我要嫁給你；讓我嫁給你。」

她緊抓住我的手不讓我走。說實話，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了解到被愛的感覺。真是諷刺，我一個二十五歲的人，在這個迷幻的國度裡，唯一愛著我的人，是一個我從未吻過的女孩。她睡著後，她哥哥要我別當真。那是嗎啡在說話，不是她。

但是我還是當真了。我去了銀行，從十八歲高中畢業到現在，我有七萬三千四百九十三塊七毛五的存款。

應該可以買間小公寓。

她進手術房的當天，我親了她的額頭一下，祝她好運。

她在十二月十四日去世。宣布腦死的那一刻，我也死了一半。還活著的那半，是我的肉體，我的靈魂隨她離去了。

她哥哥塞給我一個紙箱，裡面裝著她的小東西。我發覺，她的家人從來不知道我只是她學校裡的助教。我抱著還有心跳但毫無知覺的她，坐在病床上掉淚。我是愛她的，但她知道嗎?

我寧願她跟弟弟一樣，不會說話只會笑，但是活著。

讓我照顧她。

辭掉了我的工作，帶著她的骨灰，我搬到阿拉斯加。在那裡，每天都是冬天。

但是我早已忘了寒冷的滋味。

*圖片 from : [Haagen-Dazs Vanilla & Almonds Ice Cream Bar] @ http://www.haagen-dazs.com/segpro.do?productId=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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