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玟《琦君散文選》(九歌出版社,2000)
煙愁——淺談琦君> 馮國瑄。張欽揚。虎尾高中。
壹●前言
琦君的創作,兼跨小說與散文兩類,其中散文成就最大。她的散文擅長刻劃人物,在氣氛的烘托和渲染上,非常接近小說,但卻沒有小說的嚴緊架構和冷靜批判,不善杜撰渲染,不喜犀利批判,平淡中卻存有獨特的韻味。琦君為臺灣當代散文中「回憶文學」的典範,作品溫馨雋永,膾炙人口,屢屢獲獎,廣受好評,以樸素得筆法描述鄉土民情,父母的慈愛,從琦君的散文可一窺當時民國初年的社會景象。琦君是國內少數不需藉用文字技巧,便能使文句凝練精簡的作家之一,她的 散文作品「輕描淡寫,便見至情至性」、「著墨不多,即能力透紙背」,讀後總 令人為她細膩雅緻的文筆所著迷,也為書中的情節深深感動。從她的文字,能讀出她是一個十分念舊的人,不時流露悲憫的情懷以及寬容的大愛,用慧心看待世界,用虔誠的心深刻生活。讀了許多琦君的文章,寫了許多次讀後心得,卻一直沒機會完整的探討她,藉此次機會,參考她的許多著作,整理出個概要,煙愁,淺談琦君,那個綁著麻花辮,臉頰紅通通的女孩,彷彿就在書面上的文字微笑。
貳●正文
一、生平
01﹒本名:潘希真,字:希珍,筆名:琦君
02﹒出生:民國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出生,出生於浙江省永嘉縣瞿溪鎮。
03﹒學歷:
A﹒民國十九年,十四歲,考取弘道女中。
B﹒民國二十五年,二十歲,直升之江大學中文系。
C﹒民國三十年,二十五歲,畢業於之江大學。
D﹒民國六十一年,五十六歲,愛荷華大學國際創作研討班。
04﹒作品:
A﹒民國四十三年,三十八歲 :出版第一本散文小說合集「琴心」。(國風出版社)
B﹒民國四十五年,四十歲:出版短篇小說集「菁姊」。(爾雅出版社)
C﹒民國四十七年,四十二歲:出版短篇小說集「百合羹」。(開明書局)
D﹒民國五十二年,四十七歲:出版散文集「煙愁」。(爾雅出版社)
E﹒民國五十五年,五十歲:出版「琦君小品」出版兒童小說「賣牛記」。(三民書局)
F﹒民國五十七年,五十二歲:出版佑篇小說集「繕校室八小時」。(臺灣商務印書館)
G﹒民國五十八年,五十三歲:a﹒出版散文集「紅紗燈」。b﹒出版兒童小說「老鞋匠與狗」。(臺灣書局)
H﹒民國六十年,五十五歲:出版短篇小說集「七月的哀傷」。(驚聲文物供應公司)
I﹒民國六十四年,五十九歲:出版散文集「三更有夢書當枕」。(爾雅出版社)
J﹒民國六十五年,六十歲:出版散文集「桂花雨」。(爾雅出版社)
K﹒民國六十六年,六十一歲:出版小品散文集「細雨燈花落」。(爾雅出版社)
L﹒民國六十七年,六十二歲:出版「千裏懷人日在峰」。(爾雅出版社)
M﹒民國六十八年,六十三歲:出版散文集「與我同車」。(九歌出版社)
N﹒民國六十九年,六十四歲:a﹒出版短篇小說集「錢塘江畔」。(爾雅出版社)b﹒出版散文集「留予他年說夢痕」。(洪範書店)
O﹒民國七十年,六十五歲:a﹒出版詞論「詞人之舟」。(爾雅出版社)b﹒出版散文集「琦君說童年」。(純文學出版社)c﹒出版散文集「母心以天空」。(爾雅出版社)
P﹒民國七十二年,六十七歲:出版散文集「燈景舊情懷」。(洪範書店)
Q﹒民國七十三年,六十八歲:出版散文集「水是故鄉甜」。(九歌出版社)
R﹒民國七十四年,六十九歲:a﹒出版散文集「此處有仙桃」。(九歌出版社)b﹒出版散文集「琦君寄小讀者」。(健行文化)
S﹒民國七十五年,七十歲:出版小說文集「玻璃筆」。(九歌出版社)
T﹒民國七十六年,七十一歲:出版論評集「琦君讀書」。(九歌出版社)
U﹒民國七十七年,七十二歲:a﹒出版散文選「我愛動物」。(洪範書店)b﹒出版散文集「青燈有味似兒時」。(九歌出版社)c﹒出版兒童翻譯小說「涼風山莊」。
V﹒民國七十八年,七十三歲:a﹒出版兒童翻譯小說「比伯的手風琴」、「李波的心聲」。b﹒ 出版散文集「文與情」、「母心佛心」。(九歌出版社)
W﹒民國八十年,七十五歲:a﹒出版散文選「一襲青衫萬縷情」。(爾雅出版社)b﹒出版翻譯小說「橘子紅了」。(洪範書店)
X﹒民國八十一年,七十六歲:a﹒出版散文選「媽媽銀行」。(爾雅出版社)b﹒出版翻譯小說「愛吃糖的菲利」。
05﹒經歷:
A﹒民國三十二年,二十七歲,任教永嘉縣中學。
B﹒民國三十八年,三十三歲,五月隨國軍來臺;任高檢處書記官。
C﹒民國五十四年,四十九歲,代表臺灣省婦女協會訪韓。
D﹒民國六十六年,六十一歲,留居美國。民國六十九年,六十四歲,返國,任教中央大學中文系。
F﹒民國七十二年,六十七歲,再度留居美國。
G﹒民國七十三年,六十八歲,應邀參與紐約美東區中華婦女聯誼座談。H﹒民國七十五年,七十歲,參與休士頓中華婦女工商會美國總會演說「婦女與文學」。
I﹒民國七十八年,七十三歲,返國參與文建會與中央日報合辦之「文學討論會」。
J﹒民國八十年,七十五歲,返國參與國家文藝基金會和中央日報合辦之「現代文學討論會」。
K﹒民國八十一年,七十六歲,a﹒出席巴黎海華文藝基金會。b﹒至北京大學演講「個人對文學創作的主張」。c﹒至臺灣大學演講「新舊文學的共通性」。
L﹒民國八十二年,七十七歲,出席波士頓專業人士雙週會議文學座談。M﹒民國八十四年,七十九歲,應華府作協之邀演講「我怎麼走上寫作之路」。N﹒民國九十三年,八十八歲,回臺定居。
06﹒獲獎:
A﹒民國五十三年,四十八歲,散文集「煙愁」獲中國文藝協會散文創作獎。
B﹒民國五十九年,五十四歲,散文集「紅紗燈」獲中山文藝創作獎。
C﹒民國七十四年,六十九歲,兒童讀物「琦君寄小讀者」獲新聞局兒童讀物金鼎獎。
D﹒民國七十五年,七十歲,散文集「此處有仙桃」獲教育部國家文藝獎。
07﹒現居:
琦君現與夫婿現居於臺北縣淡水「潤福生活館」安養老年,而琦君現在已有記憶退化的現象,無法從事寫作和接受訪問。
二、影響她寫作最深的人
01﹒母親:對琦君而言,母親是影響其寫作價值觀最深的人,母親的善良溫順,那舊時代女性的美德,慢條斯裏的個性和那顆虔誠的佛心,都影響著琦君的一生。(註九)琦君是一個觀察力強且感情豐富的人。當她爸爸在外地 又迎娶了一位新姨娘進來時,她會漸漸觀察整個狀況和氣氛。她感受到母親的痛苦和無奈;感受到整個家庭因姨娘的加入而改變,爸爸不再回來,哥哥也已去世。(註八)她將情感注入她的文意中,憑藉著小時候揮之不去的記憶,寫下一本又一本的散文和小說,成為許許多多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註一)她的作品不時流露出質樸的特色和真摯 的感情,作品大多是描述她兒時的回憶。小時候的她,曾幾何時也會使性子,但是她媽媽的細心和諄諄告誡,讓她浮動不平的心漸漸沈靜;跌倒時,總喜歡哇哇大哭的琦君,媽媽都會等她一個人大哭完後,然後過去抱住她並溫柔的叮嚀她要自己站起來,因為媽媽不可能幫她一輩子。媽媽喜歡帶琦君去後院餵雞、餵牛、打掃豬舍,並告訴琦君不可浪費,一粥一粟都是老天爺所給;肉類、雞、鴨也都願為我們人類貢獻牠們的身軀,真的要好好珍惜。因為有如此的環境和善良的母親,造就琦 君現今仍保有幼時的慈悲心腸和大愛精神。(註七)尤其是陪伴母親面對父親冷漠的後半生,她也磨練出堅強的個性和勇敢的特性。因此她才能化憤怒為喜悅,化敵視為和平,對於姨娘她也能豁然開朗。將從前對她的恩怨似作雲淡風清,不在記恨過去,而是相互的扶持。琦君的真,是我鼓起勇氣,不斷向困難、痛苦邁進的原動力;琦君的善,使我更懂得去愛、去關懷每一位對我有恩的人;琦君的美,沒有侷限的顯現在她文辭並茂的字裡行間。這就是我為何會喜歡沈醉在琦君的文學世界的原因。(註二)
02﹒父親:琦君的父親諱國綱,字鑑宗是民國初年蔣委員長下的師長,父親的溫文儒雅,喜書讀書的嗜好都影響著琦君往後的日子。父親的開明思想,讓琦君讀教會學校習英文隻身遠赴上海讀大學,重視女性教育,在那個保守時代十分難得。(註十八)琦君的父親曾對她說:「妳自幼就膽小,永遠是要有人陪著的,如今長大了應該學得頑強膽大些,什麼都不要怕。沒有爸爸也不要怕。」(註十二)
03﹒姨娘:琦君的父親的二太太。(註十五)琦君說小時面對姨娘總是戰戰兢兢,因為姨娘總會聲色俱厲的質罵她,琦君小時後一直不太喜歡她,後來姨娘隨琦君一同播遷來臺,成了琦君為唯一的親人,琦君說:「我眼她垂垂老去,心中充滿了憐憫,我已經不能在恨她了。她是世上最孤獨最可憐的婦人,我得勻出一隻手來扶她,他黯淡的晚年是多麼不容易排遣啊!」琦君也包容他盡一份人子的孝心,安慰她落寞得晚景。(註三)
04﹒啟蒙家庭教師:在琦君五歲的時候,父親讓她同叔叔、哥哥一起上課。老師一直都看重琦君,格外用心教導她,琦君也一直對老師恭恭敬敬的後來哥哥和爸爸去北平,叔叔在西是小學唸書,老師更是全副精神的教導她。(註四)琦君說:「老師教我的,我都一一記住了。不管是不是太古版。因為爸爸不在家,他就像我爸爸似地管教我。我雖然怕他,也愛他。」後來,琦君考上弘道教會女中後,老師就離開了,離開前叮嚀她:「進了洋學堂,可別忘了溫習古文,習大字,還有,別忘了唸佛。」用心教育之心,可見一番。(註十四)
三、散文觀:
01﹒靈感:寫作要憑靈感。靈感來時不寫也不成。當獨自倘佯在青山綠水中,靈感自然來了。因為青山綠水使心情安詳寧靜,文思泉湧。(註六)
02﹒情緒:寫作要培養寧靜閒適心情。(註十六)不受外界幹擾,並非不關懷世事人情。相反地,對事態人情,要能客觀地 觀察,將心比心體悟。(註十七)大文豪海威說過:「寫作要從生活出發,從人性著眼。」對萬物密不關懷,連言語都無味,還談什麼寫作呢。(註十三)
03﹒境界:在創作過程中,必須多寫多想才能出現境界,就是把自己創造的人誤寫活了。書中人有他們得生命思想,感情和語言,根本不由作者驅遣。(註十九)
04﹒傳真:在文章上一點也虛假不得。在文字上切不可矯揉造作,已辭害意。心中想什麼,筆下寫什麼,平平實實,就如胡適的「我手寫我口」。不可譁眾取寵,尤不可作不必要的色情暴力描繪,是文藝創作者必備的良知。(註五)
05﹒精簡:無論任何文章要使人讀得有興趣,要力求精簡明淨,使篇中無閒句,句中無閒字。內容要如電影的快接鏡頭,能對素材取捨剪裁的匠心。(註十)
06﹒含蓄:含蓄和精簡相輔相成,愈精簡愈含蓄。中國古典詩詞最具含蓄之美,可多讀多品味而自得之。淺明的辭句,卻含有不近迴環曲折的情意,就是含蓄的表情。(註九)
07﹒清新:這是指風格。每一種情景對不同的作者自有他們不同的感受,寫的文章也當有不同的風格。初學的寫作,故可從摹仿入手,但必須要能創新,創新並非標新非異,而是矽新思考揣摹,找出最恰何的辭句,表達自己的思與感。創作者都要能知道自己文章的得失。(註十一)
四、評論:
01﹒季季:琦君女士的文字有如空山靈雨。沒有雷霆,也沒有風暴,只在閒靜中予人以 自然天籟幻變似的的啟示,讓我們瞭解那是一種什麼氣壓。因此一任讀者悠然如披 著簑衣坐在巉巖之旁,體會出作者情感的雋永和高逸。在濛濛,如繪的青山重 疊呈浮到眼前,於是看風景的人在斜風細雨中不覺愁然若失,回顧煙雲渺渺,尤季季:「琦君的文字有如空山靈雨。沒有雷霆,也沒有風暴,只在閒靜中予人以 自然天籟幻變似不盡其悵惘之至了。琦君雅人深致,玉潔的情操沖淡了人間多少污濁。她使我們跟著她的筆 觸走,心聲走,走向那淡淡的哀愁。她的秉性是善良的,唯其善良不粉飾,不力求矯揉作做,沒有妞妮作態的氣息,因而更平易近人。她「只是樸實地用膚淺 的文字,傳遞出點滴心聲」。(註二十)
02﹒簡媜:「不論描寫人、事、物,琦君的散文作品都能掌握樸實平淡中窺見秀麗,平凡 無奇中蘊涵至理的個人風格。」(註二十一)
