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娟著 《幸福號列車》(時報出版,2000)
繼《女人的幸福造句》之後,張曼娟將再次開動幸福號列車,穿越甬道,引領你探尋另一種幸福的可能。書中收錄的50篇都會隨筆,共分成「星球」、「愛戀」、「身體」、「傳說」、「城市」五大篇;除了繼續書寫女性的溫柔與堅定;此次更擴大了關懷的領域,從女人的心靈成長延展至所有族群,廣及親情與人際的互動、城市萬象的觀察心得、身體與心境的調和、或藉由名人的故事來思索愛情或人生的定義,勾勒出更遼闊而完全的幸福版圖。
書中的每篇文章,各從不同角度來詮釋幸福與成長、愛情與生活。〈女兒的流域〉、〈發現一顆星球〉、〈父親的微笑〉等篇刻畫的是女性在成長歷程中經歷壓抑,最後肯定自我,獨立自持的心情;〈靜靜相守的時刻〉、〈何必還要做朋友〉、〈都很開心〉等篇剖析了在愛情中相知、相處、分手各階段的心境與態度;〈愛上自己的身體〉、〈魔髮術〉、〈正當最好年齡〉等篇關切的是具體外貌年齡和抽象心態感觸之間的平衡調適;〈城市裡的尋人光束〉、〈手機嘉年華〉、〈王子與公主之外〉等篇則對新世紀的城市景象如疏離情感、發達科技和多性向空間,抒發感想與體會……
幸福是一種需求,但其實不必強求,因為它有時沈潛於深深的海底,我們只需等它甦醒,如同海浪其實來自看似平靜的海的脈搏。希望你也能在張曼娟篤定從容、溫暖明亮的文字中,期待幸福、感覺幸福、擁抱幸福。
幸福號列車@張曼娟
參加同學會那一天,陰濕中還透著點陽光,畢業了十幾年近二十年的同學,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有些全家福共同出席;有些攜帶著兒女;有些展示著家人連同寵物的相片,熱熱鬧鬧地,驚詫聲不斷,說這個人胖了這麼多;說那個人的女兒長得真像媽媽;說最愛美的女同學怎麼竟花白了頭髮;說籃球打得好的男同學很像歐吉桑。
我是一個人單獨赴會的,不只赴同學會,也赴人生之會。「也好,為自己活才有意思」,已經離婚還得撫養孩子的同學安慰我。
「早跟妳說過,眼光不要那麼高,將來老了怎麼辦」,婚姻和諧美滿的好友,每次看到我就要數落。
我那天顯得特別安靜,看著這些都邁向四十歲的世間男女,看著歲月在我們身上的神奇作用,心中充滿敬畏。我還記得春日午後的球場上,我們曾經為班上的籃球賽,聲嘶力竭的吶喊加油;初秋的海岸沙灘上,我們曾經圍著營火傾訴未來的人生夢想,火光在我們青春的臉龐上跳躍。那夜我為自己勾勒的藍圖是一個甜蜜的家庭,丈夫和孩子,或許還能養一條狗,我為他們烹煮晚餐,從烤箱裡取出烘焙的小點心。
當時有同學說她要成為一個作家;有同學說要唸博士;有同學立志要成為一個名人,我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就是遇見一個人,建立一個家。
然後我們畢業了,各自登上人生的列車,卻發現再嚴密的規劃也有疏失,再謹慎的行路者也會迷途,這列車將我們帶向意料之外的旅程。列車轟轟往前行駛,我才知道,原本以為的小小夢想,得靠大運氣與大智慧才能成就,而我並沒有。遇見想成為作家、博士和名人的同學時,我竟感覺羞赧,因為有些事就是這麼偶然的發生了。
一個女同學觀察了我一陣子,靠近我身邊,告訴我這些年來她總在報章雜誌上看見我的訪問,看見我的頭髮短了又長,長了又短,她說她最羨慕的是我看起來總是很如意的樣子。「這麼多年來妳都沒什麼不如意的事吧?」她渴望確定地詢問。我看著她,胸中忽然湧起滔滔情緒,過去那些年來的事如流星一般自眼前閃過,那些有淚有痛楚的艱辛往昔,此刻看來竟也成了美麗。不知道她是如何定義所謂的「不如意」的?我漸漸學會把不如意當成一時的狀態。在工作上因為表現優異而遭排擠,這是不如意的,但,我只要想清楚了,便能繼續堅持下去。而在第二天,因為買到一本喜歡的書,我就覺得很如意了,並把這愉悅的情緒儘可能持續下去。童年時曾在課本上讀到一句話:「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這句話我可是用了成長的歲月去體會的。這世界從來就不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那麼,不如人意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每位同學說起別人都是「他可幸福囉」,都對自己的現狀有些不滿,卻也都有些滿足。幸福是一種需求,但其實不必強求,因為它有時沈潛於深深的海底,我們只需等它甦醒,如同海浪其實來自看似平靜的海的脈搏。我有過許多期待幸福來臨的經驗,安靜地,一點也不躁進,到最後,這種等待本身也就是一種皎淨的幸福。
看著我的同學們,我為他們嘲謔自己的方式而發笑,有時甚至笑著流出淚來。在街頭再度揮別的時候,大家握住彼此的雙手,互相叮嚀:「要幸福哦。」我們好幾個人一起搭上捷運,熱熱鬧鬧地,好像又回到畢業旅行擠在遊覽車裡的年紀與歡樂。他們一個一個到站下車去了,只有我仍在旅途中,忽然空寂下來的車廂裡,我看見窗上投射的一個中年女人的微笑的側影,我認得那是我自己。
我知道,或許,不能完全掌控未來的方向,但,我可以珍惜目前的一切,創造更好的機會,時時保持愉悅心情。不管擁有怎樣的生活,一定要感覺幸福。這不斷載著我奔向前方的人生列車啊,我決定替它命名:幸福號。
《幸福號列車》讀書心得>資二田琪
「幸福列車號」,書中的文章各分成五種類型的幸福,星球、愛戀、身體、傳說、城市,所以我們處處可發現幸福的所在,因為它存在在我們的生活當中,就像是個元素一樣,和呼吸一樣重要,當你獨自的漫步在人行道路上,享受風、享受陽光、享受自由,這也算是平凡中的幸福,只要懂得用心去體會、感受,那麼生活不在有枯燥、乏味、無趣,因為你時時感到快樂,所以幸福。「我會掌握住,會張開雙手擁抱。因為春天的來臨,總是從一片雪花的融化開始。」
在這本書當中的每一篇短文,都來自於作者日常生活中所發生的事情,而每篇文章的背後都只是想傳達著一種訊息,那就是「幸福」,其中有一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篇名為「感謝,所以幸福」,故事敘述著:某天作者在課堂上監考三年級的課,時間快要到截止的時候,學生紛紛的交上考卷,有的臉色木然甚至是嚴肅地,把考卷放置到面前,然後轉身離去,而只有少數的學生會輕聲的說聲謝謝,然而那天,作者緊接著監考的是一年級的考試,他們多半的人來繳卷的時候,都會說聲謝謝,有些甚至會熱情的揮手說:「老師,下學期見囉!」作者知道他們和她一樣,期待著重聚的美好時光,然而當她對他們微笑的時候,心裡卻有著難以消解的悲傷,因為她知道隨著年級的增長,等他們變成三年級、四年級的時候,他們就會失去了這樣的熱情與感謝之心。這時讓作者想起,人們常問她現在的大學生與當年有什麼不一樣?後來她發現,大學生是以態度上的不溫馴與不謙和,來標示他們與中、小學生的差異,作者所觀察到的可悲之處是,雖然不再以感謝之心看待人事,卻希望受到尊重與理解與溫柔的善意,作者覺得他們比起以前的大學生損失了一些感謝的心,也更不懂得在感謝中也感覺著幸福。
相對的付出,並不代表就會得到相同的回報,但我們不能因為得不到相同回報,而成為一個吝嗇付出的人,「我們總是對於別人的要求一點也不肯放鬆,對於自己的約束卻越來越沒有底限;對於別人的付出,總覺得理所當然,自己卻成為一個很吝惜的人」,也許是因為經過時間的摧殘,讓我們往往忘了保有最初的赤子之心,忘了生活當中最基本的謝謝、對不起,這時讓我不禁想起,曾經有一位朋友問我一個問題,她說謝謝和對不起,哪一個比較難說出口?我的回答是對不起,因為對於我來說,承認錯誤而開口道歉,往往會因為自尊心無法開口,但其實謝謝和對不起都是一樣的簡單,最重要的其實是我們的心態,如果我們能隨時保持著孩子般的童真,那麼也就沒有困難之分,謝謝與對不起,就會像是我們平常說問後語般的自然。
http://140.111.90.8/lt128/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1729&blogId=22
《幸福號列車》班級讀書會討論活動紀錄
張曼娟是一個浪漫且女性主義強烈的傑出女作家,他的文字很喜歡探討幸福,且總認為男人很粗線條,太實際,不了解女人要的幸福是什麼,他的文字總有很豐厚的鋪敘與優美的詞藻,讀來相當具有美感與情感。 (座號40姓名 蔡郁槐)
看完了這本書後,我對其中的一篇「永保安康」特別深刻,這一篇故事是在寫說有一個朋友在她(作者)生日那天送了一張火車票,一張永康站到保安站的車票,作者一開始並不知道為什麼她朋友要送她這張車票,但經友人在旁提醒之後,認真一看才發現可以把永康和保安讀作「永保安康」,其實日常生活中還有許許多多可讓人感到「幸福」的小細節,只是看你如何來看待這些事而已! (座號07 姓名 林弘斌)
