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很像是繳完你這裡的房租﹑讓你得逞,我就可以理所當然順利閃人?」
「如果我得到了,不想放你走呢?」
「所以怎麼說都是我吃虧,還不如直接閃人。」
「你不覺得是占了便宜?」
「……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你是心機鬼,信用不好。」
「誰才是信用不好﹑玩文字遊戲的人?」聽見朱厭的喉嚨裡悶悶地發出個聲響,紅髮青年嘴角輕勾起,「或者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沉默了好一會兒。「也是啦!這樣下去也不好,三不五時怕你冒出來打擾,還不如一勞永逸……」
「你在顧左右言他。」
「因為我不知道。」翻翻白眼,「難道你就知道嗎?」
「我知道我想要你,你也不討厭……擁有我。」抱著就有一種充實感,一種不想放手﹑怕鬆開手懷中人會消失的錯覺。「試著屬於對方,於你我皆是困難。但不想試試看嗎?」
咬了咬嘴唇,「我賭你明年新年前就會對蜜裡調油的日子厭煩,巴不得把我趕走。」
「不定想死賴下來的人是你。」捧住臉,「我賭你會捨不得走。」
「贏的人怎樣?」
「沒怎樣。你呢?」
「不怎樣。」感覺溫熱的呼吸撲上臉頰,朱厭側偏了頭,抿抿嘴,接著舔了舔對方湊過來的唇。
到那時或許彼此都厭煩了,便不在乎誰先離開……
或許彼此會更眷戀﹑更捨不得放手……
誰會先捨不得或是厭煩?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彼此都等著瞧,最後誰先把心輸得徹底。
我喜歡你。我愛你。說出口的話是真實亦或虛假?是坦承告白還是誘人入罟?或者是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承受如何的痛苦﹑達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或虛假。
「你在發抖。」
「因為你在咬我。」
比起親吻,咬脖子有種很有趣感覺,因為被咬的人會稍微發抖,下意識地會緊張。朱厭沒有想到自己一主動事情就變成這樣。因為〝飲食男女,人之大慾〞?所以吃了頓豐盛的晚餐──有牡蠣嗎?不過是在客廳的睡前的晚安吻,一不小心就開始失控,滾到沙發上。
「痛嗎?」一路啄吻輕咬﹑俯在頸窩的臉抬起,在鵝黃的光線中帶著一絲笑。
「被咬哪有不痛的。」不過癢過於痛。「我又不是磨牙板。」
舌尖滑過臉側,察覺朱厭沒有反抗,手鬆鬆地搭在他肩上,「磨牙板沒有手。」
「是啊!」感覺手已經抓著腰,打算從襯衫下襬滑進來,「你也不會想把磨牙板的表皮扒下來?」
「對。」明明每個晚上抱著睡,對朱厭的皮膚觸感已經習以為常,但清醒和睡著時的感覺不同,睡眠時摸起來滑柔像朦朧的暖霧,體溫沒有明顯的改變,也不太有反應。但如今清醒著,皮膚因略為閃躲的動作,部分曲折部分伸張,摸起來有鮮活的生氣,有點灼燙,平常溫度較冷的腰已經如此,他很好奇心口那邊……想付諸實踐,朱厭先開了口。
「你的釦子好難開。」從肩頭摸索到頸項,玩著血紅的髮絲,不一會兒便厭倦,手掌滑向因脈搏與呼吸而溫暖微搏的頸子。吞佛的膚色很白,怎麼曬都曬不黑,摸起來有點像是純羊毛的毛昵布料,他當然不是在說吞佛體毛很長很明顯,是說摸起來不是很平滑卻是很舒服宜人,脖子摸起來不過癮,乾脆往更大片平坦面積的地方伸,卻被衣服卡住了。吞佛挨著他的肩膀,朱厭看不到釦子在哪,又被弄得又癢又痛,只能胡亂扯。
稍微拉開彼此的距離想脫對方的衣服,他們從欲望的熱水潭中稍稍撈回些理智,不知不覺跌坐在地板上的兩人衣著凌亂,好不容易擠進兩人間的冷空氣反映著雙方升高的體溫,朦朧的燈光中,彼此的嘴唇紅豔濕潤,反射著欲望的色彩。