03﹒廖玉慧:煙愁——淺談琦君9/10「琦君是國內少數不需藉用文字技巧,便能使文句凝練精簡的作家之一,她的 散文作品「輕描淡寫,便見至情至性」、「著墨不多,即能力透紙背」(註二十三)
04﹒白先勇:「一個作家,一輩子寫了許多書,其實也只在重覆自己的兩三句話,如果能 以各種角度、不同的技巧,把這兩三句話說好,那就沒白寫了。」(註二十三)
參●結論
琦君的散文,不是任何人可以寥寥數言所能形容的。必須由讀者親自閱讀,再三咀嚼,才能讀出真味。琦君並不特意去強調什麼,去說明什麼,也沒有運用什麼文字技巧。而祇是老老實實的去敘述,而動人的氣氛,就自然進到文章去。我想,琦君可貴的地方就在此。由琦君的「認為」,使人想到「家庭教育」的重要。琦君就是生在「家庭教育」良好的家庭裡,她的母親除了隨時提出的言教之外,更無時無刻不以身作則,實施身教。而她的父親也是一樣:從不說粗話,不願自己同胞殺自己同胞,愛子女,時時刻刻以子女為念,同時多和子女接近,使父女的感情,近乎師友之間。在這種教育之下,使琦君成為性情中人。散文人人能寫,要寫得有趣。雖是陳舊的題材,寫來常新,就要從世事人情中體認出來。散文是以「有我之境」來直抒胸臆的,寫來不可有「隔」,要有吸引人非讀下去不可的魅力,文應平易球人,要有親切感。琦君散文所描繪的,是屬於一個已經消失的世界。我們由她的思鄉懷舊,復活了一些溫馨的記憶,鄉愁也得到了寄託,彌足珍貴的是,我們發現自己也是個不願意割捨過去的有情人。我常想,一本好的成人讀物,不一定要為小孩子接受,但是一本好的兒童讀物,也必須要能吸引成人讀書才行,否則,就不算真好。而琦君的散文,就達到了老少鹹宜的水準。
肆●引註資料
註一﹒紅紗燈p7,作者琦君,三民書局,四版,74年
註二﹒紅紗燈p12,作者琦君,三民書局,四版,74年
註三﹒紅紗燈p56,作者琦君,三民書局,四版,74年
註四﹒煙愁p125,作者琦君,爾雅,新五版,68年
註五﹒煙愁p196,作者琦君,爾雅,新五版,68年
註六﹒煙愁p205,作者琦君,爾雅,新五版,68年
註七﹒桂花雨p85,作者琦君,格林,新版,91年
註八﹒桂花雨p95,作者琦君,格林,新版,91年
註九﹒桂花雨p153,作者琦君,格林,新版,91年
註十﹒母心佛心p149,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3年
註十一﹒母心佛心p153,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3年
註十二﹒母心佛心p172,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3年
註十三﹒燈景舊情懷p193,作者琦君,洪範書店,舊版,82年
註十四﹒燈景舊情懷p205,作者琦君,洪範書店,舊版,82年
註十五﹒燈景舊情懷p210,作者琦君,洪範書店,舊版,82年
註十六﹒與我同車p55,作者琦君,九歌,十二版,76年
註十七﹒與我同車p64,作者琦君,九歌,十二版,76年
註十八﹒媽媽銀行p250,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4年
註十九﹒媽媽銀行p250,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4年
註二十﹒琴心p256,作者琦君,爾雅,舊版,82年
註二十一﹒聯合報副刊,作者簡媜,民國93年4月21日
註二十二﹒走訪捕蝶人,作者廖玉慧,九歌,初版,91年
註二十三﹒媽媽銀行p195,作者琦君,九歌,新版,94年
琦君>百度百科
琦君(1917-2006),原名潘希真,小名春英,浙江省永嘉縣人。1917年7月24日生于溫州的瞿溪鄉,現當代臺灣女作家。浙江甌海瞿溪人。14歲就讀于教會中學,後畢業于杭州之江大學中文系,師從詞學家夏承燾。1949年赴臺灣,在司法部門工作了26年,並任臺灣中國文化學院、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後定居美國。琦君以撰寫散文開始她的創作生涯。她的名字總是與臺灣散文連在一起。代表作品有散文集、小說集及兒童文學作品30余種,包括《煙愁》《細紗燈》(獲中山文藝創作獎)《三更有夢書當枕》《桂花雨》《細雨燈花落》《讀書與生活》《千裏懷人月在峰》《與我同車》《留予他年說夢痕》《琦君寄小讀者》《琴心》《菁姐》《七月的哀傷》以及《琦君自選集》等等。她也是著名電視劇《橘子紅了》的原作者。
看琦君的文章就好像翻閱一本舊相簿,一張張泛了黃的相片都承載著如許沈厚的記憶與懷念,時間是這個世紀的前半段,地點是作者魂牽夢縈的江南。琦君在爲逝去的一個時代造像,那一幅幅的影像,都在訴說著基調相同的古老故事:溫馨中透著幽幽的愴痛。1949年的大遷徙、大分裂,使得渡海來臺的大陸作家都遭罹了一番“失樂園”的痛楚,思鄉懷舊便很自然地成爲他們主要的寫作題材了。林海音寫活了老北京的“城南舊事”,而琦君筆下的杭州,也處處洋溢著“三秋桂子,十裏荷花”。
熟讀琦君作品的讀者都會感覺到琦君的母親在她作品中所占的分量。琦君寫得最感人的幾篇文章幾乎都是寫她母親。可以說母親是琦君最重要的創作泉源。琦君塑造的母親意象是一位舊社會中相當典型的賢妻良母,充滿了“母心、佛心”。──但這並不是琦君文章著力之處,而是琦君寫到她母親因父親納妾,夫妻恩情中斷,而遭受到種種的不幸與委屈,這才是琦君寫得刻骨銘心、令人難以忘懷的片斷。看過琦君膾炙人口的名篇《髻》的讀者,我想沒有人會忘記二媽頭上耀武揚威的發髻是如何刺痛著琦君母親的心的。琦君替她母親鳴不平,爲她母親立碑作傳,忠實地記錄下一位菩薩心腸的女人,在情感上被丈夫抛棄後,是如何默默地承受著非人的痛苦與屈辱。當然,琦君母親的故事,只有在從前舊中國社會男尊女卑的家庭制度中才會發生。
作品
論述
《詞人之舟》 民國七十年,純文學出版社;民國八十五年,爾雅出版社。
散文
《溪邊瑣語》 民五十一年,婦友月刊社
《琦君小品》 民五十五年,三民書局
《紅紗燈》 民五十八年,三民書局
《煙愁》 民五十八年,光啓出版社;民七十年,爾雅出版社
《三更有夢書當枕》 民六十四年,爾雅出版社
《桂花雨》 民六十五年,爾雅出版社
從桂花雨中,體諒作者思念家鄉的思想感情。
《細雨燈花落》 民國六十六年,爾雅出版社
《讀書與生活》 民國六十七年,東大圖書公司
《千裏懷人月在峰》 民國六十七年,爾雅出版社
《與我同車》 民六十八年,九歌出版社
《留予他年說夢痕》 民六十九年,洪範書店
《母心似天空》 民七十年,爾雅出版社
《燈景舊情懷》 民七十二年,洪範書店
《水是故鄉甜》 民七十三年,九歌出版社
《此處有仙桃》 民七十四年,九歌出版社
《玻璃筆》 民七十五年,九歌出版社
《琦君讀書》 民七十六年,九歌出版社
《我愛動物》 民七十七年,洪範書店
《青燈有味似兒時》 民七十七年,九歌出版 。九十三年重排新版)
《淚珠與珍珠》 民七十八年,九歌出版社
《母心‧佛心》 民七十九年,九歌出版社 。九十三年重排新版)
《一襲青衫萬縷情》 民八十年,爾雅出版社
《媽媽銀行》 民八十一年,九歌出版社
《萬水千山師友情》 民八十四年,九歌出版社
《母親的書》 民八十五年,洪範書店
《永是有情人》 民八十七年,九歌出版社
《春酒》民九七年,浙江文藝出版社
小說
《菁姐》(短篇) 民43年,今日婦女雜志社;民70年,爾雅出版社
《百合羹》(短篇) 民四十七年,開明書店
《繕校室八小時》(短篇) 民五十七年,臺灣商務印書館
《七月的哀傷》(短篇) 民六十年,驚聲文物供應公司
《錢塘江畔》(短篇) 民六十九年,爾雅出版社
《橘子紅了》(中篇) 民八十年,洪範書店
合集
《琴心》(散文、小說) 民四十二年,國風出版社;
《民六十九年》,爾雅出版社
《琦君自選集》(詞、散文、小說) 民六十四年,黎明文化公司
《文與情》(散文、小說) 民七十九年,三民書局
《琦君散文選》(中英對照) 民八十九年,九歌出版社
《母親的金手表》 民九十年,九歌出版社
《夢中的餅幹屋》 民九十一年,九歌出版社
兒童文學
《賣牛記》 民五十五年,三民書局
《老鞋匠和狗》 民五十八年,臺灣書店
《琦君說童年》 民七十年,純文學出版社
《琦君寄小讀者》 民74年,純文學出版社;民85年,健行文化
《鞋子告狀》(琦君寄小讀者改版) 民九十三年,九歌出版社
《桂花雨》主要回憶了故鄉童年時代的“搖花樂”和“桂花雨”。
生平
琦君于1917年7月24日生于浙江永嘉縣瞿溪鄉一個舊式家庭裏,既是官家小姐,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愛之深教亦嚴,父親潘國綱雖出身農野,久曆戎行,身爲師長,卻酷愛中國古典文學,盼她成爲才女,就請一位姓葉的家庭教師教她。于是:五歲,認方塊字;六歲,學描紅;七歲,讀詩經、唐詩、習字;八歲,讀女誡,孟子;九歲,讀論語、唐宋古文、左傳,學做古文;十歲,她就過目能湧,揮筆成文了。十二歲,隨父母遷居杭州,入弘道女中。由于古典文學根基好,加之父親的書房裏有許多古今名著,如《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等,她常偷讀。暑假中,飽看新文學作品,外國小說則偏愛《簡愛》、《約翰克利斯多夫》、《小婦人》,等等。她從古典文學、新文學及外國文學佳作中吸其精華,因此作文比賽,常得第一,被同學們封爲“國文大將”。高一那年,她在《浙江青年》雜志上發表了處女作《我的好朋友——小黃狗》,自此,她立志當文學家。高中畢業時,她以優秀的成績直接升入之江大學,成爲我國“一代詞宗”夏承燾的得意女弟子,琦君因此詩詞造詣極高,其中又以同更獲贊賞。大學畢業後曾在上海彙文女中及故鄉永嘉縣中教書。1949年去臺灣,服務于司法界,任高檢處記錄股長及司法行政部編審科長等職,同時在大學任教,並擠出時間寫作。1964年獲臺灣文藝協會散文獎,1966年代表臺灣婦女寫作協會訪問韓國。1970年《紅紗燈》散文集獲中山學術基金會散文創作獎。1972年應美國官方邀請訪問夏威夷及美國本土參觀各大學,與教授作家們交換教學、寫作意見。1969年在臺灣司法部志願退休後,在臺灣的中央大學及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專心教課與寫作。後其夫李唐基赴美任職,她也隨任作“閑妻”而又閑不住,仍常給報刊寫稿。1985年《琦君寄小讀者》獲臺灣新聞局金鼎獎,1986年《此處有仙桃》散文集獲臺灣第十一屆國家文藝獎,是年10月12日出席了在紐約舉行的有大陸、臺灣兩地作家參加的第四十八屆國際筆會學術活動。在臺灣作一個暢銷作家並不難,但從事真正的純文學創作而作品暢銷的作家卻極少,琦君就是這極少數作家中的一位。據臺灣《中國時報》報道,最近臺灣對三十年來圖書出版情況作了一次調查,統計結果,作品最暢銷的男女作家是琦君和林清玄。琦君名列十大女作家之首。三十多年來她筆耕不輟,出版散文、小說、兒童文學、詞研究等近三十本,有些散文被選入中學課本,作品被譯爲英、日、朝鮮文,深受海內外讀者歡迎,被譽爲“臺灣文壇上閃亮的恒星”。
