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日本江戶時代古籍。古代日本知識份子大多精通漢文。熟練文言文者,對於中國、日本、越南、韓國、台灣、海外華人等古代文化史料才能直接閱讀,有助於提升對這些國家的文化理解縱深程度,於“國際觀的文化縱深”培養上,具有深刻的意義。圖片來源:日本古籍網站。)
教育政策是百年大計,甚至千年大計。要經營大台灣,不可沒有高文化素質的國民。今日台灣學生的人文素養一落千丈,與膚淺的美式消費流行文化過於氾濫密切相關。教育政策正應該於此時發揮功用,導正學生學習風氣,增進人文素養。
一、台灣有機會成為華文世界的文化重心,不應錯過
我們知道,台灣在整個華人世界裡頭,文化上最大的優勢,正在於我們保有了正體漢字、中原古音的閩南語、客家語、以及近現代人類民主自由的普世價值。我們台灣,大有希望成為一東亞地區文化強國、華人世界文化重心。有朝一日,台灣或許能出現本土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台灣文學或許也有機會成為華文世界共同的顯學。
相對照於中國大陸,台灣沒有經過錯誤的文化大革命,也沒有使用既不科學也不自然的簡體字。台灣有眾多詩人使用閩南語、客家語、原住民語、國語創作各類新詩、古詩。
台灣文化在當代的影響力,正讓整個中國大陸,乃至整個華文世界望風披靡。除了台灣流行文化影響層面甚廣之外,更重要的是眾多旅外大陸人士接觸到來自台灣作家的書籍、民主多元的開放精神、人權高於主權的價值觀、文化利益優先於經濟利益的使命感。可以說,台灣文化受惠於近十多年來政治民主化之緣故,目前正在華文文化界快速崛起,即將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強勢文化!
近日風聞教育部有政策希望國文教材維持低文言文比率。這種做法恐將造成很嚴重的文化遺憾。輕則錯失台灣成為當代華文文化重心之機會,重則將造成下一代忽視傳統,一味追求現代,養成膚淺的速食文化品味,最終連累台灣文化在未來世界文化史的地位。
所有主張提升國文教育中白話文教學比率的聲音,意見都只是著眼於合乎生活實用性、以及合乎現代性。這類聲音看重的是國文教育當中,“語文應用與傳播”的操作性價值,但對於國文教育當中更為重要的其他三大功能-“人文陶鑄”、“文明發展”、“文化傳承”,可說完全忽視,這恐將落入嚴重的教育迷思。
(圖:現代人許多所謂的「高深知識」實際上只是淺碟功利文化的產物。假使學生只熟練白話文而不熟練文言文,則在人文素養的養成方面,將十分不利,腦袋只能在當代一些氾濫的淺碟思想當中打轉。圖片來源:某新聞網)
二、白話文教育對學生來說不稀罕,文言文教育才珍貴
現代音樂教育,能否只教導流行音樂、爵士樂、新世紀音樂...這些新東西而不教古典音樂、民族傳統國樂?反正現代人聽這些新式音樂的人口比例遠高於廳古典音樂、國樂這些舊音樂。...但答案顯然不能,因為古典音樂、民族音樂是歷經千百年焠鍊發展至今的“完美形式”事物,彌足珍貴,保護都來不及了,怎可能不教?
現代數學教育,談到與圖形有關的數學,能否只教拓樸學而不教歐幾里德幾何學?反正歐幾里德尺規作圖之類的,今天已經不實用了,用電腦畫幾何圖不就好了?...但是答案還是不能,因為若不教歐幾里德,則學生將會缺乏幾何學最基本的原始觀念,這對數學原理的理解是嚴重傷害,比“不背九九乘法表”的傷害更大千百萬倍。
現代美術教育,能否只教導前衛實驗藝術、裝置藝術、行為藝術?能否不教導最原始基本的素描、書法、水彩、水墨畫?...答案是不能。因為缺少素描、書法、水彩、水墨,就等於對「美術基本美感形式」的發展脈絡完全斷絕,沒有素描與水彩功力做基礎的西畫家不可能畫出具水準的油畫,沒有書法運筆功力做基礎的國畫家也不可能畫出具水準的文人山水畫。一旦放棄書法教育、素描教育、水彩水墨教育,那也等於對千百年「東西方美學的基本觀點」徹底斷絕。要是如此,那每一個人都可以宣稱自己是藝術家了,反正不受什麼美學教育也無所謂,只要敢前衛、敢實驗就好啦,還學什麼美術教育,不會多此一舉?。
同理,國文教育能否不教文言文教育而只教白話文?...答案是不能,因為文言文是華文文化、華文文學的精髓所在,也是華人文明發展至今,千錘百鍊之後形成的「完美形式」,恰如音樂教育當中的古典音樂、數學教育當中的歐幾里德幾何學、美術教育當中的素描、書法、水彩、水墨。
一旦減少文言文教育的比例,等於將國文教育當中最菁華的部分給減少了,學生吸收的思想養份只可能因此降低,而不可能提升。...為什麼?因為文言文才是菁華!現代作家們的白話文學作品,不論就思想深度、文藝內涵、審美品味...來說,絕大多數都尚不足以與歷經千百年淬煉的古代大哲人們相提並論。因此也沒理由增加白話文文章的比例,也沒理由減少文言文文章的比例。
我們總不會希望一百年後的台灣人,每個人都在讀火星文、英文,卻每個人都讀不懂文言文吧?要是現階段我國的國文教育不去保護文言文教育,還去減少比例,你說一百年後,文言文使用率逐年被蠶食之後,百年後的台灣人,會不會連論語都看不懂了呢?會不會連孔子是誰都不知道了呢?
