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無思無想無欲求,無生無死無秩序,渾不知初始,渾不知結果。
睜眼之時,週遭是一片的血海。
他的名字是在睜開眼的瞬間流進腦海的第一個辭彙,或許與為妖的記憶有關,但他已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不用自己想或是被外力取名,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重樓,重樓對這件事情很高興。
傲慢,自負,妄想,狂怒,嚴肅,無知,每個魔多少都有這些特質。生存於魔界的魔特別好鬥,整日便是開場子殺個你死我活。殺戮少了不因心軟,而因傲慢。自成不同的階層是為了自負。不知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很短,魔族不會計較時間,總之,重樓在屍體的頂端贏得魔尊的地位稱號。
魔界不僅他一名魔尊,魔尊的力量不相上下,彼此開打的場子多了也會厭煩,於是往外找尋的對手。生生死死,幾乎不死的魔界決定了永生的神界是可以長期幹架排遣時間增加日子趣味的好對手。
魔族偏好一對一的單挑,如果是一對二以上、能增添自己威名的決鬥更歡迎。因為神魔的單挑多以魔的勝利告終,神界特別禁止神將與魔族私鬥,並公開對魔界喊話,要戰就整體開戰,想決鬥,休怪神界以多勝少。
對於重樓這等級的魔尊而言,神界的喊話叫做〝廢話〞。一對一壓倒性勝利已經夠無聊,要玩貓耍老鼠的殘虐遊戲,回魔界要多少老鼠有多少老鼠,哪差神將這種死得很快的老鼠──即使復活得也很快。對神將們的開場子已快變成魔尊們的戰績累計比賽:某魔尊某日和十個神將,某魔尊某日和九個神將打成平手。因為數量不相上下,戰績炫耀又改成:可以撐多久,對方派來的是哪個神將,能殺進南天門多少距離。
神將們覺得魔尊們很無聊,成天就想打架。魔尊們也覺得神將們很無聊──他們休兵個半年,那半年自己又互砍殺成一團以打發時間,期待神界趁這時間培養些有趣的對手,結果大失所望──其實神界也沒必要滿足魔尊們的願望。
重樓趴在自己的屋裡,覺得升級到魔尊後的日子真是有夠無聊的,不如睡覺實在。
無聊了大半年,睡了半年,一則號外讓重樓神采奕奕跳下床準備出門。在他睡了大半年的日子裡,與魔尊打架的神將數量驟降到一,神界終於培養出一個一對一決鬥未嘗敗績的打架高手,魔尊們要找他開場子還得排隊──因為二對一還打不過對方實在太丟臉了。事實上,魔族們為了與該神將的決鬥順序,自己開場子咬成一團。
有架可打為魔生一大樂事,重樓自然也不例外。
魔尊們實力不相上下,打也沒打出個結果,抽籤又每個都出老千,又打了一場混仗。末了決定各自憑機運,先搶先贏。於是魔尊們天天就在神界邊境晃來晃去生事擾民,看會不會運氣好那個出名的神將出面支援屬下,來了自然可開打。
重樓覺得這個主意不壞,但認為要生事就要做大些,要不然那個一對一不會輸的神將絕不會出馬。於是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神界,看哪個女神衣服漂亮順眼,扒了衣服丟下證明到此一遊,把該女神劫出神界。
神界結界具有消耗魔氣的力量,重樓公然闖進神界內部搶劫,造成魔氣大量耗失,甩開追兵再藏其那名女神更耗了許多力量,他決定待魔氣完全恢復,再怡怡然去指名決鬥。
