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銀狐……」追在後邊,兩人的輕功不相上下。臥江子要趕上銀狐是很簡單,但心虛讓他不敢攔在面前,「等我一下,你……」跑在前方的人忽然停下來,後頭的差點煞車不及撞上。
「你去哪裡找藥草?」沒轉過身,銀狐背朝著他說話。
「那座山。」
「還有呢?」
「再過去的下一座山。」
「然後?」
「再過去的下一座山。」
「不准敷衍我!」猛地轉過身,銀狐可以說是惡狠狠的態度,「你跑去琉璃仙境附近,是不是!」
「我忘記距離,找太遠了。」
「你跑到很接近那群傢伙的地方。你去找洺雙?」
「沒有。」
半瞇起金眼,「那他有沒有出現?」
「……有。」好個狐狸,懂得這種問法了。
「你們談什麼?」
「就…蘇揚。」
「上次不是談完了嗎?」
「你不要咄咄逼人好不好?」
「你有事情瞞我,而且你說謊!」銀狐握緊拳頭,「你什麼時候開始會對我說謊?」
「我跟他要瀟瀟的傷藥,因為好幾種藥草我沒找到,他要我拿蘇揚的事情跟他交換。你上次來打斷了,我們沒講完。」
咬著嘴唇,銀狐其實想咬臥江,狠狠地咬一口,最好痛到臥江哇哇叫﹑說對不起﹑沒有下次﹑以後不再犯,可是不能真的咬,因為臥江又會說他無理取鬧犯任性。為什麼關係到葉口月人臥江就變成這樣?什麼事都不講,對所有事又清楚得教人懷疑……「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我也是。」臥江子有點小委屈,「你脾氣變得很壞。」
「你,你這樣說我……」銀狐咬著牙,深呼吸了好幾次,「我對你到底算什麼?你總是要我等你﹑要我慢下腳步。我慢了﹑我等了,可是你有沒有任何的表示,甚至把我推得更遠!」
「我沒有。」
「放任我這樣,你看著我繞著你轉,隨你高興,愛撘理我就撘理,不要就把我甩到一邊。你在瞞我什麼,不要給命運這種鬼答案,你再說我就對你不客氣。」知道臥江不是個急進的人,腦中有很多顧慮跟想法,向來都是慢吞吞﹑悠閒踏著自己腳步行事,那就是臥江,令銀狐心安依靠的源頭。可是,當下這個感覺卻不斷撩撥著神經,讓銀狐不安和焦躁,他想忍耐,可是忍不下,尤其現在臥江居然對銀狐說謊!
「我……就……」他要怎麼說?說蘇揚?說臥江?還是……
看到臥江的綠眸焦點放在遠方,不知道是思考怎麼解釋或是一時找不到藉口,銀狐扭頭,「我要去喝酒。」先離開這裡,免得下一秒他會想咬死臥江或是做出不可挽回的衝動事情。
「銀狐?」
「我回來要聽到答案,一個能讓我滿意的答案,最好是沒有破綻!」
「沒,沒有破綻?」
臥江子呆呆地看著銀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遠處。
這意思是……是銀狐不再相信,還是……銀狐希望最後一次相信?他們已經到了要說〝相信和不相信〞去試探對方的地步了?
如果告訴銀狐,未來會怎麼樣,會不會就看不到血色,看不到一片的絕望和悲傷?
要洗去一身江湖塵埃並不容易,全身而退更是難上加難。
該冒這個險?或是把事情告訴銀狐?
搖搖頭,似乎這樣可以讓最好的決定由腦袋中摔出來。他不該愣在這兒,蹲在外頭胡思亂想是不會有什麼用處。臥江子走回蒿棘居,他該趕快讓瀟瀟清醒,確定只需要喝藥就可以回復,然後……
或許知道一切,銀狐只會笑臥江是個腦袋裝稻草的笨草人,說他無聊想太多。
走進星瀚銀霄,洺雙行禮後,在桌上打開盒子,取出繡墨的人頭,「稟幽皇,屬下不辱使命,提回叛將人頭,請幽皇過目。」
揚手示意他不必呈上,「你做得很好。」
「既然叛將繡墨既伏誅,希望幽皇不計前嫌,讓褎權恢復執首職位。」
「這個自然。此事單純是繡墨一人行為,與褎權並無牽連,理當恢復褎權職位。」
「多謝幽皇。」
「慢著!」見洺雙要將人頭收回盒子裡,邱霍蛉葉忙喝止,「這真是繡墨的人頭嗎?是否能讓我觀視?」話說著就要去拿,忽然洺雙氣勁一運,手中的頭顱粉碎城一地的血肉,幾許血肉甚至濺到邱霍蛉葉的衣服,邱霍蛉葉臉色一變,「洺雙,你!」
一挑眉,「輔權,你認為我洺雙做事需要造假嗎?」