琦君以撰寫散文開始她的創作生涯。而她現在已成散文大家。她的名字總是與臺灣散文連在一起。從她的第一本散文小說合集《琴心》算起,先後出版的《煙愁》、《琦君小品》、《紅紗燈》、《三更有夢書當枕》、《桂花雨》、《細雨燈花落》:《讀書與生活》、《千裏懷人月在峰》、《與我同車》、《留予他年說夢痕》、《水是故鄉甜》、《母心似天空》、《此處有仙桃》、《燈景舊情懷》、《玻璃筆》、《琦君說童年》、《琦君寄小讀者》、《青燈有味似兒時》、《琦君自選集》、《母心?佛心》等二十多本。琦君在自己寫的大量散文中,盡情地抒發十分真摯熱烈的感情,這裏有對故鄉山水和童年生活詩一樣的回憶,有對父母師長摯友深沈的懷念,有對在臺灣生活的敘寫,又有對異國旅遊的觀感,此外是讀書心得,創作雜談,以及專給小讀者寫的小散文,但寫的最好最多的,是懷鄉思親的散文。正如《煙愁》後記中寫的:“每回我寫到我的父母家與師友,我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我忘不了他們對我的關愛,我也珍惜自己對他們的這一份情。像樹木花草似的,誰能沒有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忘掉故鄉,我若能不再哭,我寧願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然而,這怎麽可能呢?”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她的根紮在故鄉,紮在祖國。雖然年紀大了,常常丟三落四,可是故鄉的景、事、人卻永遠印在心裏,忘也忘不掉。那剪不斷的故鄉之情,理還亂的親友之思,以它的真摯、深沈、執著和熱烈,構成了請君散文抒情美的基本特征,“我們從大陸移植來此(“移植”一詞,用得何等精妙),匆匆將三十年。生活上盡管早已能適應,而心靈上又何嘗能一日忘懷于故士的一事一物。水果蔬菜是家鄉的好,雞魚鴨肉是家鄉的鮮。當然,風景是家鄉的美,月是故鄉明”。“蕁茱鱸魚長入夢,他鄉雖好總添愁。”戀鄉的人,終于忍不住喊出:“故鄉,我們哪一天回去?家鄉味,我們哪一天能再嘗呢?”(《家鄉味》)這種感情,是琦君所有懷鄉思親散文中的血液,就如年年中秋,年年吃月餅。臺灣是産糖的地方,有各種餡的美味月餅,可請君一想起家鄉的月光餅,那又香又脆的味兒好像還在嘴邊呢。”(《月光餅》)即使是水,也是故鄉的甜。琦君去臺旅歐訪美,喝過各種各樣的水,也愛喝礦泉水,但又懷疑外國的礦泉水不是天然的,而且,“說實在的,即使是真正天然的礦泉水,飲啜起來,在感覺上,在心靈上,比起大陸故鄉的‘山泉’來,能一樣的清洌甘美嗎?”(《水是故鄉甜》)在《鄉思》裏,作者寫得更懇切:“來到臺灣,此心如無根的浮萍,沒有了著落,對家鄉的苦念,也就與日俱增了。”日裏想,夢裏思,“昨夜夢魂又飛歸故裏,躺在雙親的墓園中,擁吻著綠茵覆蓋的芬芳泥土,望著悠悠出岫的白雲,多年抑郁的情懷得以暫感舒松,可是短夢醒來,淚水又濕透枕邊,美麗的家園啊!它依舊是海天一角,水闊山遙”。她多麽盼望海天連成一片,山水連成一線,能回到故鄉“享受壯闊的山水田園之美,呼吸芳香靜謐的空氣。我渴望那一天,難道那一天還會遠嗎?”(《寫作回顧》),這裏寫的。不只是她個人的心願。那夢,那渴望,是屬于許許多多去臺人士的,也是屬于神州大地每一個炎黃子孫的!
有人說琦君不善于寫遊記,這種說法不確切。遊記有各種寫法,有的偏重于寫景,有的偏重于記事,有的偏重于述懷。琦君是生活在人情中的人,無疑偏重于述懷的,但常常與記事寫景結合在一起。她的《西湖憶舊》、《故鄉的江心寺》、《何時歸看浙江潮》,雖是追憶而寫的,實是絕好的遊記。這些地方,她離開了許多年,卻寫得一往情深,景、人、物——如在目前,再一次說明她愛之切,憶之深。在她筆下,“西湖似明眸皓齒的佳人,令人滿懷喜悅,古寺名塔似遺世獨立的高人逸士,引人發思古幽情。何況秋月春花,四時風光無限,湖山有幸,靈秀獨鍾”、“令人留連忘返”,“若把西湖秀麗景物移到臺灣,都成奇景”。對于“占世界風景最佳四大學的第二位的”母校之江大學,因爲有“千變萬化的錢塘江水”,“我愛之勝于西子湖”。清晨,“晨曦自紅霞中透出,把薄霧染成了粉紅色的輕紗,籠罩著江面。粼粼江水,柔和得像紗帳裏孩子夢中帶笑的臉……我們赤足在潺氵爰的溪水中揀石子,夏老師依檻閑吟,詩成後傳誦一時”(《何時歸看浙江潮》)。這簡直是一幅色彩分明、人物鮮活、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故鄉母校遊樂圖。但更引起作者思戀的,是遊子喝了“不忘本土”的“回旋井水”,因而盼望“再飲江心寺的回頭水,更願此身幻化爲井底清泉,回旋地回到故鄉”(《故鄉的江心寺》)。
這種對故鄉熾熱的思念,正是作家熱愛祖國的真誠表現。尤其令人難忘的,作者每看到異國他鄉的山川景色稍似祖國風光時,又會引起豐富的聯想,傾注她對祖國灼熱的愛。如她遊美國愛荷華城時,看到萬縷千條柳絲,隨風飄拂,她就“手牽著柔細的柳條,悠悠然真有置身大陸江南之感。臺灣也有柳,但垂柳沒有這麽柔,這麽長。愛荷華的柳很像杭州西子湖堤上的柳,自有一份魅力,引人無限鄉思”(《靜謐的大學城》)。她應邀訪問韓國時,所以“使我驟一見就立刻愛上了她”,是“那一份似大陸北國又似江南的情調,與亞熱帶的臺灣迥然不同。”在瞻仰漢城故宮的勤政殿的屋脊上的飛簷時,她覺得“仿佛置身于北平故宮中,頓然發思古之幽情”。作家對祖國母親的眷念,是那樣刻骨銘心。在這些篇章裏,作者不是一字一句地來描述這一切,而是用整個心胸來擁抱這一切,那深沈渾厚的感情,深深地震撼著讀者的心弦。
琦君忘不了故鄉的山水,自然更忘不了故鄉人,忘不了親愛的父母、尊敬的老師、異姓姐妹,甚至長工和乞丐。她把她的滿腔思念,一片至情,溶鑄到每一篇作品裏。不同的是,一般作家是一篇文章寫一個人,她是一篇文章一個重點,通過許多篇章,集中許多重點,寫活一個真人。這種效果,表現在寫母親時最爲成功。如《母親新婚時》,寫母親的愛情和婚姻,她與丈夫雖是“親上加親”,愛情卻發生在婚後,突出母親的嬌羞、溫柔和順從。《母親那個時代》,寫她一天到晚爲一家子忙,想得到丈夫的愛而不能,突出她的勤勞和容忍;《母親的偏方》,敘母親能用各種偏方治病,簡直是一位“全科醫生”,而這一切都是從外祖父那兒零零碎碎學來的,說明母親的聰明幹練;《母親的手藝》表現母親的多才多藝;《母親母親》述母親對女兒既嚴厲又溫和的教育方法;《髻》寫母親的幽怨,因爲做官的丈夫把本應給她的愛轉移到姨太太那兒去了;《毛衣》寫母親對女兒的慈愛。《母親的教導》寫母親如何注重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中教導自己的女兒。除了這些專外,在其他散文中,在寫別人的同時,也給母親一些側寫。如寫母親待長工和待家人,她甚至幫阿榮伯成了家,並讓他們夫妻雙雙住進潘家(《阿榮伯》);她也善待奶媽,把一對金手鐲分贈給奶媽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兒(《一對金手鐲》);即使對乞丐她也充滿了同情心(《三劃阿王》)。讀者可以從專篇或其他別篇有關的側面描寫中,多角度地發現她勤勞、刻苦、節儉、善良、容忍、慈悲的品德,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和三從四德和舊式婦女的形象,活脫脫地站在我們面前。這種連環畫式的寫法,不啻是對散文藝術的一種創新。對外祖父、老師、阿榮伯的描寫,也采用同一手法。《外祖父的白胡須》中的外祖父,既是私塾老師,又是義務郎中,對一切人都親切和氣,甚至連螞蟻蟲類都要“保護”,他抓到小偷也不打罵,反而送小偷兩塊銀元叫他做生意以改邪歸正。爲了“最蹩腳”的戲班子能演下去,他特地帶外孫女頂風冒雪去“捧場”,“拼命拍手叫好”,最後還給戲班子一塊銀元,“讓他們買壺酒,買斤肉暖暖腸胃,天太冷了。”《紅紗燈》則著重通過外祖父因材施教,寓教于樂的教育方法,希望把染有壞習慣的五叔教育成爲力求上進的青年,突出外祖父不同凡響的智慧與熱切心腸,我們也從這些不同的篇章裏,看到了這位活神仙的方方面面。在懷念老師的散文中,《春風比雨》、《鷓鴣天——懷念夏承燾師》這兩篇文章,將風流倜儻的大詞人及與人迥異的教育方法與教育實踐,寫得絲絲入扣,而《一生一代一雙人》則體現老師對師母的理解與體貼,從另一,角度顯出老師的高尚人格,心地善良;《吾師》,把三個老師爲教、爲文、爲人層層襯出,突出三人不同的學識、個性和風格。把一個雇工和官家小姐的美好關系寫得那麽動人,華人作家中只有琦君。如《第一雙高跟鞋》、《阿榮伯伯》,阿榮伯伯的“學得能幹點,要自己打天下”的叮囑,倒不像雇工對小主人說的話,而是長輩對小輩的關切。怪不得他“仁慈慷慨樂于助人的性格,給我少年時代不少的啓迪”了。
國內有些評論文章,只字不提琦君父親寫的散文,只是在別的文章中提及父親對母親的無情。其實琦君也很愛父親,專文有《父親》、《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煙管》,在其他寫母親或母親、父親、姨娘三角微妙關系以及父親對“我”的摯愛之類散文中,父親的形象也是親切鮮明的,如《小梅花》、《楊梅》、《酒杯》、《鮮牛奶的故事》、《喜宴》等等。琦君通過兒童的視角,將父親棄官退隱後的心態,以及對種田人純真的友誼(《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煙管》),晚年對母親的理解、深情和愧疚(《楊梅》),以及對“我”的摯愛(《喜宴》),寫得那麽細膩,那樣鮮活,那樣生動。而《父親》的構思尤其獨特。文章一開始,作家就爲父親造型:“每回聽到馬弁們一聲吆喝:‘師長回府啦’”孩子們遠遠偷看到的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父親。“我”和哥哥,只是怕他,不敢親近。待父親因反對軍閥內戰而自動退隱閑居以後,父親不再穿軍裝而著一身藍色長衫,不像顯赫的軍官而像詩人學者時,“我”就感覺親近多了。尤其是哥哥死後,父親從北平回到杭州,“我”也由遠遠的“偷看”到“靠在他懷裏”,爲痛悼哥哥而與父親相對痛哭。在這裏可看出作家組合素材的高超:從形式上實質距離的拉近到感情距離的拉近,承接得天衣無縫,同時也借此將父親的顯赫、威武、悲愁、慈愛一一展出,既樹起父親的高大形象,又寫出父親豐富的內心感情。