決鬥邀約在仙界某塊浮岩上,睡得很飽的重樓到了,一群神將也來了。
「你們那個打架高手,出來打一場。贏了,告訴你們她的下落。輸了,本座就直接吃掉她。」
神將們對看幾眼,臉上滿是〝又來了〞,一起轉身回頭望。
一個俊秀的神將走出來,強悍的神力令重樓精神一振。重樓摸了摸下巴,忖思:外表果然跟力量沒有關係,小白臉的力量居然這般強,那張臉大概是欺敵用的。
「說話要算話。」
「魔尊向來說話算話。」
「其他魔尊也這樣說。」每個魔尊都講一樣的話,這個神將不知被騙了第幾次了,說話有股不耐。「結果被打敗了,一個都沒有歸還也沒有告知。」
「你有沒有腦袋啊。本座扒了那套衣服扔在地上,上面留有魔氣,你開戰前沒核對一下身分?這麼笨,你不會是個冒充的吧。」
一陣尷尬。那神將回頭對同伴說了些話,將朝重樓點點頭,「是我疏忽了,抱歉。」
「那就是你囉。」把拳頭捏得喀啦喀啦響。這個神將會道歉,聽得他心情很好,更想打架。「很好,放馬過來。」
「請稍待,既然你提到要核對身份,請容我的同事去取來比對。」
「!@#$%︿&」早知道就不提這個了。
見那名神將轉身要回到同伴群裡,重樓掌中火焰突冒,一聲招呼也不打地往那名神將背心襲去。動作飛快但力量不大,純粹逼那名神將動手。那神將反應比旁邊的同伴快,一轉身,手一拂擋下,逼進前的是重樓的拳頭,強大魔氣勁風掃開旁邊的神將。
「等一下!」雙手交叉擋住魔尊的一擊。「待我們確定身分。」
「本座在你身上打個印記你就可以哭著回家核對!」對接住自己認真一擊的神將,重樓頗為興奮,周身魔氣大盛,隱然成為可見的赤紅火燄。「打贏了,本座負責把那女的送回來!」
「說話算話?」
「如果不算話,明天你就可以放話本座是你手下敗將!」
「好。」氣勁反振,身形偏開,長劍出鞘,青紫電光閃然作響。
唰的聲,重樓手上雙刃在陽光下跳動著金色的火燄。
所謂不打不相識,故事就是從打架和相識中開始。
「嘖嘖嘖,真不愧是專門培養出來打架的,手下真重啊。」打量身上的青青紅紅流血的傷勢,重樓咋舌。
「你是贏了還是輸了?」門邊一個青年問道。
「據說你是輸的那方啊!」重樓笑道。
「他那把鎮妖劍非同小可,有的妖怪走近十呎內直接被逼回原形消滅。對魔族自然可怕。」溪風聳了聳肩,「不過當魔的好處,就是核心尚在,好好睡一覺重新聚集魔氣就能復活。」
「你被他打散啦!」
「沒有,要不怎麼會幫你?你沒打贏?」
「沒打完,不分勝負。」把手臂上要斷不斷的鋒刀直接折斷,在掌中化為原本的魔氣後吞下肚。「對完魔印,沒打多久,說是神界有會要開,那群神將就把飛蓬拉回去了。」
「那個女神,在封印地撐不了多久的。」
「又不會死,還可以叫飛蓬早點出來繼續打。」
溪風轉了轉眼睛。
每天有架可打是件樂事,尤其以人質威脅,飛蓬大概都會出戰。約莫是真的急了,怕人質有危險,有時不止飛蓬,連帶好幾個神將也一起下場圍殺,但顧忌重樓要真的被殺了,得等他重聚魔力復活才能問出女神下落。重樓吃定這點,每次都打個不分勝負。
決鬥的地點通常選在仙界的大型浮岩上,有時被破壞得面目全非,只得在空中遊戰。雙方以快打快,氣勁飛旋,一躲一閃,因為攻擊的的氣流強橫,決鬥時閃躲挪移的距離也很大,與飛蓬同來的神將往往跟不上速度被落在後邊。
領頭飛馳了好段路,確定那些神將一時找不來,重樓定住身形,收起手刀。「暫停。」
「為什麼?」長劍平舉對著魔尊。