我看這本書,其中有一段的開頭是:「我的專長是背叛」,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我想提出來與大家分享,作者張曼娟文中說,我們總是最擔心別人的 背叛,其實最常背叛自己的人是自己,她說她少年時期迷戀死亡,沒有人應該在年輕美好的時光結束生命,當然她後來沒有這麼做了,又說她要到三十歲時才出書,可是她卻在二十四歲時,出了屬於她自己的第一本書。正如張曼娟一樣,我們也是隨著時間改變的,如浮雲般的不斷改變形狀,因為舊有的思想裝不下自己,只好淘汰了,所以我覺得張曼娟在這裡,似乎要我們用另一種角度來看「背叛」這件事。愛情事不能強求的,當我們與另一半分手,其實是因為想法的改變,而不是「背叛」。 (座號10 姓名 林育晟)
幸福號列車是作者一篇篇短文,寫出生活中一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事物,但卻蘊涵一些簡單的小幸福,告訴了我幸福的定義,還有怎樣才能從平淡無奇的生活過得幸福,每個人所定義的、追求的、擁有的幸福是不盡相同,有些人的幸福是外在的,有些人的幸福是內在的,有些人的幸福則是兩者兼具,甚至還汲汲於其中,但我覺得~~假如有一天能在書上看到自己心嚮神往的地點的照片,再一次站在照相者的位置,拍下一張與書中相同的照片,收藏在相簿中,銘刻在記憶裡,就是我的幸福。 (座號42 姓名 鄭智勵)
總 結
張曼娟的著作,鋪敘平實而不枯燥,坦然而不做作,除了幸福號列車之外,尚有許多不錯的書,如果大家有空時,可以到書局翻翻看,一定會讓您耳目一新的。 (座號43 姓名 鄭閔駿)
張曼娟 维基百科
張曼娟(1961年3月20日-)台灣知名作家、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2011年9月起出任中華民國行政院陸委會香港事務局新聞組組長兼香港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新聞組(原 光華新聞文化中心)組長。
祖籍為河北省唐山市豐潤區,出生地為臺灣臺北市木柵。畢業於世界新聞專科學校五專報業行政科(今日的世新大學傳播管理學系)、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碩士、博士。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小說首獎;中華民國教育部「文藝創作」小說第一名;「中華文學散文獎」第一名及中興文藝獎章。
生平
張曼娟早期以小說出名,其中最知名是1985年出版的《海水正藍》,此書讓張曼娟在當代華文文壇出名。在1990年被《中國時報》評為台灣40年來影響最大的十本書之一,累積銷量約50萬本。此外,張曼娟還是台灣金石堂書店1992年到2002年(連續十年)十大暢銷女作家第一。
1987年起,張曼娟於東吳大學、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大學教授「古典小說」、「現代文學」、「文學創作」等課程。
1988年,出版第一本散文集《緣起不滅》,創下超過百刷的銷售記錄,稱霸民生報每週排行榜四十七週連續排名第一的佳績。
1990年,張曼娟獲得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學位。
1995年1月,應馬來西亞華文報紙「星洲日報」之邀約赴大馬地區巡迴演講,參加人數打破當地記錄,當地媒體以「張曼娟旋風」形容本次活動。
1996年,張曼娟成立了文學創作工作室「紫石作坊」,培養新生代作家,並幫忙規劃出版事宜。
1997年至1998年,受聘為香港中文大學助理教授。
1999年2月,《喜歡》出版。書中短篇小說〈天使的咒語〉首次運用「永保安康」台鐵車票的巧思入文,引起火車票蒐集熱潮;該小說集連續兩年高居金石堂年度暢銷排行榜。
張曼娟除了寫作與教書之外,也身兼歌詞創作與唱片規劃。替歌手張清芳製作「等待」與「感情生活」兩張專輯。
近年來致力於經典文學普及化,創作《愛情,詩流域》、《時光詞場》、《人間好時節》等書。
2004年,小說集《海水正藍》由讀者票選,獲得由誠品書店、公視與聯合報主辦之「最愛小說100大選」最佳小說。
2005年初,飲食散文集《黃魚聽雷》獲得 2004 年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好書推薦獎。
2005年7月創辦【張曼娟小學堂】。
2005年,以短篇小說集《芬芳》資格等同於學術論文,升任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教授「古典小說」、「現代散文」、「現代小說」等課程。同年夏天創辦【張曼娟小學堂】,針對的是還沒有進入國中的小學生,在升學的漩渦襲捲而至之前,用一種遊戲的方式,帶領他們讀經、讀詩和寫作。
2006年6月, 出版《柔軟的神殿》,並獲得誠品報告2006評論類TOP1 。
近年來,張曼娟也曾擔任電視與廣播節目主持人。
2006年8月,【張曼娟小學堂】在飛碟電台以「空中學堂」方式播出,同年12月發行有聲書【張曼娟小學堂·第一集】,並登上博客來華語音樂暢銷排行榜第一名。
2006年,張曼娟重新編寫經典小說中的奇幻故事,與作家高岱君、孫梓評、張維中合作,推出《我家有個風火輪》、《火裡來,水裡去》、《花開了》、《看我七十二變》,是為『張曼娟奇幻學堂』系列。
2007年3月,出版首部旅遊散文集《天一亮,就出發》。
2007年4月,《我家有個風火輪》獲2006年度【好書大家讀】最佳少年兒童讀物獎。
2007年6月,有聲書【張曼娟小學堂·第二集】發行,登上有聲書排行榜第一名。
2007年10月,出版愛情散文精選《你是我生命的缺口》。
2008年1月,有聲書【張曼娟小學堂·第三集】發行,預購期就已登上博客來暢銷排行榜;而橫跨三年出版的有聲書(1、2、3集)亦在同時間同列暢銷榜。
2008年8月,出版《噹!我們同在一起》是2008年度唯一散文作品,內容為關於親子、教育、創作、理想與奉獻的體驗。
2008年10月,策劃出版『張曼娟成語學堂』系列四本童書︰《野蠻遊戲》、《尋獸記》、《我是光芒》、《爺爺泡的茶》,入選新聞局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
2008年12月,赴大陸宣傳簡體版新書《張曼娟妖物誌》、《海水正藍》、《你是我生命的缺口》,並重返北京大學演講。
2009年3月,曉劇場與張曼娟首度合作,舉辦 曉戲節 遇見張曼娟系列演出《感官旅程&藏妖卷》。
2009年5月,出版【藏詩卷】第四集《此物最相思》,並於北中南三地舉辦朗讀會。
2009年6月,出版簡體版新書《愛情詩流域》、《時光詞場》、《黃魚聽雷》、《笑拈梅花》、《人間好時節》、《不說話,只作伴》。
2009年7月,出版《此物最相思》新馬版。
2009年7月,【張曼娟對Michael Jackson事件的說明與致歉】[2]
2009年8月,受邀至上海書展與馬來西亞書展演講。
2009年9月,由曉劇場改編張曼娟之名作品《妖物誌》其中紫藤花的篇章,參與2009台北藝穗節演出《妖》。
2009年10月,策劃推出『張曼娟成語學堂』第二輯:《胖嘟嘟》、《完美特務》、《山米和浪花的夏天》、《星星壞掉了》,再度入選新聞局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
2009年12月,[曉劇場][1]推出《蔓涓》改編張曼娟之名作品《海水正藍》、《笑捻梅花》、《彷彿》、《不說話只作伴》於12/3~6在皇冠藝文空間小劇場演出。
2010年2月,出版簡體版新書《此物最相思》。
2010年5月,出版散文集《那些美好時光》。受邀至上海復旦大學演講。『張曼娟成語學堂I』於大陸出版簡體版。
2010年6月,獲邀至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孔子學院、連士升青少年文學基金會舉辦講座。
2010年7月,主編天下雜誌出版社之《晨讀10分鐘:成長故事集》。
2010年8月,獲星洲日報讀者票選2010年十大最受歡迎國外作家。
2011年9月1日起接任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3]
2012年7月1日閃辭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回台重返校園。[4]
<註釋>
1.^ 張曼娟官方網站張曼娟檔案.