在寫人的單篇散文中,有人把《一對金手鐲》當成小說,這是不難理解的,因爲它有鮮活的人物形象,嚴謹的結構。事實上琦君寫人的散文,都小說化了,如《父親》、《髻》、《紅紗燈》等。所以這也是一篇小說化了的散文傑作。因爲它是絕對真實的。琦君是獨女,母親愛之如掌上明珠,怎肯交與他人?據說是因爲她一頭濃發,聽人說送與奶媽撫養才會健壯成長,迷信的母親就讓她與乳母之女阿月同吸乳汁。一歲半後,她被母親接回,母親拿出一對金手鐲,一只套在阿月手上,一只套在她手上。七歲時,這一對小姐妹又見面了,一樣童稚,一片天真,並不感到她們有什麽不同之處。可是十八年後,當她們再見時,阿月竟當面喊出:“大小姐,多年不見了!”如同魯迅的《故鄉》中的閏土喊“老爺”一樣,震顫著作者與讀者的心。“魯迅以他超越常人的冷漠,以極度悲憫所壓縮成的冷漠,維系他古典的節制;琦君則以她靜謐的詩詞含蘊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楊牧:《留予他年說夢痕?序》)。這一聲喊,一下子拉開了她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點出她們不同身分地位。正因爲琦君“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她對這“大小姐”的喊聲也作了與魯迅別樣的處理,她不許這樣喊,而且當晚,這位官家小姐、女大學生還執意與帶一小女兒的貧苦農婦睡在一張床上,暢談別後詳情,關心她的命運。直到現在,她與阿月一別半個世紀,還念念不忘這位異姓姐妹,足以透示作家善良美好的心靈,溫柔敦厚的個性。很可惜,作者只爲阿月的貧困歎息,卻無法找出阿月貧困的根本原因,卻是她思想上的局限。情真意切是這篇散文的靈魂,這表現在文字方面,是作者不露痕迹地將她在古典詩詞上深厚的造詣溶合于一篇白話文裏,轉成質樸的語言,抒寫她的深情與眷戀。僅就流淚場面,就有七次之多,但沒有雷同的。其中,有乳娘見到長大成人的“我”的喜極而淚,有“我”面對兩“鬢已斑”的母親和摸到乳娘“粗糙”雙手而流的傷感的淚,有“我”與阿月話別時感到一對異姓姐妹“生活環境裏離將日益遙遠”而流的無奈的淚……除了寫淚,作者運用對比手法,將失落之情,也寫得如在目前,如當“老師講到馬克?吐溫的雙胞弟弟掉到水裏淹死了,馬克?吐溫說‘淹死的不知是我還是弟弟’,全班同學都笑起來,自己想起阿月……心理就有點悵悵惘惘的。”這種對比,既鮮明又有新意。全文顯得纏綿徘惻,動人心弦。比起憶舊文章的凝重情深,來臺以後的生活寫照的散文,則多幽默詼諧。當然不能說她寫來臺後的生活散文就不帶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因爲琦君信奉“感人心者,莫善于情”(白居易語)這句名言。她是用“情眼”看世界的,在她的筆下,處處都是愛,萬般都有情。我說她憶舊文章更凝重,更情深,只是比較而言而已。請看《我的另一半》、《我的另一半補述》、《三如堂主人》、《梨膏醬油》、《與我同車》寫得多麽幽默而又一往情深。至于《孩子快長大》、《孩子慢慢長》、《捕兒住校後》等等,也寫盡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心,《家有怪妻》、《再做閑妻》則更是妙趣橫生!
除了寫人,她的筆也離不開她心愛的小動物。她寫貓(《家有五貓》),寫狗(《寂寞的家狗》)、寫猴(《再見呆呆》),甚至寫老鼠(《人鼠之間》)、小蟲(《靜夜良伴》)等等。她自幼愛小動物,她的處女作就是《我的好朋友小黃狗》。在所有寫動物的散文中,我認爲《我家龍子》最出色,它不僅表現作家對動物的愛,更突出一顆慈母心。因爲那只貓是兒子雨夜拾回來的“愛寵”、拜托“我’代爲照顧的,于是母子間的情愫得以溝通。而這聾了的小白貓所以不叫聾子而叫龍子(這名字還是最不喜歡小動物的父親取的!),也表現做父母的對兒子的期望——望子成龍。結尾處“我抱著龍子,喃喃地對龍子訴說心事…但想想(已經遠行的)兒子,他又何嘗聽得見,聽得懂呢?”那種對兒子的擔心和愛心,是每個母親都有,卻不是每個母親所能言傳的。
琦君寫身邊瑣事的散文常富哲理,如《倒帳》,全家賴以生息補貼家用的一筆錢,被一位朋友倒掉了,怎麽不難過呢?但“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由此“使我們懂得如何安貧守拙,更懂在貧與拙中,如何來享受無邊的家庭樂趣”,“豈非‘得大于失’”?又如《財富和愛情》說明夫妻生活中,愛情和友情才是永恒的財富,給讀者多少啓迪!此外如《恩與愛》、《生與死》、《有我與無我》、《有甚閑愁可皺眉》等都是極富哲理與情趣的精品。有些身邊瑣事則寫得富有人情味,如《課子記》,她嫌她先生對兒子太苛,“誰知輪到自己教他,竟比他爸更容易動火”,寫做爸爸的輔導兒子功課時一下子叫“乖兒子”,一下子罵“笨東西”,聲態笑貌,躍然紙上,像一幅家庭生活畫,一出富有詩趣的小喜劇。通篇作品生氣盎然、真實,真是使人神遊而意會的好作品。
琦君給小讀者寫的散文,充滿迷人的色彩,既有淺顯的哲理,又富有兒童情趣,是很適合兒童閱讀的無韻詩篇。如《蒙娜麗沙的微笑》、《魔筆》、《孔雀錯了》、《講幾個笑話聽聽》、《一同來讀詩》等等。
琦君的評論文章,不管是書信式的(《讀〈移植的櫻花〉——給歐陽子的信》),雜感式的(《真?善?美——讀〈世緣瑣記〉雜感》),論文式的(《猶有最高枝》),實際上都是散文佳構,是散文式的評論,中肯、敏銳、暢達、優美,是這些散文的共同特色。可貴的是作者在評論別人的作品時,常常把自己擺進去,仿佛與作家娓娓長談,共同研究,比起某些學究式的評論來,顯得既親切又深刻。
對于別國的風土人情,社會風貌,作者既贊揚其美好的,如《佛老心》、《美國人的親情》;也抨擊其醜惡的,如《驚心動魄》、《黑吃黑》等。
http://baike.baidu.com/view/3921.html?tp=0_11
論臺灣女作家琦君散文的敘述法 On Narrative Methods of Taiwan Woman Writer Qi Jun's Prose 作者:楊俊華, 期刊-核心期刊 廣東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S IN GUANGDONG 2005年 第06期
- 論臺灣女作家琦君的懷舊散文 On the Nostalgic Prose by Taiwan Woman Writer QI Jun 作者:楊俊華, 期刊 華南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JOURNAL OF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EDITION) 2003年 第01期
- 論琦君懷舊散文的小說化書寫 作者:仲文婷, 期刊-核心期刊 世界華文文學論壇FORUM FOR CHINESE LITERATURE OF THE WORLD 2006年 第03期
- 臺灣女作家琦君的散文世界 The Prose World of QI Jun,a Women Writer in Taiwan Province 作者:魏赤, 期刊-核心期刊 臨沂師範學院學報JOURNAL OF LINYI TEACHERS' UNIVERSITY 2002年 第01期
- 青燈有味流月無聲--論琦君小說的創作風格 作者:梁霞, 期刊 理論界THEORY CIRCLE 2006年 第02期
琦君研究資源
【琦君作品及與研究書目】
溪邊瑣語:臺北,婦友月刊社,民51年。
琦君小品:臺北,三民書局,民55年12月。
紅紗燈:臺北,三民書局,民58年11月。
煙愁:臺北,爾雅出版社,民70年9月。
三更有夢書當枕:臺北,爾雅出版社,民64年7月。
桂花雨:臺北,爾雅出版社,民65年12月。
細雨燈花落:臺北,爾雅出版社,民66年7月。
讀書與生活:臺北,東大圖書公司,民67年1月。
千裏懷人月在峰:臺北,爾雅出版社,民67年9月。
與我同車:臺北,九歌出版社,民68年3月。
留予他年說夢痕:臺北,洪範書店,民69年10月。
母心似天空:臺北,爾雅出版社,民70年12月。
燈景舊情懷:臺北,洪範書店,民72年2月。
水是故鄉甜: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3年5月。
此處有仙桃: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4年6月。
玻璃筆: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5年11月。
琦君讀書: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6年10月。
我愛動物:臺北,洪範書店,民77年3月。
青燈有味似兒時: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7年7月。
淚珠與珍珠: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8年10月。
母心.佛心:臺北,九歌出版社,民79年10月。
一襲青衫萬縷情:臺北,爾雅出版社,民80年7月。
媽媽銀行:臺北,九歌出版社,民81年9月。
萬水千山師友情:臺北,九歌出版社,民84年2月。
母親的書:臺北,洪範書店,民85年9月。
永是有情人:臺北,九歌出版社,民87年2月。
琦君散文選中英對照:臺北,九歌出版社,民 89年 6月。
母親的金手錶:臺北,九歌出版社,民91年1月。
夢中的餅乾屋:臺北,九歌出版社,民91年3月。
琦君的文學世界:章方松著:三民書局 民93。
鞋子告狀 : 琦君寄小讀者: 九歌 初版 民93。
琦君自選集 :琦君著: 黎明文化, 民69。
母親的書:劉森堯著:爾雅 初版 民93。
橘子紅了 : 琦君小說選:洪範,民80。
二十世紀臺灣文學金典(散文卷.第一部):向陽編:聯合文學,2006
【研究琦君之期刊論文】
悼念琦君表姐 /季蕉森/傳記文學 95.08
《橘子紅了》小說改寫與影劇改編的衍義歷程/莊宜文/臺灣文學學報/94.12
剪不斷的母子情--論琦君的親情書寫 /黃渭珈/中國語文/94.10
琦君散文及五○、六○年代女性創作位置/張瑞芬/臺灣文學學報/94.02
五○年代女作家系列(2):琦君 /應鳳凰/明道文藝/94.01
酸甜的人世情懷.甘苦的遠年往事--讀琦君<賣牛記>李潼/文訊/93.09
琦君小說中的女性意識/王怡心/東吳中文研究集刊/92.9
從物化、焦慮見琦君小說中的女性意識 王怡心/中國語文/92.9
琦君及其筆下童年時期的人物 /古慧芬/國文天地/92.03
婚戀磨難的斑駁痕跡--[琦君]《橘子紅了》 /汪淑珍/書評/91.02
眼因淚而清明,心因憂患而溫厚--論琦君的散文 /魏赤/國文天地/90.10
淺談琦君「橘子紅了」所呈現的意義 /陳碧月/臺灣文學評論/90.10
從「髻」看琦君洞達世情的人生體悟 /周杏芬/國文天地/90.09
評析琦君<故鄉的桂花雨> /鄒德莉/中國語文/87.01
【琦君研究網路參考資源】
YAHOO/KIMO家族-「永遠的童話-琦君」
http://udn.com/search/?Keywords=%B5a%A7g&searchtype=udn
中央大學琦君研究中心
http://140.115.90.50/lab/Chinese/main.htm
《橘子紅了》(免費網文)第一章
這是真正的燈紅酒綠的世界。各路賓客端著各種顔色的酒在舞池中穿過,頻頻地微笑著與人打招呼。舞池裏許多白頭發。花白頭發、黑頭發、黃頭發但都穿著一樣的西裝與晚禮服的男女們正在忘情地跳著。舞池上方那些五顔六色的燈光照耀在他們的頭發和衣服上。使他們的衣服不斷地變換著顔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綠,一會兒藍,一會兒又是花的。
舞池四周的沙發上也坐滿了人,沙發之間的茶幾上擺著名貴的酒水,客人們或在一陣高聲打趣後仰天長笑或嘴巴對耳朵在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動嘴巴的人不停地動著嘴巴,那聽的人不斷地點頭……
這是容公館,到這兒來的人都是社會名流或是富商巨賈,那這兒的主人也一定不是個等閑之輩了。是的。這兒的主人容耀華是一家絲廠的老板,家産萬貫。今天就是他在這兒設宴招待賓客。
這時,容耀華正在跟來客中的一對年輕母子玩下棋。那孩子只有七八歲。可下起棋來卻很有功力。
“爺爺!你又輸了,再來再來!”那小孩子似乎越贏越高興,纏住容耀華不放。
容耀華五十歲左右年紀,長得魁偉挺拔,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樣。他耐不住小孩的磨纏便說:“就這一盤了,爺爺只陪你下這一盤,好不好?”
