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正常人該是跟服務生再要些奶精吧!「我理解為什麼吞佛要我盯著你,你一不留神,走到馬路上就會給車撞死。」
哪可能啊!又不是高塔上的公主﹑幾十年前的言情小說女主角:坐在那邊要人呵護。要真是這樣,早在十幾年前他就該死在家裡了。心裡想想,嘴上說的是另一回事:「大概吧!」
會給這種答覆的,不是吃軟飯的,就是心裡藏事。心機魔養的,當然是個小心機魔,不會是吃軟飯的。螣邪是吞佛自小的友人,和心機魔相處自有他的本事。「吞佛過年時打通電話給我,說他養了貓。他真的養了貓?」
「嗯。」
「什麼貓?」
「黑色短毛貓,腳掌白色。」
「小白襪啊!什麼時候撿的啊,都沒聽他說。」
「去年秋天,路上撿的。」
「我本來以為他沒空養寵物,想不到真的養了。」螣邪郎啜口咖啡,「他很會照顧人。」
「沒錯,所以看到我把奶精到進果汁裡,一定會出手阻止。」
「我家老弟要是把奶精放進果汁裡,我也會阻止他。不過,你不能因此告我照顧不周,這又不會死人。」
「果汁牛奶的確不會死人。」果汁牛奶本來就是純果汁加上鮮奶,市面上的果汁牛奶大多是濃縮果汁加水還原﹑添上奶精或是奶粉,現在這杯是現打果汁加奶精,說起來比市面上賣的要健康。「他叫你盯著我只是擔心我走丟,我會留在這裡發呆,哪都不會去。」
「〝只是〞這個詞不妥,吞佛似乎認為去廁所你都有可能被沖水馬桶沖去太平洋。我答應了就不能改。騎虎難下,就好好跟老虎相處吧!」
「那我們現在要幹嗎?老虎先生」
「既然你是槍匠,我先帶你去槍械室那邊看看,打個靶。之後想玩什麼就看著辦。」
確認陷阱沒有問題,赦生在樹下落坐,保持著警戒姿勢。陷阱不需要複雜,只要能絆倒敵人的就是好陷阱,敵人一小時內便要抵達,陷阱必須簡單實用,就算沒有扳倒敵人,至少要讓對方受傷或是令我方便於搜尋敵人行蹤。
他是邊走邊安置陷阱﹑做假足跡。一個鐘頭已經過了,吞佛已經開始前進,赦生決定稍息五分鐘之後繼續往終點走。路程上還有沼澤﹑河川﹑密林,現在是春天,一切欣欣向榮,提高了樹林的障礙度。這個困難度是平均給予對戰雙方,但赦生估計,就算自己情況一切良好﹑搶先抵達終點,吞佛可能只落後他幾分鐘,他只有很短的時間準備近身戰,試圖在75敗1次平手的過往紀錄中,取得一回得勝。在家和兄長打架訓練時,總覺得螣邪郎有放水──就算兄長指天畫地說絕對沒有。
思緒回到朱厭身上。吞佛把朱厭藏在家裡將近一年,這段期間,新年的時候吞佛沒到他們家裡來,平常也沒有,雖然偶爾在訓練室中可以看到﹑電子郵件有往來﹑兩個星期前的緊急任務吞佛也出現了,感覺是擦身而過,好像一陣風過去,什麼也沒停駐。他不得不想到新年時吞佛打來找螣邪的電話,說他家養了隻貓。貓是不是指朱厭?讓吞佛掛在心上懸念不已的人物……
赦生知道自己在吃飛醋,既使他沒有什麼立場去吃,只是個師弟﹑朋友的弟弟,但感情仍不受控制。他很想在這裡等吞佛,把一連串的問題扔過去砸死師兄,很有可能不小心把自己想押後再說的話全部吐出去。有差別嗎?如果來不及了,早說晚說﹑說和不說沒有差別,還要在乎開口的時間嗎?