2.^ 張曼娟對Michael Jackson事件的說明與致歉.
3.^ 張曼娟 接任香港光華中心主任.
4.^ 任職九個月 張曼娟閃辭香港職務.
主持
《news98》:《幸福號列車》
小說集
《海水正藍》、《笑拈梅花》、《鴛鴦紋身》、《我的男人是爬蟲類》、《火宅之貓》、《喜歡》、《彷彿》、《芬芳》、《張曼娟妖物誌》
散文集
《緣起不滅》、《百年相思》、《人間煙火》、《風月書》、《夏天赤著腳走來》、《青春》、《黃魚聽雷》、《不說話只作伴》、《天一亮,就出發》、《你是我生命的缺口》、《噹!我們同在一起》、《那些美好時光》
都會隨筆
《愛情可遇更可求》、《溫柔雙城記》、《女人的幸福造句》、《幸福號列車》、《呼喊快樂》、《曼調斯理》、《永恆的傾訴》
藏詩卷
《愛情詩流域》、《時光詞場》、《人間好時節》、《此物最相思》
張曼娟小說流
《柔軟的神殿》
張曼娟奇幻學堂
《我家有個風火輪》、《火裡來,水裡去》、《花開了》、《看我七十二變》
張曼娟成語學堂
《野蠻遊戲》、《尋獸記》、《我是光芒》、《爺爺泡的茶》、《胖嘟嘟》、《完美特務》、《山米和浪花的夏天》、《星星壞掉了》
其他
報紙專欄:香港明報與台灣自由時報同開專欄〈溫柔雙城記〉、台灣《蘋果日報》副刊〈盆地短歌〉及〈六感生活〉專欄
有聲作品:【遇見小王子】、【張曼娟小學堂·第一集】、【張曼娟小學堂·第二集】、【張曼娟小學堂·第三集】、【張曼娟開講·教出孩子的中文力】
學術論文:《古典小說的長河》、《唐傳奇之人物刻劃》、《明清小說評點之研究》
策劃主編:《白話中國古典小說全集》、《晨讀10分鐘:成長故事集》
外部連結
張曼娟與紫石作坊官方網站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
參考文獻
張曼娟道歉麥可迷仍憤怒〈活成笑話,死成神話〉掀波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C%B5%E6%9B%BC%E5%A8%9F
張曼娟(免費網文)
目錄:百年相思 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喜歡 風 結局 儼然記 海水正藍
http://www.book8.com/cats/yqxs/z/zhangmanjuan/index.html
百年相思
新春.臺北城 一條流動的星河 人間情分 當時年少春衫薄 青青子衿 四月 誰家綠楊堪系馬 曾經,有一個地球 呦呦鹿鳴 心碎的白鳥 明月明年何成看 你過得好不好 相見歡 情與受的對話 關關睢鳩 與愛情錯身 你是我生命的缺口 第發節 燈的傳奇 一瓢飲 幽禁的情人 那夜星月都沈滅 《卷四》 一碗白米飯 問候 出大理記 舍生 一條婉麗的水域
當時年少春衫薄
走在陰暗潮濕的隧道裏,一步又一步,
忍不住停下來想,這樣充滿挫敗的日子,
究竟要待續多久?
高中聯考的前一天,我站在四樓公寓陽臺,俯看那方沖洗幹淨的天井,想象千百種下墜的方式。如同一片羽毛,或者一只西瓜?其實,缺乏的只是決心罷了。縱身一躍,遂在風中擺脫可以預期的所有失敗與挫折。
然而,終究沒有痛下那樣的決心。
因爲連這樣簡單的事都辦不成,十四歲的我,怨天怨地以後,開始厭棄自己。以一種逆來順受的態度,進入五專就讀。
或許因爲五歲便入學讀書,一直沒有開竅。十八歲以前,我始終把自己封鎖在一片混沌荒漠的世界裏;同時,隱藏著亟亟欲逃的情緒,驚惶而紊亂。
那所五專充滿瑰麗人物與繽紛生活,最重要的是驟然失去聯考的符咒,生命中最沈重的壓力消解無形了。可是,這一切並不能挽救我的靈魂,日複一日地,蔽塞萎縮。
在夢裏,我總不停地說話,慷慨激昂的說;和顔悅色的說;聲嘶力竭的說;輕言細語的說。
醒著的時候,我什麽都不說。
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安靜地看著喧鬧吵嚷的同學,不明白他們何以能夠如此興高采烈?安靜的貼靠著沁涼的牆壁,心中微微歎息,他們難道不知道,生命是這樣脆弱又昂貴,傾盡所有的償付之後,得到的只是虛空的嘲笑聲罷了。
上體育課時,兩個女生是來我身邊坐下,叫我的名字問道:
“你有病嗎?”
我搖頭。其中一個湊近我,仔細打量以後說:
“我覺得你看起來好象瓊瑤小說的女主角一樣耶!”
頓時,我全身由內而外,流瀉出一股淒美幽怨的氛圍。唉,生命是這樣脆弱又昂貴。
“是啊!”另一個應聲說:“好象那種得癌症,到了末期的女主角!”