一旁孩子的母親開口了:“小偉,別纏爺爺了,爺爺還有很多事兒呢。等爺爺有了小弟弟,讓小弟弟陪你一起玩好嗎?”
“爺爺什麽時候才會有小弟弟呀?”
“哈哈哈……快了!今年就應該有了,到時候爺爺再請你過來,天天跟他玩兒。”
容耀華笑著答道。
“耀華,你快來,林老板來了!”只見二太太余嫣紅打扮得花枝招展,向容耀華走來。
“二太太您好!”那位母親打著招呼。
“您好!你們盡情玩,一會兒過來陪你們啊!”說著拉起容耀華的手就走。
“慢慢玩啊!小偉,爺爺先走了。”容耀華邊走邊說。
“噢……容老板好!二太太好!”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老遠就在打招呼。
“林兄好,別來無恙啊!哈哈……”容耀華笑容可鞠地迎上去說。
“林老板好!”二太太小鳥依人地偎在容耀華身邊說。
“這位是湯老板。”林老板把身後的一位客人介紹給容耀華。
“湯老板好!”
“這位是容老板。”
“容老板好!”
“好,大家到那邊坐。”
容耀華領著林、湯兩位來到大廳一角的一個方桌上,大家落坐。二太太爲三個人倒上了葡萄酒。
湯老板望著舉止大方的二太太說:“容老板真是老有所爲呀!”
“噢!是嗎?”
“容老板真是金屬藏嬌哇,二太太真是美貌若花呀!”湯老板繼續誇獎。
“哈哈……哪裏哪裏,其實我覺得女人的美倒是在其次。”容耀華說到這裏端起高腳酒杯抿了一口酒。
“那其首要是……”湯老板發問。
“首要是育子,傳宗接代!對嗎?嫣紅。”容耀華回答完了之後又轉向二太太說。
“是的,老爺說的是。”二太太答道。但臉上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因爲二太太想起了幾小時前跟曾大夫會面時的情景。
“你那是暫時的閉經!這在女人來說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你並沒有懷孕。”
“曾大夫,我求你再幫我好好檢查一下,我還有想吐的感覺呢!”余嫣紅並未死心。
“二太太,請你相信醫學、我已經十分精確地幫你做了檢查,證明你確實沒有一點懷孕的迹象。”曾大夫肯定地說。
二太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事兒先別讓老爺知道。”
“萬一,老爺問起來咋辦?”
“就說還不清楚。”
“這”
“照我說的辦!”
曾大夫沒再說什麽,收拾好提包准備出門。
“走後門吧!別讓人看見了。”二太太有氣無力地說。
可是過了不一會她又花枝招展地出現在客人面前。她原是這城裏有名的交際花,後來讓絲廠老板容耀華看中,娶來作了二姨太。容耀華並不完全看中她的美貌,而是盼著能給自己生個兒子。因爲他那位在鄉下桔園的原配夫人沒有給他生下個一男半女。但是同居三年多以來,二大大的肚子卻始終沒有大起來。
“二太太!”有人在遠處叫她,打斷了二太太的沈思。她向老爺望了一眼。容耀華揮了揮手,她就走了。
“容老板,怎麽不見耀輝呢?”林老板環顧了一下說。
“嗅,六弟回鄉下去了,他不喜歡這種場合。”
“嗅,我就說咋不見他的蹤影。”
“來來來,咱們幹一杯。”
列車轟隆隆地向前飛馳著。
容耀輝拉開車窗,望著眼前碧綠的山J;舊野,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從田野裏散發出來的清新的空氣,感到精神是那麽的爽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他才二十多歲,童心未泯。
他已好久沒有呼吸過這麽清新的空氣了。平常城市裏的喧鬧紛繁令他厭倦,他早就想回到鄉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了。
下了火車,他就快步朝家裏走去。走過半個多小時的田間小路,他在一座高大的院門外停下了,院門上房挂著一塊巨大的匾額:容府。
他用手拉響了門環。
“六叔!”隨著院門的拉開,一聲銀鈴般的叫聲也一下子飛了出來。
“宛晴,快幫六叔拿這包,六叔給你帶了好多好玩的。”耀輝笑著吩咐宛晴。
宛晴趕忙過去接過包來提著往院裏走。
“你大媽在嗎?”
“在呢?還在書房裏算帳。”
“算帳?她怎麽能算帳?每年算帳不都是她說我寫,我們一起算的嗎?她又不識宇。”六叔驚訝地說。
“呀,你不知道。”宛晴得意地說,“你只知道每年收桔子的那幾天的帳是你算的呀!其實平常大媽也算帳、記帳的,不然你不在家她找誰算去?”
“她怎麽算法?”
“她會用一種符號來表示要記的帳,比如說交租吧:交了的她就畫‘V’,沒交的她就畫‘X’,這不都記清楚了。”宛晴邊說邊比劃著。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大媽的門口。
“大媽,六叔回來了!”宛晴搶著去報信。
“懊!六弟,你回來了呀!”大媽放下手中的帳本迎上來說。一旁的管家阿川忙給耀輝沏來一碗茶。
“大嫂,您在忙什麽呀?”耀輝接過茶說。
“這不正在看帳嗎。”大媽又坐了下來說。
“那您接著看吧!”耀輝喝了一口茶說。宛晴取了一把扇子來給耀輝扇著風。
“你大哥,他在城裏還好吧?”大媽邊翻著帳本邊問耀輝。
“他很好,就是手裏的生意挺忙的。”
“那你跑回來幹什麽?不在那邊幫你大哥忙生意。”
“我,我是想回來幫大嫂忙忙家裏的事兒,馬上就要收桔子了。”
“是你大哥叫你回來的?”
“不是。”
“嗯。”
大媽不再開腔,只顧翻著手裏的帳本。
“阿川,這李福的地租過了這麽久怎麽還不交?”
“太太,像李福這種遊手好閑的人……”
“備轎!”大媽果斷地吩咐道。
“去哪?”阿川說。
“去李福家。”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已下起了雨,阿川面露難色。大媽又說了一聲:“備轎!”
耀輝站起來說:“大嫂,外面下著雨,你要出去啊?”
“嗯,你在家幫我看著宛晴,這個東西調皮得很咧!”大媽說著,人已經走出了門外。
李福的老娘正害重病躺在床上,不停地咳著嗽。李福的妹妹李秀未正跪在母親的床邊不停地爲母親撫著胸口。
“娘,你好點兒了嗎?”
“咳咳……秀禾,娘求你一件事兒,今後,無論如何……咳咳……得找一個好婆家,過上好日子……”
“娘,我知道……娘……”
“娘死了……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你哥是靠不住的……”
“娘……娘你不會死的……娘……”
李福老婆端來一碗開水放在桌子上,問娘要不要喝水。娘搖了搖頭。
“砰!砰!”門被拍得山響。
李福老婆跑去把門拉開一道縫說:“找誰?”
“李福在家嗎?我們太太要找他說話。”阿川大聲地說。
“李福不在家。
“李福不在找他娘也行,快開門。”
李福老婆只得拉開了門拴。阿川爲大太太撐著傘,大太太徑直朝院子裏走去,邊走邊大聲說:“我可不想把那麽好的地交給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人給糟踏了。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這地要是你們不種,我可就要收……”
大太太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從屋子裏跑出一個人來,跑到院子中間,跪在雨中哭著說:“求太太別收回我們家的地。我娘病重,已經快不行了,收了地會奪了她的命的,哥哥欠下的債,我做牛做馬替他還!只是懇求太大別收回那地,嗚……”
大太太沒有料到會有這一著,怔住了。半晌,她才問道:“你是……”
阿川接道:“李福的妹妹,秀禾。
大太太從阿川手中接過雨傘,自己撐著,走到秀禾跟前,彎下腰說:“你起來,起來吧!”