腕上的計時器在震動,提醒主人時間到﹑要繼續前進。赦生背起背包往前走。裝備很重,在森林裡走路並不好走,等一下還要渡河。這些問題等他能比吞佛早五分鐘到達終點再思考。
穿過管制區,後邊是槍械室,這邊的警衛同樣看到吊兒郎當的螣邪郎帶著一個陌生人,同樣沒有開口相詢便讓兩人通過。
「你習慣用什麼?」
「有短槍和狙擊槍嗎?」
「有。吞佛有一組狙擊槍和短槍就是你做的嘛!他放在家裡。不知他放什麼在這邊。」考慮了一下,「這裡有幾支公用的,我有幾支步槍,進來看吧!」指著門邊的機器,「要輸入指紋掌紋和眼紋才能開門,機器會計算進來的人,每個人進來都要輸一次。雖然你不是我們的人,不過只要輸入了就進得來。」
「那我不進去了。」
「怕留證據?監視器都照到你了。」
「沒關係。」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看你打靶也行。」
怎麼聽起來像是朱厭才是當陪伴者的,這樣他怎麼挖吞佛的八卦啊?「等我一下。」手指搭的聲把警衛叫過來,要他幫忙看好人。
被留下的人東張西望。四週沒什麼好看的,整個漆成白色的牆都是實心的,眼光可見﹑大台的攝影機有一台,但天花板和牆交接處八個黑黑小小的小圓球物不知道是感應器還是掃描器,槍械室的門是道鋼門,有很厚的透明防彈玻璃,但看不到槍械室裡頭,開了門需要拐個彎才會進入放置的地方。瞧旁邊警衛戰戰兢兢,好像眼前的青年是歹徒﹑一旦輕舉妄動就要開槍,沒事可做的朱厭乾脆坐在地板上,閉上眼,試試看能不能做點夢。
做夢是平常事,一開始不以為意,當劇情有點連貫時便叫人好奇。夢裡有吞佛,穿著日式但長襬的的獵衣﹑白色亞麻外衣﹑鮮紅色的裡衣,頭上裝飾著金色的頭飾﹑紅白兩色的長流蘇,夢裡的自己伸手去摸去抓,試圖把髮飾給扯下來,和吞佛作小小的攻防戰﹑拔河。
夢是潛意識,自己是希望跟吞佛這般要好嗎?現實中的自己不討厭薄荷味也沒有想討厭,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似乎有與夢境重複的趨向。朱厭有點想知道夢境故事的結局?現實中的結果會不會重蹈覆轍?
「這麼短的時間你也能睡?」
睜開眼,看見螣邪郎蹲在眼前﹑扛著兩支步槍﹑一邊地板上還有兩隻短槍﹑用觀察稀有動物的眼神瞅著靠著牆壁打瞌睡的人。「我昨天很晚才睡。」
「吞佛不讓你睡?」聽起來會很有鬼鬼祟祟的味道喔!
「我在趕工,結果沒趕完,沒機會帶來試打看看。」接過螣邪郎拿過來的手槍。重量不太對,沒子彈,這把的合金很特別,重量特別輕,給人玩具槍的手感,膛室口兩道橫栓卡榫……好像在哪看過。在手上轉個兩圈﹑摸了摸,直覺一手抓著槍管一手按著膛室頂一掰,喀的聲拆做兩段,再把握手拆掉。好像是自己早期打造的實驗品,為了讓成本便宜﹑零件相符度高,他用玩具槍的便宜﹑掌心雷的輕巧和AK47容易更替零件和操作的想法去設計,結果就是這種大概打個十個彈夾就報廢﹑彈殼會亂跳的消耗品手槍。用可更替彈匣當把手,槍管只要固定大小的金屬管,主零件的膛室也是儘可能簡化,因為怕不小心走火所以加了兩道膛室的卡榫板機當作保險。「哪來的啊?」
「不是吞佛的就是了。」露出詭異的笑容,「給製作者是用自己打造的槍不是很好?」
都要憑手感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作品,這個〝很好〞到底是好在哪?目光掃過另外兩支槍,那兩支就跟自己沒有什麼牽連了,看得出來保養得很好,一支風格簡單俐落﹑全靠槍手個人才能的武器;另一支裝備較多些,沒有瞄準鏡但有準星,可以切換成遠距和近距火力;還有一把沙漠之鷹,沉甸甸的粗獷風,表面烤藍是很特殊的暗紅色。
「很有趣的選槍。」有輕有重﹑基礎和一般,螣邪郎是想多方面測試槍手的能力﹑掂掂朱厭的斤兩?「我們要去打汽水罐?」
「這裡又不是遊樂園。」汽水罐算是固定靶,打起來比一般的靶更好玩有趣,因為會發出噪音,他和赦生有時會把汽水罐往上拋﹑用槍打得罐子一分鐘不落地,藉此練凖頭和更換彈匣的速度。這種遊戲有空地就能玩,何必到訓練場。「有林場,但是心機魔今天佔用,你只能選靶場了。」