「再下去……」
「我知道。」發現白皙的膚色上也泛著紅,吞佛原本梳綁整齊的紅髮被弄亂了。
「你要嗎?」
扯著紅髮把吞佛的臉拉回來吻,「……你自己把釦子解開。」
在家裡只有一件襯衫,等不及將襯衫脫下,渴求地將對方拉回自己的懷抱,探索彼此的身軀,用嘴唇﹑指腹﹑手掌﹑軀體,用全身去感受。
當一切平靜﹑將入睡前,吞佛模模糊糊地想起過去受訓時,師父告訴他把自己放空才能看穿一切﹑與萬物同聲呼吸,方能成為頂尖的狙擊者。他想,那種情況下的腦子和床第繾捲時有類似的感覺:忘我﹑完全放空,緊擁在懷中的朱厭彷彿跟自己融為一體,能清清楚楚地察覺彼此每一個呼吸和心跳﹑身軀的起伏鬆緊。
一種闊別重聚﹑不願放手的想法浮上心頭,或許是夜的墨黑足以包容一切,或許是月光在作祟,也或者是松果體在夜裡的作用,這種希望廝守天長地久的想法,在陽光普照﹑理性坐大的白日,大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進室內,將米白色的床被映成純白,方醒的吞佛抬手遮了下刺眼的陽光,決定避開視線就好,身上的重量讓他感到一股心安和踏實,轉身讓身上人落在床舖上。朱厭皺了眉頭,原本往前伸的手改抱住枕頭,讓臉躲進陰影,蹭了蹭,蹬開了薄被,滑開一身的點點櫻梅,讓枕邊人忽然想用所有的感官確定真實和夢境到底有多少差距。
手指撩開黑髮,低頭咬了咬耳廓,手掌順勢在光裸的背上摩挲撫摸。
皺起眉頭,想揮開咬人的嘴巴,舉起的手被抓住,「幹嘛……」
「早上了。」
「所以?」他喜歡賴床的感覺,閉著眼睛翻過身,消極地躲著咬吻。棉被是冷的,很舒服,但熱呼呼的吞佛為什麼一直靠過來?撫摸的手指燃起熱度,亂了一池春水。「我想睡覺……」
「你不用動。」話是這般說,但篤定會有反應。輕咬著昨晚的痕跡,手尋隙滑進腰下,輕輕握住早上經常無視主人意志而亢奮的器官,如預料地感覺到朱厭整個人微微抖了一下,俯首從頸椎往下細咬輕啃。
「神經,唔……」抱緊軟軟的枕頭,不安分地扭動身軀,「我說我想睡覺……」
「……海棠春睡。」
「……話都是你說的……」
有種人很像貓,驕傲﹑跩的要死﹑熱愛自由﹑刁起來會氣死人,偏的深富魅力,乖巧的時候讓人想抓過來好好揉揉疼疼﹑捨不得放。
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他不覺得。第二眼,沒有感覺。第三眼第四眼,以下好幾眼,好幾次見面其實都沒有什麼太多的感覺。這回將人抱在懷中,他感覺到了,昨晚雲雨春風,明明夠了卻還捨不得放,他希望昨夜的感覺無限延續下去,隨時重溫舊夢。
踏出浴室的時候,瞧見只穿著白襯衫的朱厭,像是抱起小孩一般抓著貓,逼近臉。
「不喝,那你剛剛叫啥?」聽到外頭貓咪在叫,該是餓了,這兒沒有蟑螂給牠當零嘴。抓了件吞佛的襯衫套著,光著腳跑過涼絲絲的磁磚,開冰箱拿鮮奶給小貓。小貓舔了口,衝著他咪咪叫抗議。
「他要喝熱的,我待會兒餵牠。」
「挑嘴。」將小貓放下。
「你不洗澡?」
「要啊,等你洗完。」
「腰痛嗎?」
「痛啊,被你這樣拉過來拉過去﹑硬撐開,哪有不痛的。」現在好好站著是堅持:站著就不可彎腰駝背,就算再不舒服,要不就躺下來休息,要不就好好站著。「這種作愛本來就違反自然,當然會腰酸背痛的。」
「去泡熱水。」勾起朱厭的臉,輕啄嘴唇,「早餐想吃什麼?」
「鬆餅﹑肉餅﹑沙拉﹑奶茶。」
「難得。」朱厭吃得不多,平日早上若不盯著,喝杯牛奶就了事。
「累了一個晚上和早上,讓我補點力氣吧!」拎著毛巾進浴室,但沒多久便出來,坐在餐廳裡,滿臉期待地等早餐上桌。當盛著鬆餅和肉餅的大白盤子放在眼前時,低頭瞧瞧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早餐,笑嘻嘻地抬頭望,「有話說的好:讓人心跳加速的,不是端早餐的人,是端到眼前的美味早餐。」
