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志文,1982再版)並非是著重科技和魔幻內容的描述之硬科幻,而是如《一九八四》和《華氏451度》都是社會科幻,而且是具有深度的軟科幻。但是比起前評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書中沒有隻字片語在描述複製人和器官捐贈移植的生技,《美麗新世界》一開頭的以下長文敘述就未免太科技、無文味了(至尾亦然):
一幢灰白色的大樓,矮矮的,只有三十四層。門口大書:中央倫敦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盾式的圖案上是世界國的格言:社會,本分,穩定(楨:又譯公共、相同、穩定,共有、劃一、安定)。
底樓的巨大廳堂面對著北方。盡管對夏天而言窗戶外已經很冷,室內卻熱得像赤道。薄薄一道森嚴的光耀眼地射進了窗戶,渴望搜索出什麽蒼白的、長雞皮疙瘩的穿便衣的非專業人員的形象,卻只找到了實驗室的玻璃器、鍍鎳櫃櫥和閃著淒涼的光的陶瓷。
對荒涼的反應還是荒涼。工人穿的大褂是白色的,手上戴的橡膠手套死屍般煞白。光線凍住了,凍死了,成了幽靈,只有在顯微鏡黃色的鏡頭下,才找到了某種豐腴的有生命的物質。那東西在鏡頭下濃郁得像奶油,躺在實驗桌一排排擦得銀亮的漂亮的試管裏,向遼遠處伸展開去。
“這裏,”主任開了門說,“就是孕育室。”
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主任進屋時三百個孕育員身子都俯在儀器上。有的不聲不氣,全神貫注,幾乎大氣不出;有的則心不在焉地自語著,哼著,吹著口哨。一群新來的學生低聲下氣地跟在主任身後,有些緊張。他們全都非常年輕,紅撲撲的臉蛋,乳臭未幹。每個人都拿著一個筆記本,那大人物說一句他們就拼命地記一句 ——從“大人物那裏”直接受教是一種難得的特權。中央倫敦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主任對親自帶領新生參觀各個部門特別重視。……
主任往屋裏走去。他身材修長,略顯瘦削,身板挺直。長長的下巴,相當突出的大門牙,不說話時兩片嘴唇勉強能包住,嘴唇豐滿,曲線好看。他究竟是老還是年輕?是三十歲還是五十歲?或是五十五歲?很難講。不過,在這個安定的年代,福帝紀元六三二年,並沒有誰會想到去問一問。……
他仍然靠在孵化器上,向他們簡要地講述現代的授精過程,鉛筆在本子上匆匆地塗抹著。當然,先從外科手術介紹起——“接受手術是爲了社會的利益,同時也可以帶來一筆報酬,相當于六個月的工資。”然後他講到保持剝離卵存活、使之活躍發展的技術,對最佳溫度、最佳鹽度和最佳部調度的考慮;講到用什麽液體存放剝離的成熟卵。然後他把學生領到了工作臺前,向他們實際展示了這種液體是怎樣從試管裏抽取的,是怎樣一滴一滴注入特別加溫的顯微鏡玻片上的;展示了液體中的卵子如有異常如何檢查,卵子如何記數,如何轉入一個有孔的容器裏,那容器是如何浸入一種有精子自由遊動的溫暖的肉湯裏的——他強調肉湯裏的精子濃度至少是每立方厘米十萬(同時他領著他們觀看操作),如何在十分鐘後從液體裏取出容器,再次檢驗其中的東西。如果有的卵子還沒有受精,又再浸泡一次,必要時還要再浸泡一次;然後受精卵便回到孵化器裏,留下阿爾法們和比塔們,直到終于入瓶。而伽馬們、德爾塔們和愛撲塞隆們則要到三十六小時之後才重新取出(楨:階級愈高愈受優生照顧),再進入波坎諾夫斯基程序。……
一個卵子形成一個胚胎,一個成人,這是常規。但是一個經過波坎諾夫斯基程序處理的卵子會萌蘖、增生、分裂,形成八至九十六個胚芽,每個胚芽可以成長爲一個 完整的胚胎,每一個胚胎成長爲一個完整的成人。以前一個受精卵只能生成一個人,現在能生成九十六個人。這就叫進步。
“從根本上講,”主任下結論道,“‘波坎諾夫斯基化程序’包含了一系列對發展的抑制——我們制止卵子正常發育生長。而出人意外的是,卵子的反應卻是:萌蘖(楨:發芽)。”
卵子的反應是萌蘖,鉛筆忙碌著。
