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因為幫忙療傷所以知道這件事情,也為他保密,代價是飛蓬要常到神樹那兒告訴她外邊的事情。夕瑤是守護神樹的女神,比起外邊群居的眾神,她一個孤零零守著神樹,想來日子更是寂寞。後來飛蓬常到神樹那兒一邊療傷,一邊告訴夕瑤決鬥的事情,還有散步的事情、神界的事情。
神樹是神族誕生的地點,神族如果有了嚴重的損傷,也會送到那兒,由利用神樹的力量加以治療。夕瑤很久之前就見過飛蓬。
「你以前就冷冷的來,傷好後不發一詞就走。」
「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
神將和女神們極少接觸,碰見了也冷漠以對。神族沒有太多強烈的感情,地位越高的神族越是淡漠。飛蓬算是高級將領,和其他鎮守神將們一般不苟言笑,冰冷有禮,同鎮妖劍般閃動著冰冷的殺氣流光。
現在他會和夕瑤一起坐著說話,談著神界之外的事情。
「外頭的生活比神界的日子有趣。」
「是因為重樓?」
「他什麼都不知道卻又什麼都知道,我沒想過魔族會這樣。」摘了一株與他同名的草給他瞧吧,雖不知道為何重樓忽然呆掉,但銳利端麗的臉滿是呆滯疑惑和不可置信,飛蓬覺得很可愛。對於有些事情,諸如幫忙遮掩過失,重樓又相當快速果決地幫他想好解決辦法。「跟他說話很有趣,因為不同族群,看事情有不同感觸,分享感觸很有意思。」
「聽你說外頭的事情,也很有趣的。」
她喜歡看飛蓬笑著對她說話,彷彿很溫暖柔軟的藍色包圍著她,在相詢時很有耐心地仔細說明。從回憶的敘述放緩、增加細節和解釋,可以感受到飛蓬對她的關心,還有對每月決鬥之約的期待。即使沒有親眼見到,夕瑤也能想見名叫重樓的魔尊是什麼樣子、在打鬥時如何凌利又狡捷、為求精進不為求勝的風度和扯嘴笑時驚心動魄的艷麗。
那個她看不到、無法觸及卻自顧自運轉的世界,可以因為飛蓬而看見。
「夕瑤,妳不想出去嗎?」認識重樓後的飛蓬,比起過往多了笑容,更會在意夕瑤不能離開神樹的處境。
「我不能。我等你來告訴我就好了。」隔著面紗,看不到夕瑤的擔憂,「你要小心,神界不准私鬥,你一定要小心。」
「我會注意有沒有被跟蹤的。」
私鬥在神界是項大罪,和魔族建立私交是大罪。但他很喜歡跟重樓見面,不為神魔界的問題只是單純求精進的決鬥,打完躺在浮岩上聊天休息或者到處遊逛。為隱藏身分,有時重樓會把他變成魔族的樣子,有來有往,有回他出手把重樓的魔族特色隱藏起來。
「這是什麼鬼樣子啊!」扯著自己的長髮,轉過來的魔尊橫眉怒目。
「沒有角,顏色變成藍色系,肩甲變成外罩,紅印遮起來。」
「所以這是什麼鬼樣子?」
「比較不像魔族的樣子。」就算掩去特徵,變成寶藍色系的重樓依舊氣勢逼人,一點神族的氣質也無。原貌火紅色的驚艷狂氣,在艷藍色中變成揪心的濃麗,赤紅眸子也如深海幽邃。瞅著重樓好一會兒,久到重樓都有點不自在了才開口:「我覺得很好看啊。」
「到底是哪裡好看了!」
「那變回來吧。」
「……算了。有來有往。」
那表情帶著無可奈何勉強忍住的意味,飛蓬回頭告訴夕瑤時仍忍不住地笑。
「但他很有風度地忍耐到離開。」
「因為你的緣故,所以他會耐下性子。」笑容是有傳染性的。看著飛蓬的笑容,心裏也不知不覺有微笑的念頭。也許那個魔對飛蓬的笑容也有共鳴,就算不高興也無可奈何,看到那樣的微笑也不掙扎反抗了。
「重樓沒什麼耐性,他很乾脆,不喜歡就會直接自己變回來了。」
因為是你,不是因為喜歡,才忍住的。夕瑤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轉向了另一邊。「外頭還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重要的事情。」
神界的大事只有幾個:神樹出事,魔族進犯,感情緋聞。神樹的事情夕瑤最清楚,魔族進犯的第一線情報是交給飛蓬,兩個最不清楚的就是感情緋聞了,因為職務,他們倆很少出現在神界最熱鬧的地方。況且若說出事,他們兩個和重樓的往來,才是最大的事情吧。
「那魔界呢?」