「那就打固定靶。」這棟建築有些古怪,沒有商標或是代表機構的LOGO或是象徵物,警衛身上也沒有任何標記,只有一個金色﹑上面寫著〝警衛〞的小名牌。和一般機關組織都會有自己的象徵物在所屬建築內到處出現﹑連衛生紙上都要印LOGO的自我宣傳很不同。不尋常的地方就會有不尋常的配備來訓練不尋常的人,他很好奇吞佛在這裡練習的靶會是哪種。
不知道吞佛現在在幹什麼,不會正在泥巴地上匍匐前進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穿過半濕的叢林﹑避開赦生佈下的陷阱,穿著深綠色外衣﹑把紅髮綁束整齊的吞佛,雖然不算是泥巴人,但身上絕不算乾淨。赦生佈下的陷阱已經不是以直覺可以隨手化解的簡單繩套,但也只是讓人多思索個五秒鐘。繩結的陷阱偏向精巧,和製作者仔細的個性很相像,不變的是容易被暴力破壞。
他從先行者所留下的痕跡中查覺到一絲很是壓抑的怨怒。情緒所灌注的對象很了解這些情緒,赦生是螣邪最鍾愛的弟弟,也是吞佛的師弟,他對赦生沒有比師弟更近一步的感情,朋友的弟弟也不是該玩感情遊戲的對象。吞佛知道赦生沒有出口的感情,但一直把事情做冷處理,禮貌不逾矩。赦生對朱厭的反應可能是自己情況的反射。
對應赦生的情緒反應,回過頭想,他想把朱厭留在身邊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情緒?是因為太容易得手伴隨的不安全感:他可以很輕易地得到人,所以有一種朱厭在對他放水任他為所欲為﹑然後隨時可以拋棄他的忽視感而感覺不舒服,想把人留住確定要完全控制住的控制慾?還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或是達到某個目的,所以不肯放走人?
要螣邪郎幫忙看著人就是一種反常,從赦生的反應就可以知道這個反常有多明顯。
以刺刀拆開另一個陷阱,聞到刺鼻的味道,往來時路退了一步。是生物陷阱,春天的昆蟲對刺鼻的味道特別敏感,讓陷阱的液體沾到身上,森林中的昆蟲便會蜂擁而上﹑干擾行動和視覺。赦生所製造的陷阱也開始刁鑽了,和螣邪的陷阱一般帶著惡作劇的味道。
赦生早已能獨當一面,執著地追在吞佛後邊只是在心裡上想取得可以並肩的認同。
趁今天這個機會該做個了結。既使沒有朱厭的出現,螣邪總有一天會認為吞佛耽誤赦生的時間,拿把刀來逼供或是逼婚,他不想到時被螣邪在身上戳個三刀六洞。
吹了聲口哨,「有進步嘛!」朱厭用第一個彈匣時打得七零八落,到了第三個彈匣,着彈點已經控制到十公分,算是標準以上。雖然不如螣邪郎自己的標準──着彈位置只在直徑五公分的圈圈中。
「手感不行。還是不能急。」
「不過嘛!比起本大爺還是有差。」單手拿著步槍,隨手一發像是不經意,卻準準打穿靶心。
一挑眉。每天都在同樣的地方練習﹑用自己習慣的槍,當然是隨便打隨便中。不過看他單手拿槍單手擊發,臂力過人,握力不小。「下回如果有獵槍可以找你試打……打連發的嗎?」
「我弟比我更適合,我喜歡連發式來福槍。」
「令弟,是那個米黃髮色的青年?」有一雙很漂亮﹑水盈盈的金紅色眼睛,銳氣逼人,九成判斷是高科技武器迷,資賦優異加上後天努力型的資優生。
「是啊,他找吞佛做野戰訓練。」
「你看起來不支持。」
「當然,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根本是個笨蛋。」扣了一次板機,子彈穿過前一名槍者打出的窟窿。「他和吞佛不一樣,特長不一樣,就像不能用小手槍打北極熊。小赦想學吞佛就是自討苦吃。你在吞佛家待著,看到他的收藏沒有?」
「沒有。」彎腰幫螣邪郎撿彈殼。
「ㄟ,怪了,他好幾支你經手的槍啊!怎麼沒讓你去看?」
「他有說,我沒看。」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不是要幫他製槍才去他家嗎?」替專人打造而非兵工廠是大量生產,都會先了解買家的用槍習慣,先觀察買家所收藏的槍枝也是一個方式。
「不是。」把用剩下的彈殼全部放進口袋,以備重新裝填。
「那你怎麼到吞佛家的?」
