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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翻查彼得小話的網頁，便會發現他為此作品列出了一份長長的參考書目清單，明白此作包含了多少文學、歷史、神學等內涵，當中劇情盛載着由十五世紀歐洲著名畫家杜勒(Albrecht Dürer)到近代作家瑟巴爾特（W. G. Sebald）的概念，更伸手涉獵二戰時期的紐倫堡，及六七年香港暴動等情景。較之一般的劇場，是次演出更像一場具表演性的演講，通過彼得的單人演繹、影像、獨白，每每湧出澎湃的學術氣息，令整整兩小時充斥着一陣鬱悶，尤如劇名《Melencolia》一樣，令觀眾不可逃避去沉思，沉思於每個凝重的歷史片段，也沉思於杜勒的畫作，彼得的各種扮相，甚至每件道具背後的象徵義，讓即使最不能投入這種非戲劇性演出的觀眾，也必須通過劇場，正襟思考彼得從舞台上拋擲到台下的，對人文精神的關懷。

觀眾大概也知道，劇名源於杜勒(Albrecht Dürer) 的版畫《Melencolia I》，「憂鬱」同時也是評論人經常形容瑟巴爾特作品的風格。這個「憂鬱」在演出上具有多種意義，如上述一樣成就了是次整個作品的氛圍，當中除了彼得提及六七年香港暴動時，演繹一場模仿香港人那種半湯不水的英語講話，能令人舒一口輕鬆的氣味外，其餘時間也是陰沉的。另外，回看杜勒的畫作，「憂鬱」不單是一種心情或感覺投射，更代表哲學性的思辯。歐洲古典的「體液說」，即相信人體內有四種液體左右心情、性格︰血氣、黏液、黄膽汁、黑膽汁。黑膽汁就是憂鬱的代表，以瑟巴爾特作品《土星之環》的土星為象，象徵人類幽暗面，但同時也形容通過哲學、藝術關懷世界的人，因為他們的共通點就是冷靜地思考，憂鬱地鑽研，亞里士多德如是，杜勒如是，瑟巴爾特如是，彼得也如是。

一般而言，歐洲畫家多以描繪人物沉睡或低頭來表達憂鬱，然而《Melencolia I》的大天使卻深沉地凝望前方，而且象徵神學理念的天使既不禱告，而是手執數學工具表現沮喪，表示天使渴望用行動來改變世界，卻沒法以幾何學（科學）得到滿足，這與畫左上角蝙蝠架起「Melencolia I」字樣飛翔相呼應，原因是有「驕傲之罪」象徵的蝙蝠正好也展示了科學的無力。如果彼得小話以此畫作為演出靈感，我們便不難發現，為何演出零散地呈現畫家、作家等人的生平及看法，又不時插入二戰、香港暴動等意象，原因是當中的片段非以線性思維來串連，而像圖畫一樣，觀者在平面上串連各部分， 如演出提及杜勒出生於紐倫堡繼而談及人文關懷，呼應影像展示紐倫堡被盟軍炸毀九成建築後的慘況；瑟巴爾特描畫的記憶與歷史，也恰如彼得自身的經歷、回憶、對土地的關懷牽連，又與香港舊時、暴動、一些意象相扣。其中關係不緊密，但嚴謹，而且總能令人聯想。上述有關杜勒畫作表達幾何學無用，人類自以為科學可拯救世界的想法，又正好串連了二戰乃至香港在科學、發展之下，留下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對土地及人類的破壞。

倘若觀眾能以觀賞畫作的橫向(空間)思維欣賞（時間性）演出，便會在只有前置投映幕、後置紙幕、側有綱琴、中間小椅桌及一堆雜亂的道具的空冷舞台，碰觸到段與段、畫面與畫面之間的關聯，甚至一些超越時間的思考層面。例如彼得演繹暴動後， 他補說這是一個難得機會，好讓觀眾觀看十六世紀香港的照片，之後他離開舞台，漫山綠蔭的照片一張又一張的打進觀眾眼簾，這個片段又和憂鬱何干？與杜勒、瑟巴爾特何曾扣連？然而當我了解到「憂鬱」的重量，看過紐倫堡被戰火摧殘的影像，又怎可能不被這樣的舊時香港感動，繼而反思我們的生活，當下香港社會發展失衡的問題種種。

或許，演出並不容易觀賞，當中沒有太多牽動情緒的意象，或條理分明的思考進程，好讓觀眾投入下去。畫面上不過是彼得時而獨白，時而用盡方法減去戲劇模仿，提起簡單道具走動走動，或順手拈來的走到綱琴前彈唱，當中沒感觀刺激可言。只是看畢演出，回過神來，當我嘗試拼貼演出的幾個畫面時，憂鬱的形狀卻是如此具象而有力，彼得有時騎着一隻塑膠紅色玩具馬，頭戴鐵簍既滑稽卻嚴肅的形象，更深深印在腦海中。那個鐵簍，正好對照《Melencolia I》大天使頭上的草冠，是對抗 憂鬱土星的道具，帶有令思想澄明的象徵意義。

觀賞場次︰2013年7月12日 8pm，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