「重樓說,魔界多了個魔尊,或許有機會在結界附近遇到。」重樓主動告訴飛蓬這件事情,後邊還加了句:「那傢伙會耍花招,不准輸給他。」認真的模樣,看來是很在意自己的威名會不會被打壞。
飛蓬沒遇過所有的魔尊,常常來挑釁的就那四個,新的魔尊是誰,重樓不說,他也不曉得。神界不會大費周章地去探知魔界的事情,或許有,但那不屬於飛蓬應該知道的領域。神族不是積極的族群,魔族各自為政,彼此相安無事許久,南天門的衝突只算是日常瑣事。
「若每個魔尊都跟像重樓那樣,南天門的兵將日子會更平靜吧。」
「怎麼說呢?」
「他很有風度,反應也很直接,直來直往,不會拖拖拉拉。妳記不記得我有次到這裡療傷,背上有道很深的傷口?」
「我記得。」那背上的傷口顯然是被偷襲。療傷時的飛蓬冷著臉,夕瑤提醒如果特別劇痛一定要說出來,以防是特別的毒素。那時的飛蓬在治療過程中半聲都沒吭。
「那是一個魔尊在打完之後,忽然一記回馬槍所傷,雖然我反擊也打贏了。我本來以為重樓也是那樣,對勝負執著且會糾纏不休定要贏。但他不會。」
「否則你不會遵守約定地去赴會。」
「是的。」
他喜歡跟重樓過招,聽重樓說話,雖然很衝很直接,但很有意思。重樓有張迥異於神族的艷麗容貌,魔尊的容貌都很漂亮美麗,但重樓銳利端整又強悍的美麗是最為注目。記憶所及,有個魔尊的美麗帶著玻璃碎片般的狠戾狡黠,帶水碧回神魔之井的魔尊溪風則像是表面平靜的水下藏著殺機的優雅河流。而重樓的美麗像是鎮妖劍一般,直率明朗又鋒利,這讓他在擦拭鎮妖劍時都會想起那個張揚的魔尊,期待起下次的見面。
決鬥時不會注意對方的長相,只會注意攻擊的手腳或是兵器。重樓的兵器是手上的長刃,外觀像是扣在綁手上的機關,平常時收貼著前臂,決鬥時反折下來。重樓說那是魔氣化成的兵刃,雖說一寸短一寸險,但重樓說用得習慣,況且打鬥也不光用兵器,都會雜著拳腳相鬥,重樓腳長,腿勁也強,有時飛蓬得用鎮妖劍擋住。
決鬥的次數多了,一整天不會全花用在打架,可能打個半天,另外半天聊天或散步,聽聽彼此事物的意見,一起笑一起相互提出意見。重樓常說神族顧東顧西麻煩一大堆,他則會說魔族任性妄為顧前不顧後。對飛蓬來說,向來平靜無波的神界生活,因為重樓而變得多采多姿,也因為重樓,他才會與夕瑤說話聊天,發現她的日子是如此冷清寂寥。
真奇怪,之前因為和魔族戰鬥重傷到神樹這裡,居然沒有注意到夕瑤。
「妳會照顧神樹,那知道其他的植物嗎?」
「知道一點點。你呢。」能照顧神樹,對尋常植物的認識自然不在話下,夕瑤不想多說自己的事,她好奇的是飛蓬。
「只有一些藥草,簡單的傷口利用自然之力可以復原,但嚴重些又不需要到這裡來,得利用藥草。我在仙界和妖界那邊看到許多藥草,或許妳會想知道。」
「我會期待的。」
飛蓬想下回該帶些有趣的東西給夕瑤。尋常植物大概跟神樹差不多,沒什麼特別,大概不容易找吧。
解決問題的是重樓。
不帶魔氣的奇怪植物,裝在一個大籃子裡,重樓另手提著一個小罈子。
「我說過我不能喝酒。」打完架很渴,他們會去找些泉水喝,或自己帶水來。但酒不在飛蓬的選擇範圍內。
「哼哼哼,這不是酒,這是發酵的葡萄汁。」
「很近似酒。」
「但不是酒。」
對爭辯不置一詞,飛蓬看向籃子裡的果實,瘦瘦長長的果實在籃裡紅艷艷的一大片,透著辛辣的味道,有幾分像重樓薄薄的嘴唇。「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只確定它沒有毒。」
「你帶來是為了什麼?」
「我們把他吃光。你一個我一個,誰先受不了就輸了。」
「這種較量是誰想出來的?」
「嗯,據說溪風跟〝他的管道〞套交情時起了爭執,〝他的管道〞決定用這種方法決鬥。」
「……能想出這種方法的不是尋常的傢伙。」
「我也認為〝他的管道〞不是尋常傢伙。怎樣,要不要比?」
「比這個有什麼意義?」
「比耐力。我跟溪風已經試過一次了。」挑起一邊的眉,「你怕啦?」
「這味道讓我有點,嗯,感覺不是很好。」打量籃子裡各式各樣紅色或帶點青的大大小小果實,不知道夕瑤有沒有看過這種果實。「如果我跟你比這場,果實可以讓我帶回去一些嗎?」
