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直接說出重讀張大春《撒謊的信徒》(聯合文學,1996)的感想吧!
要不是相關於前評《謠言》新聞=謠言=信息的庸俗化後現代新聞觀,就小說的文字藝術而言,我不悅讀張大春的《撒謊的信徒》和《大說謊家》(後評),旣然主題是要批判「撒謊的信徒」「大說謊家」,那就應以充滿藝術的文字,透過內心與外事外相,來揭露「撒謊的信徒」「大說謊家」如何說謊,而不是整部小說充斥著與文字藝術及揭露不相干的宗教、哲學、歷史和新聞等資料。
那只是你的小說觀,下面三位可研讀地津津有味、頭頭是道: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5904/20050917191710
那天,我走過和平東路,步下茉莉二手書店的階梯。這家二手書店空間明亮,裝潢有緻,不但附有閱讀區讓你免費看書,還有年輕的女大學生來此打工當店員;對比起舊日牯嶺街、光華商場、或信義路的舊書攤,那種擁擠、炎熱、雜亂無章的店面,都是穿著廉價涼鞋的歐巴桑、或只著一件白汗衫的老伯拍懶洋洋地在顧店;看書看太久,還會被老闆碎碎唸的往日場景。以上兩種舊書店,好像分別存在於兩個時代,但賣的書並沒有兩樣,顧客好像也是同一群。一如十多年前的我用書包塞滿二手小說揹回家;那天,我不過是將書包換成環保袋而已。
張大春所寫的小說「撒謊的信徒」,那天就擺在茉莉二手書店的書架上,放在楊照的小說「星星的末裔」、「往事追憶錄」的旁邊。我承認,我是因為要買楊照的小說,才不小心看到「撒謊的信徒」;我也知道這是一本說李登輝壞話的小說,當年出版時,還小有知名度。
當年,我沒看過。原因之一,是我懶得看一個「統派文人」對「台灣國父」無聊的污蔑文章;原因之二,是張大春在當年我的眼中,無非是個暢銷書的作家,和張曼娟、吳淡如或候文詠並沒有什麼不同,這種人寫的書看不看都無所謂;當然,這些看法於今視之,應是我年少無知的誤會。
張大春在這本小說中的主角李政男,一生的際遇就和現實生活中李登輝先生的前半生沒有兩樣,書中的各個人物,不需要任何的查考就可以知道作者在影射什麼人。從張大春的眼裡,李政男是一個懦弱的人,他在國民黨祕密警察的威迫下,出賣了同志(包括彭明敏);李政男完全是因為運氣才受到蔣經國的賞識;李政南陰錯陽差的當上總統之後,卻自以為一路上自己是”進步”的,是一直”反抗威權”的。其實,張大春說,李政男根本就是一個”俗仔”,得坐高位後,卻把自居為”信徒”,自由民主人權台獨的”信徒”,張大春以一種看不下去的作者身份,寫出這一本小說,就為了指著李政男的鼻子說:”你撒謊,你這個俗仔!”
若我們抽離現實世界的聯結或聯想,單純從小說來看小說,這本小說其實寫得很不錯。文字老辣,情節富有張力,時而倒敍,時而插敍,寫來卻一絲不亂,作者說故事的功力實在是相當的深厚。
小說中有一個國民黨情治人員的角色,可以說是全書串場的重要人物。在書中,就是他把李政男抓起來問話,不當取供,而誘使李政男出賣同志。作者透過這個老特務之眼,看穿了李政男是一個俗仔的本質。也就是從他的口中,告訴了作者張大春那個李政男的真面目。
這個老特務的下場是像一個猥瑣的外省老人坐在那兒吃麵,回憶著,經國先生幹嘛要這個李政男的案底?當他覺得怪怪的想要去找那一份足以證明李政男是俗仔的筆錄時,鐵櫃裡的檔案卻憑空消失了。他知道只有蔣經國能派人取去那份筆錄,在小說中,當這個老特務失去了這份筆錄,好像他的工作就完結了,他只能退休而貧居於巷弄,成為作者張大春田野採訪的對象。
這個特務顯然是作者虛擬的一個人物,但由張大春筆下寫來,卻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個人,活生生地坐在那兒絮絮叼叼又不耐煩地講著一些沒有人相信的塵封故事,而整本小說好像是一份認真的田野歷史紀錄。
張大春的筆就有辦法把這樣複雜的故事,寫得有一種大便暢通的快感,也無怪乎他近來以”說書”為樂了!
然而一個有趣的觀察是,這本書對老蔣的諷刺並不留情,老拿他老人家屁股上的痔瘡來開玩笑;但作者對上開這個作為蔣家爪牙,鷹犬的特務,卻是只有同情,沒有批判。我無意以這個觀點來批評張大春的這本小說或張大春本人的價值,因為這本小說的精神就是在批判”李政男”,至於那個特務只是一個代言作者觀點的角色,並不是真的在描寫一個特務,所以自然沒有在小說中加以批判的理由和必要。
但另一個面向的思考是,就算小說中寫的都是真的,那麼李政男也算是一個努力向上,只想要好好過日子的人;他莫名其妙的被牽扯進所謂的”讀書會”,特務機構日後以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他,侮辱他,踐踏他的人格;使他的妻子和家人擔驚受怕。但張大春對他所寫的這些情節卻沒有任何憐憫之意,反而覺得這些遭遇都是李政男的”運氣”,要不是這樣,李政男有什麼資格成為後來的總統,或民主先生呢?
於是乎,張大春著力批判於李政男終於變成總統之後,怎麼可以否認他當年在祕密警察面前搖尾乞憐的歷史?一個叛徒,怎可以自欺欺人的自居為”信徒”?李政男你這個傢伙當年威武而屈,根本就不算是個角色,你今天有什麼資格充聖人,充老大呢?
小說的結尾,張大春以李政男得知可以當總統後,得意失態的狂笑,嚇著了他的孫女等情節作收。老實說,情節有點突兀,我覺得張大春應該可以想出更好的結局。
這本書,用來諷刺當時的李登輝總統,確實別具新意,很有趣味;但若從描寫”人”的小說本質以觀,顯然就欠缺一些基本的同理心,如果沒有現實的政治生態可資對照聯想,小說本身的面貌可能會有一點蒼白失血吧!將小說當成作者本身對政治憤怒的反射,對不曾經歷過李登輝時代的年輕讀者來說,這本書可能就沒有那麼好看了!這不知道是不是作者讓這本小說絕版的原因?
附帶一提,脫離打高空的政治憤怒,回歸自身歷史的貼肉感,張大春所寫的”聆聽父親”,才真是有血有淚的家族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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