秀禾依然不動。
大太太彎下腰看她把臉埋在地下說:“你起來,擡起頭來說話。”
秀禾把頭慢慢地擡起來,雨水把她的頭發澆得濕濕的、亂亂的,她的眼裏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大太太剛望了她一眼,便驚住了,像被擊中了什麽神經一樣,手中的雨傘掉落在了地上,阿川忙撿起來撐到她的頭上。
大太太彎下腰用手托起秀禾的臉蛋,半天望著說不出話來。最後她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好孩子!我不逼你,你是個好姑娘!也是你娘的好女兒。”說完站起來對阿川說:“咱們走吧。”便又徑直往院門外走去。
臨上轎時,大太太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只見秀禾還倚在院門口呆呆地望著她。
大太太沖秀禾笑了一下,笑得那麽慈祥,像一個母親對女兒笑那樣。然後上轎回容府去了。
晚上,大太太走進老爺的書房兼臥室。擦拭著老爺的煙嘴,筆筒以及書籍上的灰塵,雖然容耀華一年中只有收獲桔子時才回來住那麽幾天,但她仍然是每天都要來收拾這屋子,讓它像天天有人居住一樣。
當她在整理著容耀華的床鋪時,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從前她就是在這裏和老爺同床共枕,這裏仍擺著他們成親時的紅色的被褥和印著雙喜字的枕頭。她坐在床沿上,想起當年她就是坐在這裏,老爺爲她揭去了紅蓋頭。她仍想著老爺胸上佩著大紅花,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輕輕地揭去了蓋著的紅綢,接下來她知道老爺會緊皺眉頭。因爲她看到的是一個比自己大的女人。可奇怪呀!老爺卻笑了,她也非常驚奇,自己不知怎的已不在床沿上坐著,而是站在一旁。老爺把蓋頭揭開了,蓋頭下卻是秀禾那張臉,老爺正望著秀禾笑哩……
大太太從幻象中走了出來,整理好床鋪。就走了出去。她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自己設計好的一個理想。一個美好而又莊嚴的理想。
城裏,容公館。
二太太嫣紅抱著一大堆嬰兒用品一件一件地向容耀華展示。
“看,耀華,這條嬰兒褥多漂亮,是美國貨,林夫人介紹的。還有這個小褂,純棉的,讓咱們的小寶寶不受濕氣!還有……”
容耀華一聲不吭地默默坐在沙發上抽煙。任二太太在那兒磨纏著。
“嘻嘻……看,耀華,這個小奶瓶。”二太太舉著一個小奶瓶說,“多好看!
你看適不適合咱們未來的寶寶?”
“哼,我最恨人家騙我!”容耀華終于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唉!你幹什麽呀?人家有什麽得罪你了嘛?你這話說誰聽的?”
“你自己清楚!我見過曾大夫了。你沒必要再給我演戲了!”
二太太頓時焉了下來:“耀華,有可能是檢查失誤了,今天早上我又吐了,幸許……”
“把這些東西拿走,我有客人!”容耀華語氣異常堅定、冷硬。
“耀華……”
“上樓去!”
二太太慢慢地收拾起她了半天的東西,又慢慢地上樓去了。
容耀華吸著煙,瞥見茶幾上還有一個奶瓶沒有拿走,便從沙發上猛地彈起來,抓起奶瓶狠命地朝地上一摔,只聽“咣”的一聲,奶瓶被摔得粉碎。
此時,正巧容公館總管萬吉進門來,見老爺正在生氣,遲疑了一下才報到:
“孫先生到了。”說完就往外走。
“萬吉,把這收拾一下。
………………
第二十五章
容家鄉下的大宅子裏人來人往的忙碌著,一律身著青色布衣的仆人們在院子裏輕快地穿梭著,阿川站在院子當中指揮著:“對,過來,把燈籠挂那,那個挂那挂那!挂高點呀!”
幾個年紀稍大的仆人們擦著桌椅,把紅紅的蠟燭擺在供神像的臺子上,院子裏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打老爺娶三姨太的布置整理後,容家的大宅子可再沒有像這樣張燈結彩過了,院子裏擺放著成筐成筐的紅的通透的桔子,堆的像小山一樣,活像筐子裏燃燒的火,映得全家人上下暖洋洋的。
今天是三姨太的生日,仆人們輕快地忙碌著,他們打心眼裏喜歡這位年輕的三姨太,他們覺得三姨太是那麽勤勞、善良、美麗和聰慧,她從來都不對他們發火,還經常幫著下人們做事,尤其是在目睹了容家發生的那麽多是是非非後,就更同情這位貧苦人家出身又死去了親娘的姑娘來。
這片熱鬧的景象給這棟許久都沒有歡樂過的宅子帶來了一絲生氣。
仆人們端著一籃子一籃子的粘糕和水果走出門去,將這些難得的禮品送給附近的鄰居家,鄰居家的孩子們成群地嬉戲著打鬧著,大人們連聲道謝:“謝謝老爺太太了,祝三太太身體健康,早得貴子啊!”
人們對容家的事情也許並不了解,但他們羨慕住在這個宅子裏的人們,她們生活的富足,他們有屋有田,不愁吃穿,這世界上除了這些事情,可能就沒有什麽可以再煩惱了的,真是住在宅子裏的人想出去,而在宅子外面的人卻又巴不得想住進去。
大太太在廚房裏忙碌著,在熱氣騰騰的壽桃上貼上五顔六色的糖果絲。
自打秀禾懷孕以來,不,應該說是打秀禾嫁到容家的那天起,大太太就經常親自下廚房爲秀禾燉制雞湯,熬一些補品,人參鹿茸這些藥材幾乎像吃菜那樣普通了。
特別是在秀禾懷了孩子後,大太太對秀禾關愛備至,萬事具細,連熬湯都怕下人們掌握不好火侯。
在大太太的精心照顧下,秀禾的臉漸漸紅潤以來,也許,時間真的是世上最好的慢效藥,它讓秀禾慢慢嘗試放棄了一切瘋狂的念頭,忘記和耀輝曾經的日子。
大太太將一切准備就緒後吩咐仆人上樓去喊三太太下采准備開宴了。三太太挺著豐滿的肚子在下人的攙扶下慢慢走下樓來,今天的她還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著一身桃紅色的新綢衣服,那花邊繡的那麽精致,遠遠看去就像春天裏開的最美的一株桃花,她淡淡的打了些脂粉,光滑的臉上透著紅暈,嘴唇濕潤潤的,可唯獨眼睛有些紅腫,這是抹多少脂粉都遮蓋不住的。她把頭發高高地挽起,如雲船的黑發上零星而協調的插著些珠寶銀釵,鏡中的她已不像以前那樣羞澀膽小了,她現在名符其實的成熟了。她記起太太對她說的話,一個女人只要懷了孩子就不再是姑娘了,她整個人都屬于她的丈夫,所以她要全身心地愛她的丈夫,不能有絲毫的背叛與不忠。
秀禾緩緩地走下樓來,看見房子被老爺太太布置的煥然一新,眼睛濕潤了,一屋子的人都望著她,臉上挂著溫暖的笑容。大太太見到如此漂亮的秀禾,眼睛亮了一下忙走過去攙住她:“來,秀禾,還愣著于什麽?來看看這。”說罷把秀禾拉到擺著碩大的壽桃的紅木飯桌前。
容耀華走上前來補充道:“本來我是說打算叫人到城裏給你訂一個生日蛋糕的,可你大媽非要按家鄉的習俗爲你做了壽桃,吃了這壽桃人要長壽呢!”
精致的壽桃散發著陣陣誘人的香氣,四周燃著的紅蠟燭映紅了秀禾的臉龐。
這時,阿川突然從外面走進來,手裏舉著一封信說:“老爺太太,這有三太太一封信呢!是婉晴小姐寄來的。”說罷快步走上前來把信遞到三太太手中。
太太說:“喲,婉晴來信了,秀禾你先慢慢看,我和老爺去端菜,你先慢慢看吧。”說完就和仆人們到廚房去准備飯菜去了。
秀禾仔細端詳著婉晴的字迹,仿佛看到婉晴那倔強而又調皮的樣子,她順著信封的一角將信拆開來,這封信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麽厚重,僅有一頁紙,可捧在手裏卻沈甸甸的。
婉晴工整的字迹映人她的眼簾:“秀禾姐,你好!代我和六叔向大伯大媽問好。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可我的良心警戒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能再做舊時代的幫凶。你肚子裏的孩子根本不是你和大伯的,那是你和六叔的,大伯和大媽想把他占爲已有,秀禾姐,不要再傻了,你不欠他們什麽,離開容家吧,離開那兒的生活,你才會更好的生活。”
容太太帶著一隊端盤子的仆人走到餐桌前忙著上菜,老爺也親自動手把秀禾喜歡吃的東西端到她的面前,要知道,老爺可是從來沒有這樣做過的,他們全然沒有注意到秀禾捧著那封信的呆呆的神情,秀禾的臉就像照機裏的底片定位了,淚水只有在心裏湧動,痛苦湧動著,那種滋味已經讓她整個人都麻木了,都僵硬了。
大太太望了秀禾一眼問道:“你怎麽了?秀禾,婉晴都說什麽了?”’
秀禾也不回答,只是眼裏噙著淚水將面前的酒杯輕輕舉起:“老爺、太太,我祝你們永遠快樂。”說罷,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老爺、太太,謝謝你們爲我過
生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說完瞅也不瞅被驚呆了的容耀華和大太太獨自上樓去了。
容耀華和大太太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面對面相望著卻想不通到底是爲什麽。一大桌子的萊就冷冷地被擺在客廳中央,讓所有的香氣都冷了下來,讓人沒了味口。
漸瀝的小雨總是可以把人們的思念化作寒冷冰涼的濕氣籠罩在身子周圍,雨絲接連不斷時長時短,卻量出了天地間的距離。在天上的人只消把眼淚挂在雨絲的一端,便可以讓地上想念他們的人們感覺到了。
秀禾跪在死去的親娘的靈位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把她的衣襟和蒲團前面的地板打濕了一大片。秀禾柔弱的像一株禾苗,一陣風就能把它連根拔起似的,阿川手裏提著裝著燭火、紙錢的籃子悄悄地站在一旁。
秀禾顫抖著起身爲娘點上一束香燭,望著娘的靈位滿肚子的苦水卻不敢輕易的倒出來,她怕地下的娘親知道了會爲她擔心的,她緩緩退到蒲團前跪下來像跟娘對話似的講著:“娘,女兒來看您了。您在那邊過的還好嗎?我在這邊挺好的,老爺太太他們都對我很好,這個祠堂,是太太出錢給您修的。”
說到這秀禾已經哭得顫抖起來,細弱的聲音也不成聲了,她嗚咽著接著說下去,仿佛只有在娘的面前,她才可以傾述自己的痛苦,才可以說出自己想說又不能說的話;“娘啊,秀禾累了,秀禾真的累了……我好像一生下來就在爲別人著想,很多人都因爲我找到了幸福,而我卻什麽都沒有……娘,你不是說風箏飛起來了我就會幸福快樂嗎?娘啊,風箏飛走了,可我卻成了多余的人,娘,你倒是說話呀!”
祠堂裏靜極了,秀禾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和話語慢慢溶進雨裏,那在天上的靈魂能聽得到嗎?秀禾的身子抖的厲害,仆人們想上前攙扶,她卻怎麽也不肯起來:
“你們就讓我和我娘多呆一會兒吧,娘啊,女兒真的好想去見您啊,娘,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女兒要到哪去找您吧,女兒累了,女兒不想一無所有的孤伶伶的活在這個世上啊!”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了,幾乎暈倒在地。一旁的阿川紅著眼圈忙上前攙扶起三太太安慰到:“三太太,天涼,您回去吧,別哭壞了身子,肚子裏的孩子也受不了呀!”
秀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在不停地抽泣著,腦袋沈的再也擡不起來了,她掙紮著拉著阿川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阿川,你說我娘會回答我嗎?”
阿川咬著嘴唇深深地點了點頭說:“三太太,會的,你娘在天之靈會知道的。”
秀禾聽到阿川這麽說欣慰地點了點頭,朝娘的靈位又看了一眼,昏了過去。
她仿佛看見了藍藍的天上,彩色的風箏在飄呀飄,飄呀飄的,娘親的聲音便風般的追逐著風箏:“女兒啊,來吧,娘就在這裏,娘等著你呢!”秀禾感到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仿佛風箏般飛上了藍天,只是有一根線總牽扯著她不能繼續向上飛去,她聽見娘在呼喚著她的名字,可伸出手卻什麽也抓不到,“娘啊,你等我呀,等我呀等我呀!”秀禾早已被仆人們擡到了房間的大床上。
在一旁焦急的大太太聽見秀禾在夢裏的囈語忙走到她身邊輕輕地用熱毛巾給秀禾擦著額上滲出的汗珠:“秀禾,秀禾!你怎麽了?”