現在的學生,日常生活中普遍接觸大眾傳媒,接受大量白話文訊息,因此對於白話文的理解、應用,可說毫無困難。儘管有些學生會有誤用成語、錯別字、文句不通順、甚至寫出火星文....等問題,但這些錯誤經驗,都只如嬰兒學步當中必定要發生的跌倒經驗,並不會構成長大後真正流利使用白話文的障礙。
而文言文則不同。現代的學生在日常生活中很難接觸到文言文訊息,舉目所見都是白得不能再白的句子。此外,除非是翻閱講述傳統文化的書籍,否則現代學生也很難接觸到傳統文化的訊息。可以這麼說,假如不是在學校,現代學生根本很少有人會接觸到傳統文化中的箐華內容。我們現在已經很少人在閱讀儒家四書五經,更別說老莊、墨子、韓非...等諸子百家。
學生要加強白話文能力很容易,但加強文言文能力很難,如果我們放棄在學校教育的階段教導學生這些重要的古文,當他們錯過學生時代的黃金時間後,長大後就很難再加強文言文能力。
同理,假如我們的下一代日後在閱讀與傳統文化相關的書籍時,受困於文言理解能力,樣樣都必須依賴白話翻譯本,那麼無疑對傳統文化必將更敬而遠之,而向自己容易接收理解的大眾傳媒靠攏,最後是同時也被大眾傳媒所傳達的消費流行文化所淹沒,台灣文化淪落為淺碟型的流行文化集散地,喪失深刻文明內涵,也喪失華語文學重心的歷史地位。
三、維持文言文教育,有助於避免下一代淺碟功利的文化發展型態
假設今天有一個大一學生,由於閱讀了大量媒體中有關兩岸關係的訊息,因此喜歡思考有關台海兩岸之間的複雜政治問題。他有一天心血來潮,想寫一篇作文出來闡述自己的見解,但翻遍手邊資料,竟全屬老生常談,了無新意,一點也不能啟發他的思考洞見。但這時,他靈機一動,翻出了「墨子」。當中有墨子以睿智巧妙化解宋國兵災的段落。於是他奮筆疾書,行雲流水,很快地以傳統智慧的觀點,寫成了一篇令人驚歎的佳作,並引起眾多師長朋友的重視。
上面這樣的情況,會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嗎?現代學生難道都沒有深刻的人文思考能力?我說,非也,就看你怎麼教育這個學生了。一個強調減少文言文比率的國文教育,恐怕只會讓以後的學生更對傳統文化敬而遠之,長期而言,對台灣人的整體人文素養亦十分不利。
(圖:英國博物館館藏之「金剛經」。以文言文書寫的金剛經,能表達出白話文難以表達的思維效果。圖片來源:日本古籍網站。)
四、文言文是一種精煉深刻的思維工具
此外,對於文言文教育的優點,我想表達一個較少人注意,但是卻影響重大的觀點。那就是「文言文教育其實也是一種思維方式的教育」。
漢字是特殊的造物。歷代文言文儘管句法已有多次演變,但句子的意義總不會跳脫出組成句子的漢字本身的直觀意義。白話文等於是將文言文的句子拉長,加入眾多生活白話的連接詞,字數變多,變得更加繁複。但這對那些漢字本身的直觀意義並無影響。
我們知道,語言本身可以成為腦中思維時所運用的工具。文言文背後的思維方式,是比起白話文更為精簡濃縮的思維方式。古代哲人語句的用字往往十分精簡,因此語氣上也更顯得直接深刻、強而有力。
越是深刻思想的句子,往往卻越是精簡有力,絕不繁複。例如聖經思想中有「施比受更有福」、佛經思想當中有「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李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丘逢甲的「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賴和的「但願世間無疾病,不愁餓死老醫生」.....。
上面這些句子都是經過高度濃縮而傳達出深遠意義的例子。假如我們硬是要將這些句子翻譯成白話文,不只語氣上要減弱許多,更重要的是思維上恐將無法一氣呵成,使讀者在思想的接受效果上打了折扣。
五、提升文言文教育,亦有助於外語教育
現代英文寫作,重視以所謂「主題句」來展開整個段落的論說結構。主題句的思維方式,其實就是一種濃縮、精簡、一句到底、一句勝十句...的思維方式。這和中文的文言文所傳達出來的文氣,不謀而合。
此外,以「語言學習」的觀點看待文言文教育,我們可以發現,文言文作為一種語言,介乎於“完全的外文”和“日常慣用語文”的兩極之間,成為一種過渡狀態。因此,當一個學生努力在學習文言文的同時,事實上等於也是在練習學習另一種語言的能力。