他指點著。一條非常緩慢地移動著的傳送帶上有滿滿一架試管正在進入一個巨大的金屬櫃,另一架試管也在逐漸露出,機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他告訴他們:一架試管通過金屬櫃需要八分鍾。八分鍾的X光強力照射大體是一個卵子所能經受的照射量。有些卵子死去了,有些最不敏感的卵子一分爲二;而大部分卵子則萌蘖出四個胚芽;有的則萌蘖出八個。它們又全部被送回孵化器,胚芽在其中繼續發育。兩天後又給予突然的冰凍。冰凍,抑制。兩個分爲四個,再分爲八個。胚芽反而分蘖了;分蘖之後又用酒精使之幾乎死亡;隨之而來的是再分蘖,又再分蘖——胚芽再長胚芽,新胚芽又發展出新胚芽——然後便任其自由生長,此時如再抑制,一般是會造成死亡的。這時原始卵可能已經分裂爲八至九十六個胚胎——你們會承認這對大自然是了不起的進步。恒等多生,不是母體分裂時代那種可憐巴巴的雙生或三生;那時卵子分裂是偶然的——現在實際上一個卵子一次能夠生長爲四五十個,或八九十個人。……
“波坎諾夫斯基程序是穩定社會的一種重要手段!” …… “九十六個多生子女操作九十六部完全相同的機器!”那聲音由于激動幾乎在顫抖。“你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地位,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他引用了全球的格言:“社會,本分,穩定。”這是了不起的話。“如果我們能夠無窮無盡地波坎諾夫斯基化,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由同一標准的伽馬們,一模一樣的德爾塔們,一成不變的愛撲塞隆們解決了,由數以百萬計的恒等多生子解決了。大規模生産的原則終于在生物學裏使用了。
“但遺憾的是,”主任搖搖頭,“我們不能夠無限制地波坎諾夫斯基化。”
九十六個似乎已經達到了極限,七十二個已是很不錯的中數。要用同一個男性的精子從同一個卵子生産出盡可能多批量的恒等多生子,這已是最佳成績(遺憾的是,只能夠算是次佳成績)而且就連這也很困難。……
別老是沈溺文字藝術,赫胥黎可是出生於英國南部薩里郡的名門,是著有《天演論》的老赫胥黎的孫子,詩人兼批評家馬修‧阿諾德的堂外孫。早年入伊頓公學,後因嚴重角膜炎失明休學,部分視力恢復後入牛津大學攻讀文學,1915年畢業。1919至1921年在著名的文學周刊《雅典娜神殿》任編輯,後專門從事著作。30年代後期,積極參加英國反戰運動,1937年主編《和平主義全書》。1940年移居加利福尼亞,後加入美國國籍。
赫胥黎是一個多產作家。自1916年發表詩集《燃燒的輪子》開始,40年間一共寫了11部長篇小說、5部短篇小說集、7部詩集、4部劇本、1部遊記以及大量的文藝評論和雜文。他學識淵博,思想活躍,文筆犀利,作品包羅萬象,涉及現代文明的各個重要方面。
《美麗新世界》(1932)則是一部科幻、概念小說,它用辛辣的諷刺對現代科學給人類社會的發展可能造成的災難作了悲觀的預言(《美麗新世界》所揭示的正是書名諷刺的相反意義:「這是一個一點也不美麗的世界」):人淪為機器,個性自由被扼殺,文化藝術瀕於毀滅。1958年又發表了《重訪美麗的新世界》(志文,1984再版),認為他早年的預言已逐步成為現實。內容除了對《美麗新世界》關心的議題持續進行分析,面對新科技的急速開展,對於科技技術的進步之猛烈感到震驚,也顯現出「新世界」將以更為強勢的姿態更早加諸人類現存生活之上。赫胥黎認為這具體表現為新世界當中人口的暴增造成糧食嚴重短缺;能源的過分使用而枯竭;過度的組織化造成人類本身規格化、劃一化;另一方面因為新科技的發展,提供現代國家進行宣傳政治理念、操弄人民意志、進行各層面監控的新型工具。人類文明將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戰,人性價值、自由價值勢必受到重創甚至泯滅。
是嗎?那我就剪貼二篇讀書心得,以免辜負了赫老的苦心:
<赫胥黎之《美麗新世界》>蔡佳雯【政治大學新聞學系學生】