秀禾被大太太的輕聲呼喚弄醒了,虛弱的睜開眼睛說:“太太,我夢到我娘了,我變成了一只好大的風箏,在天上飛呀飛的
大太太被嚇了一跳,臉上充滿慈愛的看著秀禾說道:“一定是想你娘了吧,傻丫頭,人怎麽會變成風箏呢,就算是,我也不讓你從我身邊飛走。”說完幫秀禾蓋好被子,讓仆人們照看好秀禾,獨自下樓去了。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終于停了,夜剛至,大宅子的燈火就全亮了起來,遠遠地望著就可以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暖意。
大太太一家正圍坐在擺滿豐盛飯菜的飯桌旁吃晚飯。大太太不住的勸秀禾多吃點,秀禾也孩子般的點點頭,“嗯,太太,我自己來,您和老爺也多吃點。”說罷埋頭很有味口地吃著碗裏的菜,吃完一碗又將空碗遞給站在一旁侍侯的阿川高興地說,“阿川,再給我盛一碗!”
大太太擡起頭笑著看著秀禾道:“秀禾,今天的味口不錯嘛?”大太太覺得秀禾已經很久沒這樣開心的吃過飯了,心裏很高興,一旁的老爺也高興地看著秀禾,這麽好的氣氛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蒼老的臉閃過一絲滿足。
秀禾很輕松地邊吃邊說:“嗯,今天味口特別好。老爺太太,那天真是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們掃興的,你們爲我的生日花了那麽多心思,我卻那麽失禮,真對不起你們啊。”
太太微笑著搖了搖頭,一臉的慈愛與關懷,那眼神仿佛就像看自己的雖然犯了錯卻又不忍心罰的孩子一樣,秀禾端著碗突然又不說話了,眼睛很大卻失去了光彩,好像極度的憂愁都積在裏面似的,她慢慢地說:“太太,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
一旁的大太太看了看秀禾呆呆的樣子,還以爲秀禾是怕生孩子,忙安慰道:
“別怕,孩子,所有的姑娘在生孩子都會害怕的,沒事的秀禾。”
秀未仍舊愣愣地說:“太太,我不怕。”說罷又擡起頭孩子般的沖著老爺和大太太笑著說:“因爲孩子一出生我就不欠你什麽了。”又看著老爺那有些不知所措
的臉說:“老爺,孩子一出生我就對得起您了,就對得起您對我的寵愛了,是吧?”
大太太和老爺總覺得秀禾說的話不對味,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也不好。秀禾放下飯碗站起身來輕輕地說道:“老爺,太太,我有一個請求,等孩子生下來以後,請賜我離開容家吧,我想一個人,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生活。”
大太太不放心的匆忙問道:“你一個姑娘家,能去哪呢?況且沒人照顧,你自己靠什麽生活呀?”
秀禾望著大太太說:“太太,你們別爲我擔心,我只是想一個人安靜的生活,卻做一個像風箏一樣自由的人。打我生下來的那天起,我和我娘就一直想過這樣的生活,無憂無慮,無牽無挂。我可以靠我的頭腦和雙手養活自己的。”說罷走過去輕輕拉著大太太的手說著:“太太,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桔子就紅了。”
她擡起頭看了看老爺,眼神中滿是欣慰卻沒有一絲的留戀與責怨繼續說道:
“太太,我羨慕您。您終于等到桔子紅了,這是你苦苦盼了二十年的事了,如今,老爺和他的愛又都回到了你的身邊,你終于成功了,看到你得到幸福就像女兒看到母親得到幸福一樣。”
秀禾輕輕撫摸著大太太頭上的白發說:“太太,我知道你對秀禾好,你對我就像對待你自己一樣的好,你得不到的你卻希望我能得到,他們都說我跟年輕時的您真的像極了。其實,您一直都不了解秀禾,秀禾只是長的像您,秀禾趕不上您的嫻慧,更趕不上您對老爺的愛,您太愛老爺了,可您知道嗎?您愛的越深,秀禾的痛苦就越深。太太,您的恩德秀禾會記在心裏的,我會在我的世界裏爲您燒香,爲您和老爺祝福,女兒長大了,可以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的。”
大太太聽了秀禾這番話心裏痛苦而內疚,她的罪惡是什麽也不能抵消的,她怎麽配當善良的秀禾的母親呢?她拉著秀禾的手,像以前那樣輕撫著說:“秀禾,你不要走,你娘走後,是我把你領進容家的大門,讓你離開這在外面受苦,你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我的。”
秀禾搖搖頭背對著大太太,頭透著窗子向遠處那漆黑的夜望著喃喃地說:“這是我娘稍給我的口信。”夜黑的透底也開闊的無邊。古老的宅子在夜幕的映射下像二口會反光的古鍾,時而顫抖般的發出沈悶的聲響,爲桔園的樹木們刻畫著歲月的傷痕。夜空裏,時而有流星墜落,可漆黑的夜裏幕般罩住了它們那瞬間的光輝,那是誰的靈魂開上了天堂?人們看不見,也猜不透,尤其是這座宅子裏的人們。
自打秀禾提出把孩子生下來就離開容家獨自生活的要求後,容耀華和大太太心裏像裝了塊大石頭,如果這樣就讓秀禾走了,不說鄰裏街坊會說他們容家忘恩負義,自私自利,就連他們自己的良心也不會安穩的。不讓秀禾走,又確實對不起秀禾,此時的秀禾不就像被圈養的小馬一樣嗎,悶在容家雖不愁吃穿,可她的心會被折磨死的,與其這樣,倒不如讓她走,隨她去了。
容耀華想著秀禾那時笑時哭的恍惚的樣子終于下定決心讓她走了,這個女孩是他永遠也留不住的了,就算留住了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她是那樣的柔弱,她的胳膊甚至不能和柔弱的柳枝相抗衡,可她卻又很堅強,支持她的便是對新生活的向往,對自由的渴望。大太太卻仍像母親般想:“我不能讓秀禾走,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外面,生病了沒人照顧,寂寞了沒人陪她說話,不能,我不能就這樣讓女兒走呀。”容耀華斬釘截鐵地打定了主意地對大太太說:“美菱,還是讓秀禾走吧,
你放心,她在外面我會幫助她的。”
大太太著急地說:“你幫她?秀禾這個孩子很倔強的,她一定不會接受我們給她的錢物的。”
容耀華堅定地說:“既然她那麽想獨自生活,就讓她走,她不願接受我們的財物我也自然有辦法幫她,只要我容耀華活在這世上一天,就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委屈了,美菱,放心吧。”
大太太無奈的點點頭道:“也只能這樣子了,秀禾懷的是容家的骨肉,是她爲我們送了這個孩子呀。”
天氣越來越冷了,桔園裏的樹木也不如秋季那樣結實蔥寵了,黃色的桔葉一片一片飄落下來,是生命的凋零,還是等待著來年再敘,它們在風裏飛舞著,穿過老人們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黯淡的背景裏,在陽光的穿梭中靜靜地黃了,落了,藏在一層又一層的淤泥中沈沈睡去。
迷迷沈沈的容家大宅打著嗑睡卻不敢睡去,因爲它在期待著,期待著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它渴望看到他清澈帶水的眼睛,渴望他用稚嫩的小手撓著小樹的癢癢,所以它幸福的等待著,睜大了眼睛觀察著,即便他還在母親的腹中,這宅子卻又不知用了多少只有這孩子能懂的語言與他交流著。
夜裏,外面又飄起了細雨,這是個多雨的時節。秀禾房裏的燈還亮著,她倚窗站著,望著漆黑的夜,聽著浙瀝的雨砸著樓梯和窗欞,她想起了從前的日子,從前的舊人。此刻她思念婉晴,她多想再和她聊聊天,聽她講講那些浪漫的故事,說說她的生活還有她的沛帆,已經好久沒有給她寫過信了,那麽多的話想要和她講。于是她扶著窗子慢慢走到桌子旁鋪開了久違的信紙,她研著墨,想著應該怎樣對婉晴講述她的生活,她現在心裏的想法,哈,婉晴一定盼望著看著這個即將出生的小家夥呢。
她拿起毛筆低頭寫著,這世上終還有個人了解她,在她最難過的日子裏分擔她的憂愁痛苦:婉晴妹妹:你好!好久沒給你寫信了,千言萬語都傾述不盡我對你的思念,自從回到鄉下來就沒有人可以像你那樣與我談心了,等孩子生下來以後,你可一定要回來看我,老爺和太太也常念叨著你,最不放心的就是太太了,她經常說:
婉晴現在怎麽樣了啊,一定被沛帆那小子帶壞了。老爺可不這麽看,他放心你,你六叔他還好吧,他和嫻雅的婚禮也應該快舉行了,代老爺、太太和我祝福他們。”
寫到這,秀禾的鼻子又酸了。
“婉晴,我的好妹妹,等孩子生下來以後,我就會離開容家,過安靜的生活,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寫著寫著,秀禾肚子裏的孩子突然動了一下,狠狠踢了媽媽的肚皮一腳,秀禾輕撫著肚子就好像撫摸著孩子的額頭般笑著說道:“小家夥,生氣了?好!媽媽不寫了,媽媽倒點水喝。”
說完撐著桌子起身去倒水,秀禾摩梭著手中的杯子慢慢走到床邊斜靠著牆壁坐了下來,她喝了口水潤潤幹澀的嘴唇,然後愛撫的摸著肚子,她感到肚中的小生命在調皮的亂動,她甚至觸到了他的心跳。秀禾欣慰的低頭看著他說:“你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最有價值的寶貝了,也是老天送給媽媽最好的禮物,媽媽來來到這個世界上得到了許多的愛,可媽媽能報答這些愛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生下你,把你--媽媽的好寶寶送給這些好心又苦難的人們,媽媽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不過媽媽有個條件,你要把它當做一個永遠的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許告訴任何人,乖寶寶,如果你答應媽媽就踢踢媽媽!”