我聽見,戳破虛空的嘲笑聲。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爲了不知道如何安措自己猛然抽高益顯削瘦的身形而沮喪。我瘦得太厲害,使經過的人忍不住再詫異的觀察一番;偏我又比一般女孩高,不容易找到屏障來躲藏。
人們看我,是因爲我太畸形——認定這種想法以後,那些有意無意的眼光,幾乎殺死我。
大多數的時候,我低垂眼皮,逃避旁人的注視,也不看別人。
搭公車去上課,只有十分鍾車程,把票遞給車掌小姐剪過以後,便緊握著車門邊欄杆,動也不動,任憑車掌的白眼怎樣翻動,只有這裏讓我覺得安全,遂生出一種相依爲命的情感,抵死也寸步不移。眼看學校就要到了,心中焦慮翻騰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不敢拉鈴,恐怕蠢動會引來乘客注視的眼光。于是,苦苦地等著、捱著,期盼有人拉鈴,我便可以下車。學校愈來愈近,張著大嘴似的校門從車外飛掠過去,終究,沒有人拉鈴。車子停在下一站,我倉皇下了車,再行走十分鍾的路,才能到學校。
體育老師是泣高雅健美的女牲,時常穿一身雪白的運動裝,長發紮成馬尾,帶領我們繞著操場跑,或做些簡單的韻律操。我一直很喜歡她。
有一次上課時,老師教我們圍成一個大圓圈,她站在中間,把球傳給我們,我們再傳回去。球到我手上時,我遲疑著,對球一向沒有准確控制的能力,尤其此時,面對著的是懷孕的老師,我非常害怕傳球失誤會傷了她。
然而白瑩瑩的老師拍擊手掌,向我要球了。對著她小腿的位置,球出了手。接住球以後的老師勃然變色:
“爲什麽這麽不用心?你說。”
我說不出來。她解散其它同學,罰我傳球二十次。是的,那真是一次難忘的刑罰,在全班同學圍觀下,每一次球將離手,我的恐懼攀升到頂點,彷佛自己的生命就要耗盡在這一場冗長的折磨裏了。
應該嚴禁自己去喜歡任何人的,我想。因爲我的情感顯然有害無益。
漸漸地,除了家人以外,我失去與人交通的能力。
偶爾替父母去市場買菜,傳統市集充滿摩肩接踵的人群,討價還價的交易著,我不知該如何與菜販交談,只好一個菜攤流浪過一個菜攤,好容易終于找到生意清淡的攤子,幸運地看見我需要的蔬菜。菜販將菜交給我時,恰巧走來一些買菜的婦人,停在攤子前面,熱絡地挑揀,我覺得窘迫,好象不是來買菜,卻是來偷竊似的,急急忙忙,只想逃走。接過菜來,慌張地走,菜販高昂尖銳的聲音拔起來嚷叫:“喂!錢呢?哎喲!買菜不用付錢的哦!”
我折回去,忍受著辱罵與奚落,道歉並且付錢。
再也不要、永遠不要到這裏來了,當我跑出菜市場的時候,心裏這麽想著。
生活仍是再單純不過的上學、回家,沒有舞會、郊遊、男生,別的同學花團錦簇的精采內容眩人耳目;而我彷佛是修道院中的人。即使如此,生活中時時發生的情況,已令我疲累不堪了。
圭在學校陰暗潮濕的隧道裏,一步又一步,忍不住停下來想,這樣充滿挫敗的日子,究竟要持續多久?
我很幸運,這樣的蒼莽洪荒並沒有持續太久,一些樂觀熱情的好朋友適時出現在最恰當的時候。她們用心讀我稚嫩的小說作品;一句一句教我唱再度流行起來的黃梅調,下課的時候,上體育課的時候,搬演梁山伯與祝英臺。江山美人、七世夫妻、秦香蓮、紅樓夢,我們趕著去看這些電影。當時,我竟能夠准確模仿對白與唱腔。借著這些古典的故事和語言,在現代尋找暫時安身的方式。
歌聲與文字,是我重回“人世”的兩種媒介。
同時也發現,愛人與被愛是如此歡欣而美好。
那種置身在人群中,愈覺孤寒的感覺,已經遠離了。並且發現,所謂的逃避,只是在閃躲自己的恐懼;而自己怎麽擺脫得了自己?于是我學會,用逃避的氣力去迎擊。
只不過是個推門的手勢,把心裏的門推開,讓陽光進來,讓朋友進來;也把自己釋放。
回顧往昔,真的感念這一段不順利、不光采的成長。讓我懂得被鄙夷和輕蔑的心情,認清每個人都應該被公平與尊重的對待。
如今,在夢裏,我變得比較安靜,平和地觀察著。
醒著的時候,也能夠侃侃而談,不疾不徐地。
然而,在許多場合裏,仍會特別注意到沈默的年輕人。年長的緘默,可能是洞悉世事人情以後的豁達恬淡;年少的緘默,很多時候只是禁錮著掙紮的靈魂,張自抑制。
看見那些逃竄或驚惶的眼光,我總想知道,他們會不會像我一樣幸運的蛻變?又或者,我能不能幫助他們蛻變?
行至盛夏,花木扶疏,卻仍記得當時年少春衫薄的微寒景況。
遇見在風中抖瑟的孩子,爲他們添加一件衣衫吧。
幽禁的情人
你是她的情人,被幽禁了一生的情人。而今,就要獲得自由。
帶她回到遙遠的,遙遠的故鄉,白山黑水的東北大草原。
鍾粹宮
你一直記得那個隆冬之夜,不尋常的狂風怒號,沙土飛揚。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
隨後,慈禧太後宣布,由醇親王之子載湉繼承大統。
你的父親在殿內聆旨,既驚且痛,失聲慟哭,皆厥倒地。他不要你做皇帝,那個剛才撒手咽氣的同治載淳,只是個極不快樂的十九歲少年呵。你是他最寶愛的兒子,醇王府嬌養的乳鷹,原來應該在天地間自由展翅。
然而,宮中片刻不肯耽延,派兵一隊,人人黃轎一乘,火速趕往太平湖醇親王邸,迎接幼帝入宮。
王府內眷一片哭聲,在生離死別的混亂中,你自夢中驚寤,猶迷糊怔忡,鬧著要找母親。自此卻墜入一場冗長、愁苦的夢魘,總難轉醒。
被立爲大清光緒皇帝,那時,年僅四歲。
你的世界全變了樣,再看不見一張熟悉的面容。便是父親也像是換了個人,曾經雄姿英發,抱著你跨上馬背,允諾要帶你回到祖先故鄉,白山黑水的東北大草原去馳騁的父親,跪在地上,時時低垂著頭。你不明白,鎮日裏見到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直不起腰。
那天,在鍾粹宮,你的父親又向你跪請聖女,你忽然翻滾下榻,直奔到他面前,扯住衣袖,想拉他起身,一面急切要求:
阿瑪!阿瑪!帶我回家吧!我要回家——
侍立著的太監、宮女,紛紛上前勸阻,抱起你不斷掙動的小小身子。你哭!你喊!一聲聲喊,阿瑪!阿瑪!阿瑪——
你的父親匍匐在地,渾身顫栗。
你病了一場,原本就不旺健的體質,感冒發燒,來勢洶洶。
在病中撫慰你的,是慈安太後。進宮以後,你與她同住在鍾粹宮。當你病著的時候,睜開眼便看見她的焦慮;聽見她溫柔的安慰話語,她把你當成另一個同治。依靠在她懷裏,可以撒嬌,覺得安全,你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
同治與她並非母子;你與她也不是母子,但,你們都與她親近。
你開始讀書,舉止行動也和往昔不同,神態自若的看著醇親王跪安。謹記著慈禧的訓誡、慈安的規勸,人君必得儀止合宜守度,不可逾矩。
向兩宮請安,是每日不可免的功課。到長春宮去,不知爲何總是不自在,慈禧詢及讀書的情況,末了總要再提醒一遍,你能入宮即位,全仗她的恩賜。
往鍾粹宮去,便磨蹭著不想走,慈安愛吃點心,總備著一份給你。有時,定定看著你,歎一口氣:
“皇帝快生長大吧。長大了,朝中大事便可以做主。”
她常和慈禧意見相左,因此,顯得憂愁。你解事的勸她不必煩憂,並說待你親政後,還要奉請慈安垂簾聽政。
至于她麽,便省了吧!你意氣飛揚的說。
慈安忙止住你的話,恐怕你會惹禍上身;卻不知道她自己的大禍正兜頭罩下。
慈禧其實對你的瑣碎事了若指掌。當初,親生子同治與她反目,卻和慈安情同母子,已使她銜恨在心;你是她嫡親妹子的孩兒,在慈安的教唆下,還未親政,便不給她留余地。同治早逝,兩宮太後面對死神,沒有羸家。這一回,慈禧不能再給對手一點機會。
出事前一日,你像往常一樣,去鍾粹宮請安,慈安染了點風寒,精神還好,談笑一陣。告退出宮時,正巧遇上慈禧派人送點心,一碟精巧的包子。
你在鍾粹宮敲響的喪鍾中,驚跳起身。
自幼年起,你便知道,這座陰森的宮苑,時常吞噬人命;你聽過各種可信或不可信的傳言。可是,慈安是太後呀!不能,不能這樣對待她。
她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看見慈禧的時候,你咬緊牙關,撐著蓄滿淚水的雙眼,大聲地,直問到她臉上:
她是怎麽死的?