「我們決鬥幾次了?」
「二十三次。」
「都沒有結果,你很急,又拿我沒辦法。」
「因為你耍手段。」一落下風就往其他神將的劍鋒撞,要真的戳到重傷陷入休眠,他們上哪救人質?重樓來約戰,飛蓬也不是想來就能來,要經過一道道手續才能拿到赴戰許可,神將的開戰時間也有限,飛蓬本業是守南天門,副業才是同魔尊們打架,不能一天到晚跟重樓耗。結果每次都打個不分勝負,沒完沒了。
「我把女神還你,你也可以對外放話你打贏。條件是要請長假出來同我決鬥,一次打個夠。」
「不可能。」
「那個女神快受不了魔界的空氣囉。」
「神界禁止私鬥。」
「那一個月一天?」扠起手,「我賠了在魔界的英名,更還她給你當戰績,哪能沒有代價?」
飛蓬皺起眉頭,「不能無限期的打下去。」
「一對一,你不帶那些神將,撂倒我一次,本座就不再找你麻煩。」
「……一言為定。」
「下個月這時間,在這裡,別忘了!」
「那現在?」
「你就說我敗走,明天到南天門接她。」
溪風幫忙把那女神送去南天門。
「神界那邊可是歡天喜地,魔界這邊把你罵翻了。」
「管他去死。」聳聳肩,「誰以為飛蓬好對付就等著被揍回來吧。」
「你做了什麼?」
「就是繼續約戰啊。哼哼哼。」看了溪風一眼。「怎麼,你也想和飛蓬決鬥?」
「不想。」
「那幹嘛不爽。」
「日子變無聊了。」
「去鎖定個神將開打吧。」
重樓不擔心飛蓬爽約,神族說一是一,看起來就是優等生好寶寶的神將是一字千金。一個月後怡怡然赴約,飛蓬已經站在當時交換條件的地方等候。
「謝謝你遵守承諾。」
「要不然你也不會來。」握緊拳頭,準備開打。
「我只有一天的時間。」飛蓬指了指天。「而且需要你幫忙。」
「幫忙什麼?」
「雖然在仙界,我們打起來仍是太過顯眼。」掏出個小袋子,拋給重樓,「這是風靈珠,放在你身上可以利用風隱藏你的魔氣,但不知道對你的魔力會不會有影響。」
從袋中拿出半個掌心大的琉璃藍珠子,像是掂了掂重量,又拍去上頭的灰塵般抹了抹,「這是自然的靈力,並不會造成影響。至於你本身的氣息,對我沒有妨礙。」將小袋子繫在腰帶上。
「要是掉了,你我麻煩就大了。」
「是你的麻煩大吧。」說歸說,重樓可不想拿這個要脅。亮出刀刃,「開始吧?」
鎮妖劍出,「速戰速決。」
說是要撂倒對方,但一直未分出勝負,時間很短是一個原因,另外切磋彼此的武藝,各自都更上層樓。神界裡禁止私鬥,飛蓬沒有夠強的敵手可以過招。而重樓在魔界裡打了不知幾百年,飛蓬這不同種族且還沒打敗過的對手沒令他發膩。打歸打,除了過招的事情,他們不提不聊神界或魔界的事。那顆風靈珠,分手時便還給飛蓬,決鬥時就在重樓身上。
不知是第幾次的切磋過招,打到一半,重樓跳出戰圈。
「不打了。」
「為什麼?」
「你心情很差,本座是敵手,不想當出氣筒。」
飛蓬收起劍,轉身。
「去哪?」
「回神界。」
「找女的?」
「不是。」
「男的?」
被揶揄的一方對發話者翻白眼,重樓聳聳肩。「還會對我翻白眼,你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
本來要離開,但想了想,回頭就地坐下來,往光禿禿的地上一躺,不動了。沒事好做的重樓跟著躺下來,一神一魔望著藍藍的天空。
浮岩浮在半空,較灰色降雨的雲氣為高,沒有淋雨的風險下雨,有時風將如棉花堆般的雲氣吹來,彷彿墜入十里霧中,看不清身旁事物。但雲氣過後,便可繼續看到又高又藍的澄淨天空,涼風吹拂,看著看著,心胸也為之開闊。