「可以啊。」把紅色果實倒了大半在地上,籃中留了約五分之一。「坐下來啦,誰先?」
「……你先好了。」
半個月前重樓跟溪風把原本三分之一吃掉,結局是兩敗俱傷。他會把剩下的拿來找飛蓬,是發現辣到淚水都逼出來時、不管什麼飲料都會先喝下去好打滅喉嚨中的火。他就打著飛蓬會誤打誤撞去搶那罈酒喝的主意。
吃到第五個風鈴模樣的紅色果實,飛蓬摀著嘴,臉像是被紅彩勾勒,舌頭已經麻掉了,灼熱的痛感一路衍伸到食道,呼吸一口氣都覺得口腔正被火灼燒,可怕的辛味把眼淚給逼出來,眼眶也微微發疼。
原本就是紅色系的重樓看起來更紅了。連他自己都要摀著嘴降低嘴巴裡的氣體刮過喉嚨的痛楚,飛蓬有多難過他可以想像。看到小白臉神將摀著嘴猛眨眼,像是被辣得眼冒金星,他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們去喝點東西。」
「不要喝酒。」起身往其它浮岩飛去。
「這時候還能堅持,還沒到極限嘛。」跟著去,發現飛蓬正在一處浮岩大陸上搜尋,無視附近一泓清澈的泉水。「你在幹嘛?」
「找解熱草。」喝水是沒有用的,得找藥草化消。
他們兩個坐在水邊嚼解熱草。看到對方紅艷艷的嘴巴,一起笑出來。
「溪風有說後來決鬥的結果嗎?」
「他說他輸了,覺得不甘心,才拿了一籃回來找我練習。」飛蓬找的藥草真有用,嘴巴裡不再難受。雖然這種比試是自找罪受,但能看到那張俊秀小白臉像上了胭脂,可愛得不得了,很想咬下去。
大概是真的被辣到了,看到白白涼涼的東西才會想啃。
「跟他決鬥的傢伙很厲害。」
「我也這麼認為。你拿回去不會也想找個神兵神將試試看吧?」
「我想給夕瑤看看。」閉上眼,往後躺,「眼睛辣得好痛。」
「你可別再睡過頭了。」〝被打傷〞用第二次就不太有說服力。
「不會,你會醒著吧。」
哼了聲表示〝誰跟你一樣會睡過頭〞,見飛蓬躺在旁邊、手臂遮著眼睛擋陽,重樓移動了位置,讓自己的影子落在飛蓬臉上。遠眺浮雲邊捲起的雲氣,被辣紅的臉吹著涼風很舒服,風聲裡雜著背後那個神將緩緩的呼吸聲,重樓覺得心裡很平靜,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因為沒回頭,所以沒發覺斜後方的飛蓬正望著他的側影,凝視了很久很久。
那籃紅色果實飛蓬帶回去給夕瑤,夕瑤切了一點吃便滿臉通紅,飛蓬將解熱草遞上。
「妳難得臉紅,比上了胭脂還好看。」因為面紗,飛蓬看不到她的臉,但夕瑤捂著嘴,面紗的下半部被撩起,他可以看到她泛紅的臉。
神樹仙子有些慌改變手的位置,讓面紗可以完整掩住臉。
「你的嘴唇有點腫,也是因為這原因嗎?」
「是啊。可是看到別的……像是重樓,臉紅鼕鼕的很有趣。」重樓整張臉都紅了,比平常好看了好幾倍。他看著重樓的側影看到發愣,下意識輕喚名字。魔尊應聲回頭,飛蓬沒有料到會被聽到,只好問要不要解熱草。
「你跟重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沒有。怎麼這樣問?」
「你剛剛在微笑,我可以知道你剛才在想什麼嗎?」
「就是重樓……」撫著額頭,像是話說了一半才發現講錯話般。「我怎麼老在講重樓。」
「沒關係的,你剛想到什麼?」
飛蓬因為沉在自己的思緒裡,所以沒有從語氣中察覺夕瑤的語氣有些寂寞。
「……我想到他吃完臉紅的樣子很好看。」這事情他今天對夕瑤說了幾次了?明明是很單純的事情,為何會一想再想?一如在工作空暇時會想起重樓。有時魔族來犯,儘管重樓答應不會再來南天門挑釁,飛蓬應戰時仍抱著丁點的希望會見到面。
他的日子不是只有一個月一次的決鬥,飛蓬是南天門的守將之一,每天在修為上求精進、巡視神界結界的情況、協助修整破損的陣法。這樣的日子千百年來都沒有變,但近來想到重樓的時間便多了。他想在下回的決鬥贏過重樓、想著重樓會怎麼擋他的招式、若重樓那樣強的魔尊來襲擊結界要怎麼辦、遇到一些瑣碎事情時重樓會有什麼反應。
見面只有一月一次一天,但艷麗的紅影逐漸佔滿其它二十九天的思緒,而且越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