慈禧極緩慢地擡起頭,望向你。那寒冷如刀劍的眼光,令你背脊發麻。她仔細打量你,像看一個陌生人,片刻以後,用平板的聲音下了懿旨:
“皇上悲慟過度,先回宮安歇吧!”
你被太監挾回寢宮,腦中轟然。我不是天子嗎?我不是皇帝嗎?
不是!你的腳步零亂顛躓。我只是個傀儡,你告訴自己,今日死了慈安,明日便能死了載湉。
跨進門檻,你站住,一口鮮血猛烈噴出。
光緒七年,慈安太後猝逝于鍾粹宮,上諡爲孝貞皇後。
那年,你十一歲。
養心殿
在朝野一致強烈要求下,慈禧宣稱要還政于君了。但,必須在你的大婚之後。皇後是慈禧挑選的,她的親侄女,比你年長二歲。
你對婚姻並沒有溫柔的想象,甚至不抱希望。同治當年恃逆慈禧的意旨,表面上看來爭取了自主,卻只給他的皇後帶來悲慘下場。你絕不重蹈覆轍。你真正在意的是大婚以後的“還政”。
光緒十五年,大婚禮成。
慈禧果然宣布還政,撤去了那道垂簾,遷居頤和園。雖然軍國大事仍需恭請太後聖裁,雖然時時得往頤和園叩安,你仿充滿蓬勃朝氣,時時准備大顯身手。
大約也是在那段時間,你的心靈,與那年輕的女子相遇,帶著前所未有的震動。
年僅十三歲的珍妃,有一雙晶亮坦白的雙眼,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面容,不同于宮中嬪妃的豐圓富泰;尖小的下巴,透著股惹人憐愛的剔透清麗。
從不回避你的眼光,慧黠的眼眸裏總藏著教你歡喜的主意。有時侯甚至改扮男裝,陪你到鹿苑去。
新婚燕爾,如兄如弟。你說。
她的眼睫閃動,把一株蓮花似的小手,遞進你的掌中。
“我是你的知己,也是情人。”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說。
你從不知道自己會爲這樣一個小小女子魂牽夢縏,靈魂深處某一種沈睡已久的感覺蘇醒,並且澎湃激昂。朝中大小事,乃至夜夢種種,都想和她說。她專注聆聽,爲你添香磨墨,你們癡心想過民間夫妻的生活。
但,你們如此親密,忘了旁人;旁人卻不能忘了你們。皇後耐不住望穿秋水的寂寥,三番兩次向太後密告,珍妃的好男裝,愛照相,全成了蠱惑皇帝的罪狀。慈禧口中勸解,心中卻不以爲意,因爲她也愛珍妃的靈巧美麗;況且,你的舉措大致也讓她順心。
然而,你的愛寵使珍妃喪失世故機巧的能力,仍保持一貫的天真率直。那一回,慈禧訓斥你不善爲君時,珍妃竟然上言,爲你辯護,隱約有埋怨慈禧攬權不放的意味。
她的忠誠,換來忤逆之罪,被貶爲貴人。接下來許多日子,禁止會面,你已算不清日子了,只是一場病按著一場病。
直到慈禧恩准貴人回複妃位,珍妃盈盈拜在榻前請安。你命她擡頭,那雙眼眸,如昔的倔強,從未因遭挫而軟弱。你的胸腔,被一種混合著疼惜與欽敬的複雜情緒充塞,一言不發,擁她入懷。
你再不讓她離開養心殿,二人同寢同食,較先前更和婉親愛。殿中的老官人經常喟歎,說是同治皇帝往昔與皇後也是如此好合。你並不願與先皇帝比,總認爲自己要比他幸運得多;你的愛妃更不會像先皇後那樣,讓慈禧欺淩,抱恨夭亡。可是,你所居住的正是同治的寢宮,誰能預料你的命運?
你微顫地,攬住身畔安歇的女體,她像孩子般的酣睡著,全然信賴地倚靠你。
這份被倚靠的知覺,鼓舞了你心中始終蠢動的希望,並化爲一股實現的力量。
光緒二十四年,你召見了康有爲、梁啓超等人,聽他們侃侃而談,闡析世界大勢,認爲朽敗中國在列強環伺下,只有一線生機,便是變法圖強。他們請求立即下旨變法。
否則,一旦亡國,皇帝將“求爲長安布衣而不可得”。你轉頭望向珍妃,清晰地說:
眹,不甘作亡國之君。
在這場維持了一百零三日的維新變法中,珍妃是你的同志,她遣太監爲你與宮外傳遞訊息,回避慈禧的衆多耳目。
誤信袁世凱,走錯一步棋,他的陣前倒戈,使你的護法,成爲謀逆與叛亂。
事發前一夜,你與珍妃同衾,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聽著雨滴敲打在鴛鴦瓦上的聲音,一陣遠,一陣近。
聽見了嗎?你問。
是的。她低聲回答。
你,怕不怕?
不怕。
瀛臺
失敗得徹徹底底。
譚嗣同等六人,被綁赴刑場,從容就義,絕命前仰天長吟: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你被單獨囚禁在瀛臺,珍妃被貶于建福宮,你們最親近的太監宮女,全部慘遭處死或者杖斃。
你一直尋找存活下去的理由,當日,養心殿上分別,珍妃凝睇著你,說:
“與子偕老。”
是一種約定,相約要活下去,只要活著,仍然可能有希望。
但,去向慈禧請安時,你知道,這個朝廷,這個國家,已如大廈將頹了。
聽見奏請朝廷以義和團對付洋人時,你忍不住出聲攔阻。
不能。
你知道,果然如此,則斷無生路。而這個諫阻太微弱,八國聯軍,燒殺擄掠,朝向紫禁城來了。
原以爲要在瀛臺幽居一生,卻在破城前夕,接慈禧懿旨,一同避難出京。便是在存亡之際,她仍不能放你自由。
看見珍妃小小的、蒼白的容顔時,你幾乎感激涕零,感謝上蒼還能讓你們相遇。她當時從景祺閣的北小屋圭來,孱弱憔悴,已不是往昔對鏡簪花的豐美鮮妍;也不是湖畔以手絹逗引遊魚的浪漫俏皮,只是個沈靜的婦人。
但,你按捺不住強烈的情感,她是你今生唯一的知己與情人。
珍妃清清亮亮的眼眸望向你,你的心中陡地一震。
她的靈魂、她的意志,始終不曾改變。
衆嬪妃跪地感謝隆恩時,珍妃也跪下,她不願離京,並且進言,說皇上應該留在京中理事。
慈禧不作聲,極緩慢地轉過頭,望向珍妃。一種前所未有,令人戰栗的恐懼感,猛地攫住你。你幾乎是撲滾到慈禧腳前,肝膽俱摧地喊:
皇阿瑪——
從沒有像此刻的懇切、真誠而哀戚,並且淒厲。
來不及了,一切。
“很好。”慈禧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你若不走,就殉節吧!”
不!不要——
你嘶聲地哀號,感覺自己被撕成幾片,瘋狂地以首撞地,不論這個坐在面前的老婦是神、是魔、是仙、是鬼,她已經毀掉你的一生;現在還來毀滅你的靈魂。而你必須祈求她。
祈求她——
祈求她——
祈、求、她——
太監入內覆旨,已將珍妃投入井中賜死。
“沒事了。”慈禧扶住你,用不曾有過的溫和語調說:
“皇上!咱們該上路了。”
你的腦中,轟然響起,如同擊鼓鳴金,又像萬馬奔騰,捧抱住頭,你蜷縮、翻滾,無助地呻吟。(注:清宮檔案保存有光緒三十三年載湉自書的“病原”,敘述病情,提到“其耳鳴腦響亦將近十年。其耳鳴之聲,如風雨金鼓雜遝之音,有較遠之時,有覺近之時”。)
死生契闊。
光緒三十四年十月,時序入冬,你的生命也走到了最末一段。
年過七旬的慈禧仍然健朗,她已不把你視爲對手;你也早放棄與她抗爭的念頭了。甚至于連怨恨的力氣也沒有。
當你再不能去向她請安問好,她反而駕臨瀛臺探望你。聽說,他們准備讓你弟弟的幼子溥儀來繼位,方才三歲,比你當初入宮更小。你張口,彷佛想說什麽,慈禧輕聲說:
“皇上好好休養,不怕的,養著吧。”
是的,闔上口,也閉上眼,養著吧。再沒有什麽可怕的。
聽見涵元殿薝上風鈴搖動,你突然想起,與珍妃放風箏,讓那些紙鳶飛上藍天,愈飛愈高,愈飛愈遠,小刀截斷了線,你們依偎在一起,看紙鳶如一雙鷹,穿越宮牆,互相追隨,展翅遠逸。
系著你的這根繩索,也將截斷了吧?