每個人在出生之前,喔,不!在這個奉美國汽車大王「福特」為「上帝」的烏托邦,是不那麼稱呼每個人生命開始的時刻,那是住在鄰近的「野蠻人特區」裡的印地安人才使用的字眼。如要正確而文雅的說,是「傾倒」(decanted)。每個人都是從瓶子中傾倒出來,在「傾倒」之前,每個人的身分、地位,綜合地說,也就是每個人的命運,都已經決定好了。舉例來說吧,位在上流階層的正阿爾法階級,在傾倒之前,就已經鉅細靡遺地規劃好配合他們地位的身高、相貌,更重要的是,必須賦予他們能擔負推動社會發展的「智力」。而社會的最低階級在還是胚胎時期,就已經註定被送往熱帶當礦工或鋼鐵工人,因此,為了讓他們能夠「不得不喜愛」自己的階級和身分,在胚胎發育期間就受到「制約」,讓他們「天生」就怕冷,只有在高溫的環境下才會感到舒適自在。當然,他們也擁有可以匹配身分的「低能智力」。……
不過,即使這項社會化功能已經徹底發揮,不可避免地仍然會有偏差行為出現,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因為「公共、相同、穩定」並不只是口號而已,還必須確確實實地實踐。所以新世界裡還有第二道防線─蘇麻(soma)。……
早在一九三一年赫胥黎撰寫這本書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未來一定會來臨,然而令他大感意外的是,這樣的世界竟然加速地實現了。就在這本書出版的同一年,也就是一九三二年,義大利的墨索里尼、德國的希特勒炫耀似地相繼建立了極權主義國家,和「美麗新世界」如出一轍地,要求人民交出「自由」換取國家進步的力量。……
赫胥黎原先設想造成「美麗新世界」的理由是人口膨脹的問題,而且他預估大約是在西元兩千五百年的時候才會發生。然而在這個世紀末的年代裡,金融風暴的肆虐、千禧蟲的蠢蠢欲動,以及世界末日的預言,彷彿已縈繞出一層朦朧的不安氣氛,人類的未來究竟能不能愈來愈美麗呢?又或者,換個方式問,人類究竟是否有足夠的智慧避免這樣的「美麗新世界」發生呢?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赫胥黎之《美麗新世界》裡,等待所有讀者咀嚼玩味。
http://public1.ntl.gov.tw/publish/bookevlu/42/text_33.html
<新世界是一個獨裁的世界>南華社會所研究生 葉允斌
起初,「美麗新世界」呈現的似乎是一片美好人類生活景象,或稱一個完美、幸福的「烏扥邦」,赫胥黎卻就此提出了相反的聲音:「烏扥邦」生活充斥的是對人性的徹底扭曲,它顛覆人類文明中家庭、親情、有限生命、宗教信仰、知識真理的追求。與愛德華.田納不同的是,赫胥黎更強調科技技術對於人類文明、「人性價值」的直接衝擊。……
於當代民主政體之下,對公民的監控去除了暴力性的統治,隨著高科技技術的革新與進步,呈現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人類完美前景,然而科技的猛進卻是令人擔憂的,藉由高科技技術,宣傳家與思想家實現了全面監控的可能,且較希特勒當時情境更為輕鬆、容易。赫胥黎對科技技術革新的急速提到具諷刺性感慨:「感謝這些洞察力所帶來的新技術及見識,當年希特勒即將實現的極權系夢魘,終於要全部實現了,可喜、可賀!」。……
商業宣傳不就是如此,利用高科技生產多元、光鮮的先進物質產品;亦使用科技技術進行廣告文宣宣傳,無時無刻的在大眾面面前展現「關懷我們」、「為我們著想」 的善良形象,最後目的卻是為了贏取利潤、滿足個己私慾。正如赫胥黎所言:「哲學教導我們,對一些我們眼中看似當然的事物,抱持懷疑的態度。而宣傳卻教導我 們去接受一切看似當然的事物,它往往使我們喪失了質疑及判斷能力」。 如今,網際網路突破區域的限制,個體直接參與公共事務論壇,個體將不再一同聚集於特定現實的場所進行一次現場聲、光性的馴化,但網路的特殊性格卻造就了更細密、完善的監控機制,這較傳統媒介(如:收音機、擴音機、電視等傳統傳撥媒體)更能將信息或廣告內容以迅速、直接、成本低廉的方式達成有效的傳達,於此,平等與自由個體反而更迅速的消失殆盡。面對高科技技術,享受科技所帶來的便捷同時,也許要回顧一下赫胥黎於美麗新世界引言部分採用俄國哲學家尼古拉.波底耶夫名言:「越少的『完美』,就越多的『自由』」。
http://www.nhu.edu.tw/~society/e-j/34/34-2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