「他把我帶回來。」瞧見螣邪郎滿臉的錯愕,朱厭聳聳肩,「你問他為什麼,別問我。」
喔﹑啊﹑嗯三個單音節分別代表:有這回事﹑那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嗎﹑吞佛被鬼附身了嗎。扯出一個說不上是讚許還是惋惜的笑容,「哪你就乖乖來了?」
「有吃有睡有啥不好?」
「把槍匠當玩伴牛郎好像太奢侈了。」
「我大概是很不盡責的玩伴牛郎,沒陪他玩。」
順手打掉一個彈夾,一顆一顆穿過標靶上的窟窿。槍管變得熱騰騰的,礦泉水澆上去,吱的聲。他笑嘻嘻地抬起頭,怪聲怪調的:「你們連打槍都沒有?」
覷了酒紅髮色的青年一眼,「沒有,無論你是指哪種。」
「好稀奇啊!這個可以拿來當八卦散布一下,最冷的大將成了善心社會義工。」
「這兩者並不衝突。」
「他真的什麼都沒做嗎?」
「有需要做什麼嗎?」
「當然是很希望有做什麼,好讓我可以嘲笑他一下。」但什麼都沒做,還要朋友來幫忙看人,顯然尚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那你的槍做得怎麼樣?」
「現在進行式。」
「能不能用未來完成式?或者該用未來進行式?」
「請用未來完成式的語法。」他可不會藉口槍沒打完死賴活賴在別人家。
「吞佛沒跟你簽契約?我們這群槍手最近缺製造師,他沒說最近有缺?」
盯著螣邪郎的金棕色眼睛好一陣子,再轉轉眼睛,「沒有。」
「沉默這麼久表示另有涵義。」
「你多心了。」走到另一頭,將靶板上的紙撕回來,審視打靶的成果。「我也很好奇,他是不是很愛照顧人?」
「嗯,當他訓練生的傢伙,大概沒有人會否認吧!」一天到晚扛著步槍交互蹲跳匍匐前進繞操場﹑跑完兩千公尺之後馬上限時伏地挺身和仰臥起坐,照顧到每個人鼻青臉腫不敢造次。訓練出來的都是好手,但問要不要再被吞佛照顧關切一下,每個都說不要。不過朱厭所謂的照顧,應該是另一種比較正常的照護。「他確實極會照顧人,但我沒被他照顧過,我只負責吃東西。」
「所以他會煮飯?」螣邪像是大少爺,想來嘴挑得很。
「是吞佛追求完美。我可不會在那邊煮一碗湯燉個一天兩天三天的雞,把事情做得太超過。」
「我沒看過他燉雞,只看過他燉肉。」還用筷子打他的手,不准他掀蓋子,不知道在堅持什麼。
「他煮飯給你吃啊?」認識不到幾天,不是早上端早餐,居然是為人洗手作羹湯,敢情吞佛大將是想成親出嫁了?可憐的小赦,聽到吞佛幫其他人下廚大概會幾天牽著狗出去做越野馬拉松消除怨氣和不滿。
沒回答螣邪郎的問句,「……你的瞄準很快,準度也很高。」子彈滑過空氣﹑穿過靶板會有個特殊的聲音。剛剛螣邪郎扣板機後,他聽到滑過空氣的聲音,但沒有打穿靶板的聲音而是擦過塑膠板的聲音。一顆也罷,連續的好幾顆子彈都是同樣的聲音,看了靶紙便曉得是拿朱厭打過的窟窿當瞄準靶心。
「在這裡練上十萬次,你也會打得很順手。」出任務前三不五時就要來這裡報到領任務重新訓練,都練到膩了。當然也是技術好才能玩這種炫技。吞佛說朱厭可以在這裡玩,好像媽媽跟小孩說:你可以玩溜滑梯﹑可以玩翹翹板﹑可以玩單槓,只要出了公園就不可以。螣邪郎是看到界線就要去踩的人,而且一定要踩兩腳以上。訓練場適合做一整天的訓練,可不適合做一整天的遊樂場或是保父的工作場所。「我們換地方玩吧!我知道有地方在辦園遊會,去那邊?」
先出發的人固然能安排陷阱,讓後出發的人傷腦筋,但並不絕對佔有優勢,先出發的人是埋伏的一方,同時也是被追趕獵捕的一方,因為終點是同一個地方,先出發者的去向非常明確,後出發者也有可能超過對手,變成搶在前頭埋伏的人。
赦生在第一個小時裡前進兼佈好陷阱,接下來一路上專心趕路,偶爾佈下些生物性的陷阱──方法是螣邪郎教他的──灑下一些液體引來昆蟲動物干擾後方的前進。這種小伎倆不能說是完美好用,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減緩對方的前進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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