自冬天開始的,將在冬天結束。
這充滿傳奇的一生,你爲人子,卻非人子;你爲人君,卻不堪爲君。曆史將會如何評價,此刻已不重要。
你只是如此平和地思念,你是她的情人,被幽禁了一生的情人。而今,就要獲得自由,不論她在哪裏,你都能找到,帶她回到遙遠的、遙遠的故鄉,白山黑水的東北大草原。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突然伸起手,像握住一株蓮花的姿勢,在虛空裏劃一道弧。
恬靜安適地,微笑。
光緒皇帝薨逝于瀛臺涵元殿。
那年,你三十八歲。
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 楔子 01遇見一個爬蟲類男人 02孤獨,我的妝鏡 03 聖誕節,在東京 04因爲感冒的緣故 05心的割禮 06喂養一條蛇 07臺北的想念 08幸會,爬蟲類 09走在夢的邊境 10卡門的打擊樂隊 11怨憎不相會 12愛在別離時 13曾經相戀 14相親俱樂部 15幹涸的城市 16不可替代 17飛翔的夢 18末日來臨時,我已愛 19造一座橋——
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
大陸版自序
童年時靠近山坡與溪流的地方,處處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蝴蝶,我們總是唱著這樣的歌謠:“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頭戴著金絲身穿花花衣……”看見大一點的黑點色鳳蝶,便一路追逐,叫著它們的名字:“梁山伯呀!祝英臺!”
美麗的蝴蝶引發人們旖旎的想像,就像愛情一樣。
處處可見到蝴蝶的年代;人們相信愛情的年代,都走遠了。
《我的男人是爬蟲類》是我在創作十年之後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別無選擇的以愛情爲題材,因爲,那是我在當時最想說的故事。生活在都會中的男男女女,想付出又怕受傷害;想躲避又怕錯失,大家焦慮的站立,雙手緊握著自己的心。不放心把心交給任何人,也就騰不出空接住別人的心。
有愛的渴望,卻沒有愛的能力,是不是一種悲哀?
我選擇了用書信體的方式完成這個長篇小說,因爲,書信裏的隱密幽微與細致,與愛情中的這個部分是相似的。然而,書信是否能完整的敘事呢?這就要等讀者來評論了。
寫完以後才發現,其中包含了現代情愛中的各種模式:有長達數十年的精神戀愛;有猶豫不決的愛情;有婚外情;未婚生子;以及同性之愛。回爲這些小說中的人物的情感與我這樣接近,有時,連我也分不清,哪一個部分,哪一個人物是虛構的?又有哪些是真實的呢?
許多讀者看完女主角蝴蝶寄給男主角大蟲的十九封信以後,都急著問我:“他們到底過橋了沒有?”我總是笑而不答。這是作爲一人作者的特權,他不一定要回答問題的。
前一陣子,我從香港回臺北,在路上遇見一個並不相識的讀者,那女孩急切的攔截我,並且,執意要問:“蝴蝶造了一座橋,大蟲過了橋沒有?過了沒有?”我不說話,看見她眼中燃燒的火焰,聽見她說自己像蝴蝶一樣,終于鼓足勇氣,造了一座橋,可是,她的大蟲沒有過橋,他轉身離開了,走出她的愛情與生命。她訴說著忍不住失聲哽咽起來。
臺北盆地的燈火點亮了,遍地璀璨晶瑩,我面前的女孩卻傷痛欲絕,泣不成聲。我能說什麽呢?當我深切明白這樣的痛楚,當我全然了解。我輕輕擁住傷心的女孩,對她說:
“他有沒有過橋,不重要。你會造橋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當我們學會造橋,便永不失去這種能力——通往愛情,追尋幸福的能力。 一九九八年盛夏月圓之夜
1 遇見一個爬蟲類男人
我的喜悅憂傷不能分離,無法選擇,
因爲它們來自同一個源頭。
因爲,我遇見一個爬蟲類男人。
我遇見了;而我只能,遇見。
大蟲:
捧著新烹的藥草茶,走進書房,聽見短暫輕快的汽車喇叭聲,響了兩次。
(不能否認,我其實在期待著。)
奔向窗邊俯看,如同一條漆黑溪流的街道上,你的車,泊在我的渡頭。我從房裏揀出一雙白襪子,一邊左腳右腳跳著穿著,出門。等候電梯時,想象著你等候我的樣子。電梯裏明鏡晃晃,照見我的倉皇。
我的倉皇,是因爲想到你遭遇的挫折和沮喪。
(可是,你爲什麽如此牽動我的情緒呢?)
傍晚時分,在你們公司實習的欣樹便打電話到辦公室來:
“老師,我和湘湘不能和你吃飯了,到現在還沒開會,晚上的課也不能上了,我們要留下來開完會,給沈大哥一點支持……”
欣樹和湘湘是不肯輕易缺曠課業的,他們應該知道留下來幫不上什麽忙,只是不願在你艱辛的時刻離開。
(孩子們的情感質樸,不加掩飾。)
收線前,欣樹猶殷殷叮嚀我一定要吃晚飯,然而,當我走出學校,在喧嘩擁擠的人群中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一家又一家餐館飯店從身邊滑開,站在十字路口,招下一輛計程車,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出回家的方向。而我真正想去的是你們公司,但,我不能這樣做。
前幾天,在接受雜志社訪問時,被問道:“你有可能介入別人的婚姻,成爲一個第三者嗎?”
我的回答是:我喜歡和已婚男性做朋友,他們完整穩定的經驗可以幫助我認識生活,彌補我與異性接觸的匾乏。但並不介入別人婚姻,也不是第三者,我相信情感有類別,人有自制力。
我回答得如此篤定,笑得如此燦然。可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開始懷疑:我和你之間,屬于哪一種類別?
爲什麽總要耗費那麽大的力氣來自制?
穿越騎樓,我緩慢地移向你的搖下的車窗。你顯露疲憊的側臉,凝固在夜色裏。
只一瞬,當你看見我的時候,煥發的光彩點亮了眼瞳。
“哈羅。”刻意地,我用一種孩童的方式招呼。
“在做什麽?打攪你了?”
“沒有啊。”我的雙手在背後,微微彎腰:“我在煮茶。”
“哦”街上有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女孩在後座緊緊環抱男孩。當天氣愈來愈寒涼,要緊緊擁抱,愛情呵,青春呵。
“吃晚飯了嗎?”你問,並巨遞上一個便當,于是,我不必費神編造借口了。
“要不要上樓喝杯茶?”
“我想……”你停了停:“去動物園。”
“好哇!”我迅速繞到另一邊,你替我開了車門,重新發動車子。
要不要我陪你去呢?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基于禮貌的緣故,我應該問一問,然後優雅地上車,絕不是像現在這樣,怕你會反悔似的,先坐進車子再說。
(但我發誓,沒有眼花,我看見你臉上閃過的笑意。)
“宮保雞丁!”我掀了掀便當蓋,歡呼起來。
半年前,帶著學生到你們公司去實習,我和雪卿一道去隔鄰快餐店吃午餐,遇見過你幾回,你總是笑著和雪卿談幾句,與我點點頭。直到那次在你辦公室談事情,你叫了便當,送到我面前,說:“喏,宮保雞丁,你喜歡的。”
我才有一點明白。
“你吃過了?”我已經吃將起來,當你在身邊的時候,胃口總是良好。
“吃了。”你小心地轉彎,以免我把便當傾倒:“我已經獨居了很長一段日子,知道怎麽照顧自己了。”
湘湘曾經問:“老師!沈大哥到底結婚了?還是離婚了?我聽見各種不同版本羅。”
“他的婚姻狀況會影響你對他的看法嗎?”
