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傷如何?」
「沒事。」
不相信的赦生伸手去扯那件感覺像是染了點血斑的白衣。
吞佛閃開,「你大傷小傷皆有,何必好奇?」
「沒好的傷,稀奇。」
吞佛反拉起赦生的衣服,「我劃你一道,自己看自己的去。」
「自欺欺人。」
抓拿格擋,滾作一塊兒,雷狼獸咬住吞佛的袖襬,和主人合力對付,用整身的體重去制住獵物。雷狼獸的重量可不輕,再加上赦生,吞佛要掙脫出來可非容易。不退反進,像是認輸的躺在地上,但扣住上方的赦生,讓他要掀衣服也沒空餘掀起。
他有點錯愕,吞佛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剛剛的戲謔不見了,一手扣著他的腰,另外被狼獸咬住的手不在赦生的身上,而是摸到雷狼獸的肚底。低哼幾聲,狼獸鬆開原本緊咬著袖襬的了嘴,移了位置,似乎很喜歡被撓癢。
被夾在狼獸和吞佛中間的赦生有點尷尬地想離開這局面,卻發現吞佛的手從腰腹直滑下來,抓捏著某個部位不肯讓他脫身。而狼獸側壓住赦生,喉嚨裡發出唧唧哼哼的聲音,彷彿舒服的呻吟,將睡要睡的撒嬌聲,往主人的身上蹭。赦生聽不見吞佛的聲音,無法確定吞佛的呼吸是否也亂了序,而該死的他居然被吞佛逗得跟雷狼獸差不多了。
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用狼獸的眼睛看著吞佛,還是自己成了狼獸,索性抓下眼巾,發現吞佛死人般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金色的眼瞳中平靜無波。這是比冷笑還可惡的表情,赦生不甘心地低頭,用力吻對方的嘴以示報復,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暈眩,像是中暑,狼獸的溫度﹑自己的體溫﹑還有吞佛的熱度,綁在毛皮外套裡的身體悶熱地彷彿將煮熟,他知道吞佛並非無動於衷,被壓在最下面的魔者有著主控權,卻同時因為身上人不自覺的磨動身軀,引起無可避免的反應,身下彼此的衝撞膠著,吞佛不太舒服地頻頻扭動下身,薄唇溢出一個聲音,好像是名字,又像是呼氣。
赦生沒有去分辨細聽,也不打算追問,舔著吞佛的臉,像是平常雷狼獸渴時舔舐他掌心的水。整個人又軟又熱,有氣沒力,感覺濕軟的物體揉著慰著最敏感的地方,滿足不止的酥癢,又撩起熱度,隔著衣著摩蹭交纏,他看不到也搞不清楚是吞佛的手還是什麼,只是緊抓著身下的魔者,像滅頂前的最後依靠,一秒彷彿無限擴張,少少的知覺所感覺到的舒服和刺激填滿了整個身軀意識,擠壓著外殼和內臟,彷彿魂魄都要破滅顫慄。
滅頂的瞬間,吞佛抱著赦生往旁邊一滾,從狼獸下翻出來。察覺赦生被嚇了一跳,吞佛按著他的後腦勺不給起來,像是不想看到他的臉。
也像是不想給人看到自己的臉。
靜靜地躺著﹑趴著,跳動的心撞著自己的左胸膛也撞著對方的右胸,原本滿溢的潮水慢慢地退了。
赦生不知道剛剛他在跟誰交歡,是狼獸?還是吞佛?而吞佛的眼中又是誰?
那一瞬間他們很近又很遠,好像抓住了什麼又失去。
狼獸蹭過來,舔著吞佛的臉,出乎意料的沒有被阻止。
緩緩的餘溫和摟抱,讓他想到抱著別見狂華的元禍天荒,想到抓著恨不逢的手嚥氣的別見狂華。儘管之前沒有跡象,聽聞元禍的終詞,赦生發覺一條無形的線綁著別見狂華和元禍天荒,他們握住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尤其是別見狂華,即使知道在得到光明的瞬間便是毀滅,她依舊撲了上去──往想要的人或是背後代表的某個意義,如同飛蛾撲火。
「我的世界由我做主。」原本還有生機的元禍天荒,自斷生路。
如今弦月不再,落櫻消失,彷彿無聲的誓言,月櫻同在同滅。
「誰?」嘶啞的聲音很小,但赦生確定吞佛能聽到,因為發聲的嘴巴距離耳朵只有一片指甲寬,不帶著忌妒或是獨占的情緒,單純地好奇。溢出唇間的聲音應該是個名字,苦境發生了什麼事?吞佛遇到﹑得到什麼?或是沒有得到遇到什麼?
「……無聊。」推開他,吞佛坐起身。不滿的赦生微蹙眉,手掌往他認為的那個腰腹傷口猛按上去,很肯定地發覺對方呼痛得眨眼。
「無聊?」如果無聊,那現在吞佛這個態度是什麼意思?