「我做的早餐和其他人做的,應該差距很多。」否則酒紅髮色的同僚不會明明附近好幾家餐館卻總叫他做早餐。吞佛往陶碗倒加熱過的牛奶﹑放在桌上,讓小貓跳上桌一起用早餐,自從小貓帶著吞佛找到朱厭,吞佛就讓貓咪上桌──只有早餐。
「當然,但是有人做早餐送到我眼前來讓我吃掉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你可不知道在街頭醒來餓得發慌﹑找不到東西吃,聞著培根的香味只能啃著酸肉的味道。飢寒起盜心,怪不得人啊!」
「這是住這裡的好處。」
「也是啦!不過壞處就是一直有人在旁邊,床鋪也不能隨意一個人滾來滾去。」
「你睡在街上﹑林裡時沒有滾來滾去。」
「你又知道了。」哼,反正怎樣都是吞佛對,他懶得反駁。咕嚕嚕地喝完一杯牛奶,「人也給你上了,滿意了吧?」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
「停。」他不想聽到某句很刺耳的話。語言有言靈,事情說多就有成真的可能,像是放羊的孩子,把真的野狼呼喚來。「不說這個。你該把沙拉吃光」
「你真是隻老母雞,很可惜,我不是好的小公雞,我是會盯著隔壁小花母雞看的。」大玻璃碗中的沙拉五顏六色﹑鮮翠欲滴,看起來美味可口。他常想:吞佛不幹傭兵,幹飲食店也可以賺大錢,如果說吞佛是隻老母雞,他想很多人一定很想擁有的。「你知不知道愛情的保鮮期有多長?」
「平均四年。孩子脫離嬰兒期所需要的日子。」
「現實抵制感情,結束赫爾蒙所促成的迷戀,再去找對象交配。愛情目的就是生殖,做愛的高潮也是為了達成這目的,把自己的DNA傳下去。」
「想傳宗接代,我會找你比更適合的對象。」
「我們要是生得出小孩,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神奇事了。」朱厭趴在桌上,精巧的下巴磕著桌面,「況且,是你生還是我生?雖然我覺得生小孩很偉大,為這點一定要向天下的媽媽們致敬,可是我討厭那麼痛,我怕痛。」
這議題原本就很荒謬,正在倒茶的吞佛決定不予置評,「赫爾蒙是為生殖而產生,使人亢奮﹑有旺盛的行動力是腦中的多巴胺。」
接過茶杯,「坐雲霄飛車也會有相同的效果喔,所以我們應該要常常坐雲霄飛車。」
「把早餐吃完。」比起雲霄飛車﹑愛情和多巴胺的差別,下廚的人更在意吃飯的人有沒有將桌上的食物吃光。
「我說我要奶茶,為什麼變成茶?」杯子空了,斟上的是茶不是他點的。
「我正在煮。」把第二壺的茶沖好,蓋上茶壺蓋等著時間,「為什麼喜歡喝?」
「因為茶裡面不只牛奶,還有其他的食物,一口氣喝完之後就可以上工。」
「你故鄉在遊牧地帶?」
「流著奶與蜜之地,聽起來很美是吧!現在是流著血與淚之地。」喝了半杯後停下,「從你的輪廓推想,你家大概好幾代都是純種阿利安人,才會生得這般鷹鉤鼻﹑臉頰削瘦﹑顴骨明顯。你怎麼會當傭兵?子承父業?」
「不是。」沒打算糾正朱厭對他的職業的誤解,「誰教你唸書的?」
「你好像詢問官喔!」翻翻白眼,「你有老師我也有老師啊!你跟老師處得好不好?」
「不好不壞。」估量時間差不多,將赭紅澄亮的茶水斟進骨磁杯,「你的影武者是誰?」
「這個不能告訴你。」撫著喝完牛奶舐妥毛﹑在桌上縮成貓饅頭的貓咪,「別談這吧!又不是要過一輩子,就算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也有各自的秘密。」
「我想知道哪種環境造就你。」
「同樣的話還給你。」停下撫著貓的手,「你已經把我金屋藏嬌了,就別太貪心﹑問東問西。挖出那些有什麼用了?你想我走……」
「可以了。」打斷話,在茶中添上牛奶,茶杯送到朱厭面前,「你的飲料好了。」
啜了口茶,綻開笑容,「要加收服務費嗎?」理所當然地抬頭,讓屋主收點。
他們簽署和平協定,暫時無意發動戰爭,默許相互通商,給對方踏進自己的空間,容許對方變點小花樣。