“不會的。”湘湘很確定。
“老師。”欣樹在一旁問:“會影響你的看法嗎?”
這年輕男孩一向敏銳,他的神情很認真,我懂得其中的試探,但是,我的回答很含糊。
對于你的感覺,可能已經含糊了好一陣子了。
動物園前的馬路寬闊,絕少人車,當你從7-11提兩罐飲料來,我已吃完了便當。
你接過塑膠袋去找垃圾桶,並且囑咐我不要亂跑。有一回,在國家劇院看完表演,我離開約定地點,向前走幾步,想與你會合,卻在大潮中被沖散,我記得那種舉目茫茫的感覺,像是亂世中,找不著依附。想到你也在尋找我,于是,有了難以負荷的焦慮。
此刻,我盤坐在高高的堤岸邊緣,看著你從黑夜的另一頭,一步一步走來。捷運高架軌道在你身後,路燈排列成弧形,那總也不能驗收通車的交通工程,看起來像報廢的雲霄飛車,安靜、荒涼,古老的,已經歇業的遊樂場。
我們在世紀末、夜晚的、凋蔽的遊樂場相見。
(只有我和你。)
“我覺得自己像一條蟲。”你說。
“不會吧。”我歪著頭打量:“怎麽看也不像蟲哇!”
你一撐,也坐上堤岸,兩罐飲料放置在我們中間,楚河漢界。
你說起你們部門原可獨立作業,卻受到不必要的牽制;你想堅持的卻得放棄;你想放棄的不得不堅持。
雪卿告訴過我,他們十幾個人隨時都准備好要跟你走,自立門戶。
“但,我還是妥協了。”你苦笑:“或許我老了,總想著別人給過我的,想著再給別人一些什麽……”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嗎?”
“不是,我以前很憤世嫉俗,很完美主義的……認識你以後,變了。”
“變老了?”
“變好了。”
“胡說。”我笑著,揮揚手臂,像驅趕蚊蠅似的把忽然湧起的微妙情緒趕開。
“下午開會的時候,一波一波煩躁撲上來,好幾次有推開桌子走出去的沖動;好幾次有抽一根煙的欲望……但,我想到你,想到你,使我變得安靜了,也比較寬容了。”
我的下巴抵著膝,壓抑了聲音:“所以,我應該獲得好人好事表揚了?”
你沒搭腔,自顧自地:
“因爲你,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你把飲料打開,推了一罐到我面前:
“你改變了我。但,因爲你沒什麽改變,所以你不會明白。”
在你的眼中,我看見了熟悉的落寞,當你急切的溝通受阻時,便會出現這樣的神色。
我幾乎要放棄堅持了,我幾乎要告訴你我都明白,我明白得比你想象的早,比你想象的多。
“嘿!如果我是一只蟲,還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你大概看出了我的掙紮和不快樂,笑著問。
“嘿!”我說:“我也是蟲啊。你是忍辱負重的蟲,我呢,是好吃懶做的蟲。”
“啊。”恍然大悟,你說:“蝴蝶。你是蝴蝶,讓我看到春天了。”
“不行,不行……”我站起來,伸展雙臂:“我有懼高症,怎麽飛?”
你讓我搭著你的肩跳下來。
“別飛得太高太遠,我是只能在地上爬的、卑微的爬蟲類。”
“雷龍!”脫口而出,我想到那龐然大物。
“恐龍?已經絕迹的爬蟲類。”
雷龍是最巨大的素食爬蟲類,站起來有六層樓高,溫和又有派頭。我當然不會把晰蜴或者烏龜、或者鱷魚和你聯想在一起,雖然他們也是爬蟲類。
你的車又泊在我家樓下,邀你喝茶,遲疑片刻,你說:“因爲太想去,所以,不能去。”
“OK!”我說。盡管語意不清,充滿矛盾,但我完全明白。
(就像我不會告訴你,今天晚上我是如何期望著你的出現。)
“你的茶一定涼了。”
“沒關系。”
“耽誤了你一個晚上。”
“不要緊。”
我下車,繞過車頭,走到你的窗邊:
“我走了。”
“蝴蝶!”你喚住我:“謝謝你。”
“不客氣。大蟲!”
你笑起來,看著我,輕輕說:
“好好睡,晚安!”
我推開門,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走進電梯,貼近鏡子,我看見混合著喜悅與憂傷的,自己的眼眸。
我的額頭抵住鏡面,這玻璃映照出我的內心,無所遁逃。
我的喜悅憂傷不能分離,無法選擇,因爲它們來自同一個源頭。
因爲,我遇見一個爬蟲類男人。
我遇見了;而我只能,遇見。
19 造一座橋——
從我這裏,到你那裏愛情,其實就是愛自己的一種方式。
然而,愛自己畢竟是有限的。
愛人的時候,才能夠探勘愛的深度。
大蟲:
這是寫給你的第一封信。我會裝進信封,寫上地址,貼好郵票,趕著天亮以後,第一班收信時間。
接連著三天,我收到你寄來的三張相片,都是歐洲之旅的紀錄,第一張是一座灰褐色的石頭城堡,反面寫著:
“沈睡孤寂的一顆心。”
如果去歐洲旅行,我一定要去參觀各式各樣的古堡,記得曾經這樣告訴你。
“爲什麽?”你問。
我覺得城堡很像一顆埋藏著的寂寞的心,令人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那城堡可能因爲你的來了又去而顫抖。”
城堡不喜歡被打擾嗎?
“它習慣了寂寞,恐懼那種被深深牽動的感覺;恐懼想擁有卻不能擁有……”
我有些混淆,我們在討論的是城堡?還是一顆心?
我還記得,轉換話題以後,你的落寞的笑意。
(我一直習慣地逃避現實,你始終查覺的吧?只是不忍拆穿。)
你只知道自己被深深地牽動,卻不知道,我也有同樣的驚惶,而且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我自你身旁逃走,逃進計程車,並且說:
“我只是害怕。”
其實是我心中最真實的感覺。
我不願你介入我的生活太深,不想太依賴你,這樣的話,將來有一天,我們離別的時候,才不會有太深重的,無法擔承的痛楚。
原來,想擁有卻不能擁有,也是我的恐懼。
第二張相片,是一道木制拱橋,安靜的憩泊在碧綠的水波上。
“造一座橋。好嗎?”
你這樣問。
原來,我們之間,一直缺少的是一座橋。
橋,帶領我們識得生命中的美好,因彼此的坦誠善意。
我想起卓羚和春花,她們讓我看見愛的實踐。
卓羚大約這兩天就要臨盆了,她現在知道腹中懷的是女兒,興奮異常:
“你知道鍾的三個小孩,都是兒子。”
這件事以前倒沒聽她提過。
“你看我偷竊的本領多高,一出手就與衆不同吧。”
她對女兒充滿憧憬,全是一個做母親的口吻,與去年聖誕夜的景況全然不同。
爲了愛情幾乎以身相殉的春花,現在有些輕微的煩惱,她遇到一個“看起來挺可愛”的年輕攝影師,一股腦的熱情和仰慕,令她不好推拒又不能接受。
“到底爲什麽那麽苦惱?就因爲他比你小七歲?”