以筆者自己親身的例子,當我努力在精進自己文言文能力的同時,我發現自己的英語學習能力竟也同時提高。這當中原來不可思議,並非只是巧合。因為文言文相較於白話文而言,確實是一種「語文思考的練習」,當我們多練習直觀理解文言文,必定也有助於跳脫日常積習已久的“以白話中文思考”的習慣,對學習“以英語來思考”幫助甚大。
假如不是先經過「文言中文思考」這座橋樑,一般人要直接從「白話中文思考」的習慣跳躍到「英語思考」,恐怕要困難許多。由此可知,中文的古文教育,其實與外語外文教育有諸多暗合之處。減少古文教育不僅不智,而且因小失大。
(圖:眾多台灣古籍是以文言文寫成,因此在教育上,熟讀文言文台灣古籍,能使台灣意識的發揚與文化傳承兼顧,使台灣人對於自身文化來龍去脈不致產生斷裂式的印象,也不會誤以為台灣文學都是白話文寫成。以如此的角度來看待對岸當今的文化現象,才不至於流於片面式的否定或肯定,而能考慮到千百年來文明發展脈絡,從歷史縱深來著眼,跳脫狹隘的泛政治化思維,而不被中國或台灣的狹隘國族概念所限制。圖片來源:某台灣史料網站)
六、“教育本土化”的精神正好應該在“文言文教育”當中落實
“去文言文”絕非落實本土化的好方式。舊時代的台灣文人,有眾多的古文作品,正可大加應用、引入教材,如此不僅有助於學生古文能力的提升,更有助於落實台灣人文意識、加深台灣人對於自身的歷史聯繫。
台灣人族群除原住民外,主要皆為華人移民。文化主要來自中國、日本二處,而日本古代文化主要也來自中國。因此台灣人的文明底蘊,其實與「華文文明」密切相關。而其中最能代表「台灣文明」之菁華者,當屬舊時代台灣文人大量的詩、詞、文言作品。
舊時代的台灣知識份子,大多精通古文,博學通達,自有一股經天緯地之氣質。如丘逢甲著名詩作“春愁”:「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可說是發揚台灣本土意識的文言文作品典範。
須知古代文人之文學氣質與其人品是難以二分的。文言文作為舊時代知識份子思想精華,經過千百年焠鍊,早已鎔鑄成台灣人文文明之集體內涵。文言文之為古人思想結晶,歷經千百年而猶存,自有其深刻難以抹滅的傳統價值。
(圖:五四運動。五四時期的知識份子,批判古文,所帶來的長遠影響,恐怕是負面多於正面。白話文學事實上早已發展了幾百年,並非五四知識份子之影響才變得普及。五四主要的作用恐怕還是在於打倒了文言文,替白話文取得政治正確的位置,但在文化面的影響上,卻未必能因此提升白話文的書寫品質,對於教育普及也未必能有多大利益,但對於文化傳承上的破壞卻明顯可見。假如沒有五四播下的種子,則或許中國後來不至於產生幾十年唯物主義洗腦運動以及瘋狂的文化大革命。圖片來源:大紀元時報網站)
七、台灣的國文教育絕不可學中國大陸搞“去古文化”
中國大陸的教育政策,歷經馬列主義思想桎梧、與傳統文化割斷的文化大革命之後,中學生教材的文言文比率很低。學生長大後大多不太了解自己的傳統文化,也不重視傳統固有道德,在現代商業經濟浪潮衝擊下,大多成了唯利是圖者。
相較於中國,印度人顯然更能在文化與經濟發展上取得「優雅的平衡」。印度的經濟成長率與中國相仿,而印度人的傳統文化卻保持得比中國好太多了。儘管印度傳統文化中有些僵化、落伍的部分仍然存在,例如階級制度,但是印度文化教育出來的知識份子,並非是守舊頑固的腐儒,而是能深刻洞見傳統與現代優劣的通才人物。新時代的印度文人,並不擁護落伍的種姓階級制,也不像中國大陸那樣充滿急功近利。
除了知識份子,印度一般百姓也未必就因為經濟上的貧窮而喪失文明內涵。例如,環保觀念在印度極受重視,為了環境保育,許多地方的印度居民寧可放慢經濟成長速度;這種情況在印度很普遍,但是在中國大陸幾乎不可能有,甚至在台灣,這樣的觀點都很難獲得一般居民普遍認同。
我們台灣應該向印度學習什麼?除了聖雄甘地的非暴力革命哲學、泰戈爾的東方文學哲思之外,更重要的,應該是要去學習印度知識份子那種「文明高於經濟」的深刻人文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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