例如那隻手機。
「手機?我要手機做什麼?」塞在口袋裡重,帶在身上煩,帶個電磁波源在身上,生怕全世界都找不到還要用衛星定位,響起來時比雷聲還驚人,打雷前有閃電也有氣壓作為警訊,手機完全沒有預兆,這種帶在身上嚇自己的東西,朱厭很懷疑會不會在手機響起時順手把它摔進垃圾桶。
「你需要手機。」比起追蹤器強迫性的告知所在位置,手機有關機的自由。
「我要手機幹嘛?誰打電話給我?我也沒用過你家電話。」
「我打給你。」
「不會是簡訊免錢,我們就樓上樓下傳簡訊?」
無視一旁櫃檯小姐略有異色的表情,雙手捧住那張抗議的臉,「我打給你。」
半瞇起眼,「就是綁我的繩子啦!隨傳隨到像應召牛郎似的,哼!」
「相對的,你也綁著我。」放開的同時,順手撥了撥垂到肩膀上的黑髮,「挑你喜歡的。」
「那我要收訊不良﹑不會響的。」如預料中地瞧見櫃頭後衣著入時的小姐臉色僵住,朱厭綻開笑容改口,「我要不同來電鈴聲,雖然只有一個人會打。」順著櫃檯小姐塗著丹蔻的手,低頭打量玻璃櫃裡形形色色的高科技機械。「你喜歡哪種?」
「挑你喜歡的。」
「我在問你。」給了個甜甜的笑容,「你挑吧!我會帶出門就是了。」
所謂的會帶出門是放在褲子口袋中,回家就放在客廳桌上,可以對來電鈴聲充耳不聞,音樂響了一遍又一遍引人側目就是不接聽,站在旁邊的吞佛做完實驗後就不期望那支手機會接受到訊號並接通,但這起碼是朱厭容許吞佛用手機去追蹤他到哪兒去,偶爾朱厭溜出去買東西,發現循訊號而來的吞佛站在門口,也不會怪聲怪調地說紅髮人是看守重刑犯的獄卒。
今天刺耳的音樂忽然響起,和絃鈴聲模仿小提琴所演奏的〝卡門‧酒館〞主旋律。
餐桌旁的兩人對看,停頓兩秒,幾乎同時離座衝向客廳的小桌搶拿那支該只有吞佛知道號碼的手機。
或許是賣手機門號的那位小姐打來的,她對吞佛不感興趣,卻頻對朱厭拋媚眼,朱厭懶得看手機挑門號,只顧和小姐聊對街百貨公司海報上貼的新一季彩妝看起來像是夏天的可口冰茶。吞佛幾乎篤定那小姐會把剛賣出的手機號碼暗自抄下來,但真正令他動手的原因是朱厭忽然笑起來﹑帶點淘氣味地推開椅子站起身。
朱厭的確很想笑,但笑出來的效果是刻意的,因為聲音響起來時,瞧見吞佛的表情是懷疑,他直覺就是裝做有這般一回事的笑。起身去接,接著是白影掠過身邊,他想也不想地竄向前﹑撲抱住吞佛的後腰,硬把人給撞得仆地。
手掌撐住地板免去下巴磕到地面的災劫,他意外朱厭會用擒抱技,也因為意外,讓跌在後邊的朱厭有時間爬起來往前跑。他抓住經過旁邊的腳踝,往自己這側扯的同時翻身,換成原本領先的人撲地,一半的身體跌在吞佛身上,被抓著腰一翻,身體右側和右手肘吃痛。
「那是誰?」
「你不也猜得出來?」
那不悅的表情可能因為吃痛或不滿被阻止接電話,但吞佛逕自將之歸類於後者,利用壓下朱厭的肩膀的反作用力跳起來,抓向桌上的目標物。東西忽然從手中溜掉,因為飛來的拖鞋撞開手機,手機像枚小石子飛過沙發間的空隙,在瓷磚地上彈跳。
原本落在後頭的朱厭繞過沙發,向角落舞動著瘋狂節奏的虛幻卡門竄去。
吞佛撐手越過沙發背,回轉過來的腳尖先勾著響動的小機械,腳尖一翻一勾讓東西彈向自己的手。落後一秒而撲空的朱厭腳蹬地﹑改變方向,抓住競爭者的肩膀硬是將吞佛壓在地板上,手刀砍去想再將獵物打飛。
向來吞佛抓牢的東西是不可能被搶走。閃躲手刀的同時打開手機滑蓋,在可能是最後一響的節奏中按下接聽鍵,將傳聲口放在耳旁,另手抓住伸過來想搶的手,「你是誰?」
電話那頭發出錯愕,「我找…找……我想我可能打錯了,對不起,抱歉。」
接著聽見坐在他身上的朱厭大笑,爬起來,「你愛接就留給你當接線生,我要上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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