秀禾肚子裏的孩子真的像聽明白似的踢了踢媽媽的肚皮,秀禾高興地笑了接著說:“那媽媽就當你答應了,可不許賴皮啊,媽媽要跟你說的就是有關你的身世,還記得我常和你提起的六叔嗎?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孩子,你想知道爸爸和媽媽是怎麽認識的嗎?媽媽講給你聽。我跟你爸爸見第一面是在院子前面的那個窄窄的小巷子裏,媽媽拿著你外婆留給媽媽的唯一的一樣東西,那是一個漂亮的風箏,外婆說等媽媽出嫁時就把風箏放起來,如果風箏放起來了,就說明媽媽出嫁後會過上快樂的日子;如果風箏飛不起來,媽媽以後的日子就不會幸福。媽媽拉著風箏在巷子裏走著跑著,可風箏怎麽也飛不起來,正當媽媽要灰心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車鈴聲,你爸爸出現在霧氣蒙蒙的巷口,你爸爸放下車子走過來對我說,放風箏要找一片開闊的空地,要有合適的風,更要有個好心情,風太大太急都不能讓風箏飛起來,而那天的風偏偏又太大太急可見箏還是飛起來了。這就是命,可這是錯誤的。這是媽媽對大太太犯的最大的錯誤,所有的人都說這是錯誤的,除了婉晴,婉晴是唯一了解媽媽的人,她是媽媽最親的妹妹。你爸爸是個好人,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可是你爸爸不應該讓媽媽知道那麽多事情,不應該喚醒沈睡在媽媽心裏的夢,他應該讓媽媽簡單的生活,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如果你是媽媽的好孩子,就不要怪老爺,你名義上的爸爸;也不要怪你爸爸,雖然他救了我,但他在太太和老爺眼中還是個孩子,他是容家唯一的指望,我們不能怪他們,因爲他們都是男人,男人就要承擔責任,他們就要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否則就會被別人恥笑。乖孩子,你一定要原諒老爺和你爸爸。還有大太太,她將是天下最善良又慈祥的母親,她等了老爺二十年,辛辛苦苦支撐著這個家,讓老爺可以放心地在城裏搞他的事業,媽媽嫁到容家後,她就非常非常地疼媽媽,還把她出嫁時那些珍貴的嫁妝送給了媽媽,她愛護媽媽就像愛護自己一樣。孩子,要是沒有太太,哈,你可就沒有那麽好的補品喝了哦,那些都是太太親自熬的呀,你喝的都是太太的心血,明白嗎?如果你真的要怪,就怪媽媽吧,怪媽媽那麽狠心離開你,離開這個家。”
月光如水,雨早已停了,滴答滴答地從房簷滾下,把人的心也潤的濕濕的。
秀禾擡頭望著從窗縫中透出的紗一般的月光若有所思似的接著說道:“孩子,知道嗎,媽媽是多麽不願意離開你呀,可媽媽命裏欠了別人的情,媽媽注定不能留在你身邊,媽媽怕有一天自己會像婉晴一樣不顧一切的告訴你實話。孩子,媽媽說的話你一定不要對任何人說,現在不能說,等你成了人也不要說,因爲說出了這些話只能給你周圍的人們帶來傷害和不幸,媽媽不想讓你因爲說了實話而再一次的把災難和不幸降臨到容家。孩子,媽媽的好孩子,媽媽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世界可以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像婉晴和嫻雅說的那樣,人們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就可以追求愛情、追求一切你向往的東西。媽媽離開你以後你要像愛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去愛老爺和太太,無論今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你都必須這樣做,記住,要學會愛,學會感激。寶貝,你一定要記住媽媽今天和你說的一切,答應我吧,好了,如果你答應的話就再像剛才那樣踢踢我。”
母子的血脈是相連的,無論秀禾想什麽,說什麽,第一個知道的定是肚子裏的孩子,他也許真的可以感應到媽媽的歡樂與愁苦,于是聽話的又動了動。秀禾臉上的幸福是每個做母親的女人都難以掩蓋的,眼看著這孩子一點一點的長大,她不得不驚歎世間造物的神奇,孩子便是成熟後將老的生命的延續。
她滿足的閉上眼睛輕輕哼著娘曾經在她兒時經常給她哼唱的歌曲:“一江春水哎……,向東流哎,小小船兒哎,水上遊哎,幸福的人兒哎……,要上岸哎!”
她想起了她童年的時光,跟兄弟姐妹們在小河裏抓魚,在河灘上撿漂亮的石頭。
哦,這將要出生的小寶寶一定會比自己那時快樂的多,有那麽多的人愛他,關心他。
可一想到自己將離開容家,離開自己的骨肉,她又是多麽舍不得呀,秀禾又淚眼婆娑了,“孩子,媽媽只能和你在一起呆九個月,媽媽也舍不得你呀,媽媽多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是媽媽在這永遠是個多余的人,孩子,風箏都飛起來了,媽媽也就知足了,你若是想媽媽了,就在桔園那高高的山頂上放風箏吧,若是媽媽遠遠看到你放的風箏,就會知道你過得很快樂,媽媽就會很開心了。”
秀禾已經泣不成聲了,仿佛明天就要和孩子分離似的,不過快了,快了,桔子馬上就要紅的通透從枝頭墜落了。
嫻雅戀戀不舍地看著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閨房,一遍又一遍,從床頭的臺燈到挂在屋角的油畫,眼睛裏閃著依戀又夾雜著對來來的憧憬。耀輝插在那漂亮的水晶花瓶裏的太陽花已經枯萎了,可她卻舍不得將它們丟出去,花枯萎了,房中的人也要走了,到一個新的地方去,重新建一個新家,一個只有耀輝和她兩個人的家。那時的耀輝會每天爲她在花瓶裏插上伴著太陽盛開的鮮花,就像她的青春一樣,也像他們未來的生活一樣,一切的一切都是新的。
再過幾天,自己就要成爲耀輝的新娘了,她幻想著自己身穿潔白的婚紗的樣子,一定很美。耀輝也一定非常精神,要知道他的西服可是嫻雅找了許多家店鋪親自爲他訂做的,婚禮終于要舉行了,這是婦雅的心願。耀輝將是個好丈夫,一個成功而有責任心的好丈夫。窗外的陽光多麽好啊,雖然天氣已涼卻又從陽光裏滲透著絲絲暖意,那待嫁的新娘仿佛是沐浴在光影中不安分的精靈。
容家宅子的大院子裏仆人們緊張而忙碌的走來走去。秀禾馬上就要生了,已經折騰了一天的她沒有了一絲的力氣,一陣陣的劇痛幾乎讓她背過氣去,可孩子就是生不下來,幾個接生婆在她周圍焦急的走來走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們頭一次遇見這麽痛苦的産婦。
秀禾虛弱的身體再也禁不住這般痛苦的折磨,枯黃如柳葉般躺在床上,只消一陣微風就可以把她吹走。她已經再也沒有掙紮的力氣,突然又到來的一陣撕心裂膽的疼痛讓她昏了過去。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秀禾就被那疼痛從昏迷中揪醒,然後又抛人另外一個更深的痛苦的深淵中,她的痛苦的尖叫聲讓整個宅院顫抖著,給人們帶來極度的緊張和恐懼,那痛苦狂風一般席卷著每個人的心,善良的心在顫抖,一陣陣的尖叫讓大太太癱坐在椅子上,一夜間她似乎老了許多,她的眼睛早已腫了起來,嘴唇不住的顫抖,用手帕捂著胸口。容耀華站在旁邊緊緊扶著她,生怕大太太因爲擔心和焦急昏倒過去。已經傍晚了,秀禾冰涼的身子沒有絲毫動的力氣,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她半睜著眼睛嘴唇蠕動著喃喃地說著什麽,微弱的聲音時斷時續:“孩……于,你快出來吧,別……舍不得媽媽……媽媽很勇敢的,你要是真的愛媽媽……就別再折磨媽媽了……”
時至深夜,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秀禾虛弱的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染在被子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一個接生婆匆忙地趕到老爺和太太的屋子說:“太太,太太,孩子還是生不下來,這孩子是長倒了,腳沖下,已經快第三天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太太、老爺們必須要做個決定了,到底是保大人,還是要孩子。”
大太太看著接生婆那雙沾滿鮮血還沒來得及洗的雙手,不由地後退了幾步,聲音抖得厲害:“造孽呀,讓我們容家上輩子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麽懲罰我們?真是造孽啊……”大太太的眼淚泉水般湧了出來,“秀禾,秀禾她怎麽樣了,我的苦命的秀禾呀……”
接生婆說:“秀禾身于很虛弱,流了那麽多的血,可就不見孩子生下來,她已經快禁不起折騰了,太太,你們再不作決定,秀禾會死的。”
大太太和老爺顧不上思考這個問題,跌撞著三步並成兩步上了樓,也不顧門口仆人們的阻攔,沖到秀禾的床邊,眼前的秀禾臉色蒼白的像紙,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布滿了血絲,嘴唇已經發紫,大太太痛心地握著秀禾的手說:“秀禾,讓你受委屈了,好孩子,我們不生了,啊,我們不生了,我們再也不要什麽孩子了。”
秀禾勉強地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地說:“太太,沒想到生孩子這麽麻煩,太太,我不怕,不怕的,我還能挺得住。”
大太太含著淚說:“秀禾,我們不生了!你不能再生了,這個孩子會要你的命的,你放心,你不生我們也一樣讓你走,走的遠遠的,想到哪就到哪,啊?”
秀禾輕輕握了握大太太的手,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緊張而心疼的老爺說:“老爺、太太……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他在我肚子裏呆了九個月了,看來他是離不開我了,我天天都要告訴他很多很多事情,我告訴他老爺太太長什麽樣子,告訴他容家有幾間房子,告訴他桔園裏有多少棵桔樹……”突然又一陣劇痛終止了秀禾的聲音,她大聲叫著,“太太,他來了,讓我再試一次!”
大太太拉著秀禾急促地說:“秀禾,我們不生了,我不能再作孽了,不生了!”
“讓我再試一次,再試最後一次,求求你了,太太,你就成全我吧!”
“不行,不行的!”呆在一旁的容耀華再也看不下去了,秀禾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讓他的心裂成了幾半。
秀禾緊緊地握著大太太的手說:“太太,相信我,我再試最後一次,太太我求您個事,你去幫我燒個香,求菩薩保佑我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秀禾那企盼的眼光讓大太太心碎,她點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只許再試最後一次,啊!”太太和老爺起身去了香房。
老爺和大太太跪在香房裏,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爲秀禾祈求著:“觀音菩薩,我求求你,一定要讓秀禾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下輩子我當牛做馬都感激不盡您的恩德!”
……漫長的等待是痛苦的,眼看著秀禾忍受巨大的痛苦卻又幫不上忙,大太太心裏內疚極了,她已經被秀禾痛苦的尖叫聲折磨的崩潰了?她只有不停地燒香,不停地祈求。
黎明到來了,教學的鍾聲渾厚的響著,震憾和洗滌著每一個向善的靈魂,深厚的婚禮樂曲中,美麗的新娘穿著結白的婚紗挎著英俊的新郎緩緩走向教堂。慈祥的神父在沖著這對幸福的新人微笑,新郎把一枚閃亮的鑽戒帶在新娘那纖細的手指上,新娘也輕輕拉著新郎的手把一枚鑽戒帶在他的手上,新郎低頭吻了吻新娘那白皙無暇的臉,新娘笑了,眼睛裏蕩漾著愛的情絲和幸福的光芒。隨即,天使般的孩子們爲他們唱起歌來,那音樂是那般的聖潔,繞著新郎那略有一絲恍惚的神情的臉。
秀禾仍在不斷掙紮著,接生婆喚著她,一盆盆鮮紅的水潑了出去,在晨光中那般刺眼。老爺和大太太已在香房裏跪得沒了知覺,整個村莊都地動山搖般的痛苦的掙紮著,一縷陽光從雲縫中鑽鑽了出來,漫長的夜仿佛過了一萬年,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將整個宅子喚醒了,那個充滿希望的小生命終于呱呱墜地了。村莊醒了,桔園醒了,宅子裏的老樹醒了,這一切古老的生命都在被這個新的生命震撼著,搖曳著。
容府在痛苦的煎熬中解脫了,大太太緩緩站起身子向秀禾房間走去,那響亮的嬰兒的啼哭讓她驚喜,召喚著地跳動的蒼老的心。
秀禾整個人蒼白的像天空中的雲朵,她斷斷續續地說:“太太,孩子生下來了,孩子一生下來我就可以無牽無挂了。”僵直的眼神一點光彩都沒有了,那眼神卻流露著滿足,似乎她真的沒有一點留戀,真的無牽無挂了。“老爺、太太,桔子終于紅了,我要去當一只風箏飛上天了,我聽見娘在呼喚我……”
大太大哭著拉著她的手喊道:“秀禾,你留下,你不能走啊!”
容耀華忙說:“快!快把孩子抱過來。”
接生婆踏著那觸目驚心的血迹快速的走過來把孩子抱到秀禾的枕邊,那孩子沈沈的香甜的睡著了,那麽招人喜愛,秀禾望了那孩子最後一眼,滿足的笑了笑,睜著眼睛去了……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漫天的紙錢雪花般在空中飛舞,遠處仿佛有一個潔白的鳳箏斷了線,沖著藍天飛遠了。風雖然太大太急,可是風箏還是飛起來了,那是誰的靈魂飛上了天,人們不知道,只有這座古老而陳舊的宅子知道,只有那枯萎的等待來年再綠的桔園知道,只有老陶伯那孤伶伶的島上的蘭花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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