魔界的天空是黑色,雲氣是淡灰色的。相較起來,藍色明亮柔和的天空看得心裡很舒服,舒服到令重樓有點昏昏欲睡。
飛蓬看著天空,不一會兒,憑著平穩的呼吸察覺旁邊的魔尊已經睡著。望著和神界一樣的明亮天空,呼吸著不一樣的自由空氣,疲憊感湧上心頭,催促入夢似地,他慢慢地閉上眼。
「啊勒,真的睡著啦!」重樓差點睡著,可終究沒睡,旁邊的神將在他坐起來時動也沒動。這傢伙怎麼這麼沒戒心。「我是魔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本想一腳把粗神經神將踹下浮岩,忽然想起是自己說今天不幹架,收回腳又躺下來。
休養有助於恢復力量,無論是神將或是魔尊都一樣。睡一天也沒啥不好,搞不好飛蓬一個月就這一天可以自由行動,打這麼多回,偷個懶也無可厚非。想著自己身為魔尊寬宏大量,聽著飛蓬綿長的呼吸聲,重樓閉上眼睛,跟上對方呼吸的步調,沒半刻鐘真的睡著了。
天際白雲幻變,氣流和緩,陽光溫暖。
把睡得正好的魔尊吵醒的,是旁邊的神將彈坐起來,拋下聲「再見」拔腿就跑。
撒腿追去,並肩前行。「怎麼了?」
「晚回。」飛蓬沒想到自己一睡就睡過頭,仙界的天空有日夜之分,太陽在天空正好停留六個時辰,很容易控制打鬥的時程。醒過來已是夜色星空,顯然遲了回南天門的時間。
「那又怎樣?」
「有麻煩。」飛蓬不想多說,重樓是魔尊,不會了解的。
「風靈珠還你,用這個回南天門比較快吧。」解下袋子遞去。
「多謝,呃?」正要接過的手被抓住,抬頭,近在咫尺的重樓橫爆殺氣,左手刀猛然當胸劃下,飛蓬匆忙提劍來擋,只擋住心口要害,身上血花爆現,火炎沿著血脈延燒而去。「你!」
「誰叫你不提防。」
「你居然……」緊握鎮妖劍想擋住攻擊,但重樓這次攻擊的魔火含著濃重的瘴毒,沿著胸口的傷口迅速入侵體內,迅速耗失他的體力。他真是太沒防備心了,忘記魔終究是魔,重樓是要來打倒他成就威名的。一閃神,手臂多了好幾道傷口,隨即麻痺到手掌。
扯嘴的笑容帶著嘲諷,「你就聽話點吧!」
見飛蓬死抓著鎮妖劍想維護最後一點清明。這把劍是飛蓬最重要的護身物,不僅是神兵利器,還可以淨化毒素。伸手硬奪,搶過來的當兒,手爪一燙,重樓差點直接把不服魔者的劍扔出去。
手離開長劍的飛蓬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身形隨即往下墜。
抓住衣襟把他扯回,扛上肩,把鎮妖劍收回飛蓬腰上的劍鞘。重樓瞧瞧自己剛抓過鎮妖劍的手,魔氣耗失,半個手掌變成黑色。哼了聲。帶著快要沒有意識的飛蓬往南天門飛去。
南天門外,幾個神將忐忑不安。整日都有魔尊或是魔兵指名挑戰飛蓬,遇到這種情況充耳不聞即可,若犯雷池一步就擋回去,若是擋不住飛蓬就會出來解決。現在他們的大將休假逾時未歸,若此時南天門出事,大夥就一起完蛋。
強大的魔氣令神經緊繃的南天門守將們進入緊戒狀態,金黃焰火中出現的魔尊趾高氣昂。
「那邊的,接著。」
本以為是什麼危險物品,打算先退開任其跌到石板地上再行觀察,但一見是飛蓬,神將們忙搶上來接住半身血淋淋的神將。
「本座手下留情了,要報仇就改日約戰吧。」
張狂的笑聲阻絕疑問,艷紅的身影瞬間消失。
神將們忙將還有氣的飛蓬擁入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