“哎……”悠悠長長地歎息:“我也搞不清楚。”
我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爲不曾見過她這樣舉棋不定的模樣。比年輕的時候更年輕。
我並不爲葛哥擔心,競爭者的刺激或許會讓他更勇敢。對于真正想要的,總得費力氣去追求,才顯得珍貴。
而我的朋友東山,他教我懂得了愛可以不悔不懼。
自從九份的談話以後,我像是發現了一個新的朋友,知道了他的狂情、委婉與執著,那樣隱秘的事情,徹底的燃燒。
“愛情,其實就是愛自己的一種方式。”
(所以,每次靠近你,我總覺得異常光潔美麗。原來,也是愛戀著自己。)
我知道東山是隨時准備遠行的,而且不願我來相送。
他正著手寫一篇小說,故事是一個高中男生遇見另一個,他叫自己抗拒他,與他爲敵,忽視他,遠遠逃離,卻終于在放逐和流浪之中,皈依了心中無可取代的情感。東山希望我答應,假若他無法繼續,就替他完成。
我的另一個朋友顧盼盼,看了電影《麥迪遜之橋》,和我談到在電影院哭得很厲害,她覺得對顧伯伯和史愕蘭的事,無法釋懷的原因是:
“對于你太在意,太愛的人,就會苛求完美,容不下一點暇疵。”
過去幾個月,我把自己關閉起來,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然而,愛能夠讓人滿懷希望,欣樹的精神便隨著湘湘的病情好轉而日益振奮愉悅,他把湘湘愛看的影集都錄下來。
“湘湘醒來以後,努力看完這些影集,跟上進度,就不會覺得自己睡了那麽久。”
第三張橋的照片,是你站在橋上照的,古意盎然的石橋上,有造型極華美的橋燈。
“從我這裏,到你那裏。”
你寫著。
我讀著這兩行字,忽然眼熱。
你已經上橋了嗎?
好吧。第一件事,請先熄煙。
“失去煙蒂的煙灰缸,可以養殖黃金葛,失去你的我的心,好像沒有別的用途了。
反正是荒廢了,戒煙或者不戒煙。”
你的信如是說。
(其實有些賴皮,但,我不介意,男人也只是小孩。)
戒煙不是容易的事,已經戒了,爲什麽又要破戒呢?
因爲你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是個進化之中的爬蟲類。
(終于認識到你的平凡,使我在愛悅之中還有疼惜與體諒。)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理所當然地期望你應該如何如何,因爲你從沒有這樣期望過我。
“我只希望你開心,我就覺得快樂。”
你常常這麽說。
所以,你知道我最喜歡的食物,愛聽的音樂,我穿衣的款式,甚至,還知道我的鞋碼。
(天哪!我懷疑你說不定還知道我的其他尺寸。如果知道,也別告訴我。)
這種被縱寵的感覺,讓我化身爲一只自在翩飛的彩蝶。
可是,這是個陷阱,你知道嗎?太多的重心和焦點在我身上,漸漸令我不安,因爲在親近之中,我有時竟有與自己戀愛的錯覺。
(然而,愛自己畢竟是有限的。)
(愛人的時候,才能探勘愛的深度。)
我也開始隱藏真實的情緒,有些細瑣的事,波動的情緒,想告訴你,我便給你寫信,持續了一年多。
在莫名而至的悵惆時刻,想著,即使有一天,我們分離,至少,我還保有這份記憶。
我在今冬第一個寒流來臨的夜晚,爲自己准備了一個火鍋。飯後穿上厚夾克,往我們的秘密營地去,倨坐在堤岸,身旁是一罐冰可樂,仰望著亮晶晶的捷運車,在軌道上穿梭。
它仍只是這個城市的景觀;而不是交通工具。
明明是交通工程,卻不能運輸,它很遺憾抑郁吧。
明明有機會,卻沒有勇氣去愛的人,也是類似的心情吧。
我站起身,順著堤岸走,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感覺快樂,但,我更懷念你牽著我的手。
曾經,因爲遇見一個爬蟲類男人,我陷入混合著憂傷的喜悅之中。
或許是我太貪戀這樣的情緒,所以,情願隔水對望,望著彼岸的你,和此岸自己的倒影。
不曾跨越。
或許,因爲沒有橋。
當你收到這封信,和先前的十八封信,就當作是一座橋吧。
也許,你會發現,蝴蝶其實也只是一條蟲,而且,還是小蟲呢。
爬蟲類只要能進化,就不會滅絕;毛毛蟲變成了蝴蝶,就可能美麗。
如果,你還有其他的橋梁與城堡的照片,可以拿來給我看,我們一塊兒挑選喜歡的樣式。決定來的時候,請先通知我,讓我准備新烹的清香藥草茶。
你喜歡嗎?
祝新年快樂。
蝴蝶
風
走過蘆荻叢生的草原,我總覺得聽見了悠揚的笛聲。是風笛。你說。
風是有聲音的,只是我們沒有留心細聽。于是,你教我聽,風借著山嶽、草葉或是屋簷金上的風鈴,流轉出低吟淺唱或是澎湃激昂。
今年夏天,我留宿在這座多風的農場裏,在風中睡去,在風中醒來,我的雙耳,我的心書靈,都被豐盈充滿了。
當我離開,回到城裏,高聳的建築物把風都截斷了,只剩下我慣聽風聲的雙耳。仍在傾聽。
暈雲
少年時,上體育課,老師教我們躺在草地上,聽草花的私語,看天上的浮雲。我專心看雲掠過天空,從不知道雲走得那麽快,怪不得行雲被比擬爲流水了。
看著雲起、雲飛、雲聚、雲散,漸漸感到暈眩,我坐起來,對老師說:“我頭暈。”有人暈車,有人暈船,那麽,我是暈雲了。
當我把這段經曆告訴你,懷著羞赧不安的情緒,你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我,說:“暈雲,天哪。”一面忍不住笑起來。
爲什麽無論我做了什麽事,你總覺得興味盎然,甚至以爲是珍貴的?
線條
風是最有創造書力的藝術家,不喜歡固定的形狀,總在改變事物的模樣。把直的變成彎的,把平面變得立體。你一定看過直挺的大樹在風中曲折;你一定看過平靜的大海掀起洶湧波濤。
你一定也看過紳士被吹得蓬亂的頭發,淑女被掀飛的裙角,這些都只是小小的惡作劇。
藝術家喝醉時,又哭又歌,筆墨酣暢,就是臺風了。他已經掌握不住所有的線條,豪放奔騰,有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風,讓我們看見一個藝術家的細致溫柔與暴戾狂情。
暗
我在碧澄如天的水邊釣魚,並不是要怡情養性,而是要試著做一個獨立成熟的女性,最起碼,我還有釣魚的本事。
但,今天一切都不對勁。
魚都到哪裏去了?仿佛得到訊息,魚,都不見了。
俯近水面,我終于看見,水上粼粼的波紋,分明是暗號,教魚躲藏起來。把魚竿扔過一旁,我在美麗的水色中坐了許久。看魚浮遊上來,溫柔地親吻我水中的倒影,鬢邊的那朵芙蓉花。
嬉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蓮花是被采擷去了?還是沒有生成呢?只有一池圓葉。
這是個寧靜午後,晶瑩的水珠停在葉上,紅蜻蜓飛進童年的回憶裏,整個蓮池睡著了,如一場夢。
風來了。
風最喜歡撩撥睡去的蓮葉,把葉片從水中拉起來,像要帶走,而後又放下,像是放棄了。一次又一次,蓮葉並不理會,因爲知道風的性情。知道風從來也不認真,只是愛嬉戲。
問候
我病了,一段相當長的時日。
恍惚之間,常看見他,背著簡單的行囊,像臨別那日,站在門邊,帽簷下的眼睛,落寞而熱烈,說,我來求和的。
我堅決地搖頭。他必須在兩種愛情裏,選擇。我,或是海洋。
站在光亮裏,他說:等我這一次,以後,再不走了。
然而,海洋是狂野善妒的情人,不肯放他回來。
我漸漸康複,在夏日的陽光裏,把洗滌好的衣物晾挂起來。突然,有聲音自遠方傳來。
是他,蠻橫而溫柔,遣海上的風,來問候,來擁抱,來纏綿。
海,舍不下他。他,舍不下我。
沈默
起風時,我常常不說話。
在風中說話,話語被割裂,不能完整清晰地傳達。
人群中,我往往是安靜的。
人們愈來愈難互相了解,尤其在經曆世態人情之後,發現即使是最簡單的問候,也有言不由衷的。
誰能教導我,用最明確的字句,表達對人世最誠摯的善意?誰能了解我,用最純淨的心情,感激這輪回四季無私的給予?在風停止以前,我的選擇,仍然是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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