「浪費。」覷了赦生一眼,那雙重見天日的金紅眼瞳中有著疑惑和固執,很純粹的顏色和情緒。他轉眼,不為逃避,伸手摸著雷狼獸的脖子,「你常這樣搔牠吧!」不待回答,「只要勁力稍吐,馬上就死亡。牠防過你嗎?」
赦生撥開他的手。別人嘴裡說的可能是開玩笑,吞佛卻可能真的下手。雷狼獸兇猛,卻是自小與他一起長大,一人一獸親得不得了,修練都是雷狼獸陪著過招,有時失手傷到對方,他心疼,雷狼獸也會愧疚。「我們不需要。」
「說的也是,他是獸,忠心不二。魔﹑人,有了一絲質疑就能趁虛而入,挑撥離間,居中策反。」
「……你被誆了。」
「幸好你看不到他了。」
那人已經死在吞佛童子的手中,那麼吞佛童子為什麼心情不好?思索著的他伸爪梳順著雷狼獸的長毛,雷狼獸似乎感覺到他的疑惑,轉頭舔舐著主人的手,疑問著發生什麼事。
如果他忽然殺死狼獸,或者狼獸忽然咬死他,被動手的一方會是什麼反應?無論如何的強大,遭背叛的一瞬間,卻像是不堪一擊,一如堅硬的鑽石,找到了破裂點也只有碎成一地的淚水。
錯愕和報復心會是赦生自己的反應。
怒起反抗,就算殺了對方作為報復,自己又剩下什麼呢?不斷地在回憶裡找尋理由和線索,怪自己的疏忽和錯誤?
然後呢?
被放開的雷狼獸歪頭瞧著忽然起身抱住吞佛童子的主人,疑惑著主人為何放開他,隨即往前跑去,忽然停下來,低哼了幾聲,得不到回應,又跑回來蹭著主人的腿。
赦生明白了。
那個魔曾有一顆很柔軟的心,雖然他從來不承認,但的確是存在。無欲則剛,絕情絕欲,卻因為大部分的欲念被壓抑,所以僅存的欲望﹑所剩的感官得到的刺激更加強大。太激烈的感情,得到復失去時,落下報復的刀更加兇狠。因為失去和不敢置信自己會有如此的失落,如今吞佛對於所有的任務是為了對意志的磨練,對一種不知名的反抗,對過去的悼念。
「你還想嗎?」想那個他所不知道不認識,在吞佛心中曾比一切任務和異度魔界更重要的事物。
「你想要什麼?」
「我要的,你能給嗎?」
沉默。那個白娃娃這樣問著,梅樹上的人也這樣問,如今赦生也這樣問。
在那個洞窟中,一劍封禪緊緊抱著白娃娃,抱著眷戀和不捨。
朱厭在懷中悄聲地細語,他抱著安下心的滿足。
那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能給還是不能給?自己又能得到什麼?還要重複幾次?授之以柄的事情為何大家都想做?是想得到什麼﹑想抓到什麼?真想嚐嚐那股痛楚?
「要什麼,自己去討。」
「當然。」鬆開手,對視的金色眼瞳中毫無任何波動,「我會再來。」
「先打敗螣邪郎吧!」
「我需要來找你。」唇輕輕地撫過嘴,如同柳絮飄飛輕觸,「我不想和你一般。」
承諾,不是給予希望再給予絕望,而是為我們留下一個心理拒絕卻還是期盼的星光。我們都知道在最後求生之時,會毫不猶豫取下對方的頭,但我相信,那一瞬間,被殺的那一方不會心痛不會錯愕,而是理所當然。
「我選擇你,也希望我會是你所選擇。」撫著的雷狼獸,「甚至,要你無從選擇。」
「跑個沒影沒蹤,是去當吞佛的跟屁蟲啦?」
不用看到閃亮亮的金紅靴子加上跨馬步的站法,更不用看臉,赦生聽聲音就知道是哪個傢伙。不理不睬,扯動拴著雷狼獸的鐵鍊,繞走過去。
「本大爺跟你說話,你做什麼不理啊!」拉住狼獸的鐵鍊逼一人一獸停下,伸手用力捏赦生白皙的臉頰,「一天到晚跟那個死人臉混,小心有天變成孤僻老人!」細緻的皮膚讓他不亦樂乎地捏捏玩玩好半天,白晰的臉頰都捏紅了,捏到滿意才發現受害者居然沒有掙扎也沒有閃躲,作哥哥捏著弟弟的臉往外拉,「你怎麼沒反應?難道一放手會開始哭嗎?」
「誰跟你一樣。」撥開手。
「跟本大爺一樣是你的榮幸ㄟ!」得意洋洋鼻孔朝天。
「是。」他是誠心誠意的認為。
魔將的一生注定活在戰場,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有些微的可能,失去一切可效忠效命的對象,活在陌生的世界。在那樣的空虛陌生中,還有什麼事可以握在手中的?
螣邪郎一定從沒有這問題,他隨時找得到自己有興趣的事物。
早一步知曉的別見狂華,為此往另一條路上闖去。
未曾經歷卻明白的元禍天荒選擇了死亡。
吞佛童子經歷了,選擇放棄。
而自己……
撫著坐騎,赦生曉得,自己會與他們不同的。
狼煙未定,或許根本沒有煩惱這問題的機會。當一切過去,他回望時,在金色的眼瞳所映照的,絕不會是荒涼﹑空洞的蒼白,而會有他所選擇﹑熟悉的身影,與他共同存在,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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