邱霍蛉葉被洺雙的威嚇目光驚得暗抽一口氣,也讓他更為狐疑,「這倒不是,可是……」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眾人不必心存芥蒂。」指示衛兵將一地的血肉收拾﹑放回盒中轉到氏葉部交給正巡視邊防而不在場的褎權,九幽轉向稽咸,「各地據點建立得如何?」
「各地據點皆已建造完畢,也加派人手防衛,所發現的中原人也遵照幽皇交代,好生照料將他們送出邊關。」
滿心狐疑地看著衛兵帶著盒子離開星瀚銀霄,但邱霍蛉葉可沒有遺漏現場說的每一句話,「我們如此盡心遵守諾言,就不知中原方面是否也肯信守承諾。」
「中原方面若毀約,葉口月人也不必客氣,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恢復眾人元氣,別讓中原人士有可趁之機。」
「稟幽皇,屬下以為可以趁著送中原人士前往邊關時,派人混入其中,到南方收集消息,預做將來準備。」
「洺雙,你以為呢?」
「屬下也以為不錯,但前往南方蒐集消息者,絕不能曝露身分,也不能插手中原人的事務。將中原人強制移往南方,可能他們對葉口月人懷恨在心,發現我們的探子極有可能加以報復。」
當初決定要將中原人士強制移往中原,引起執首和輔權的爭論,尤其是邱霍蛉葉和洺雙。邱霍蛉葉以為限期搬移,時間一到便殺之,留下這些人作為奴隸是多耗費糧食。葉口月人來到中原,人口驟然增加,糧食不足的情況極有可能發生,食物不足就容易引起暴亂,一勞永役就是把這些次等民族全部殺除。洺雙則以為葉口月人需要休養生息,力量不足以強制執行,況且中原臥虎藏龍,如果殺戮極可能落人口實,引起中原人士再度反攻,能送的就送走,去消耗拖累南方的中原人士。不肯走的就讓他們留下。
關於生存在黑霧森林的獸族是否要納入隸御司的管轄範圍,更是引起兩人意見爭執,但這回連褎權和稽咸都不贊同洺雙的意見。洺雙提議與其壓制黑霧森林的獸人族,不如開放葉口月人原本的獸族奴隸的權利,避免他們雙方結合叛亂。這個言論簡直跟當年蘇揚打算執行的政策一樣急進,邱霍蛉葉甚至直接質疑洺雙的忠誠度,引得洺雙大怒,若非葉口月人不得私鬥的律令極嚴,洺雙可能當場一掌轟向邱霍蛉葉。
幽皇否決洺雙的提議,但並未苛責,指示急事緩辦,關於移出中原人士之事採取折衷﹑限期離開,不走者直接強制送離。而黑霧森林的獸族,既然尚未有任何行動,也長期躲在林中不出,暫時擱置,僅下令不准任意進出黑霧森林。
「洺雙,你對幽皇之前的決定還有意見?」語帶質疑,邱霍蛉葉話中有著不良的陷害意味。
「不敢,只是希望派出的探子能平安回來與家人團聚。」
「我知道你的憂心。」洺雙果然是蘇揚的朋友,提出的計畫和臥江子的意見雷同,「既然你深知雙方不能輕起戰端,那麼挑選探子的人選﹑如何往來傳遞報告,就由你和稽咸負責吧!」
屈世途在前院裡整理花木。好像到哪他都在做這種事:當後勤人員﹑當園丁﹑當茶童,在琉璃仙境是這樣,在蒿棘居也是。是說,傲笑紅塵的庭院真是詭異得可以,沒有種什麼奇怪的花草││除了屋簷下那一排仙人掌盆栽││其它都是一般常見的庭園植物:松樹﹑柳樹﹑菊花﹑龍柏﹑長春藤,可是長得亂七八糟﹑歪七扭八,蒿棘居的主人不會修剪植物,雖然有心但總是弄巧成拙。屈世途順手拔草﹑施肥﹑修剪,將蒿棘居的庭院整理得較為俐落,傲笑紅塵感激得不得了。所以明明不是他的工作,卻又在擺弄花草了。
是說,那個在外頭樹叢邊躲著﹑猶豫要不要過來的人到底是誰啊?已經一個時辰了,躲在那邊不累不熱嗎?今天太陽很大耶!停下手中的花剪,坐在高凳子上修樹叢的屈世途決定先開口,「那位客人,有什麼事嗎?」
青衣人躊躇好陣子,總算下定決心走出來。
看那身衣服還以為是一個普通女子,斗笠一拿下來,才發現原來是葉口月人!「妳,妳來幹什麼?」
「請不要誤會,我叫繡墨。請問瀟瀟是不是在這裡?」戴回斗笠,「他還好嗎?」她實在擔心瀟瀟的傷勢。瀟瀟在雙方決鬥之後,就送還給中原人士,洺雙叔父說臥江子有解藥,但沒親眼看到瀟瀟平安無事,她真的無法安心。
「喔,原來妳就是繡墨啊!」屈世途上上下下打量眼前一身中原人裝扮的葉口月人。自從臥江子做好藥,瀟瀟喝下之後,人就清醒了,被抓去的初期因傷而時醒時睡,卻還記得有個叫作繡墨的葉口月人女子偷偷照顧他。現在繡墨冒險出現在這裡詢問瀟瀟的情況,有點腦袋的人都知道是繡墨挺關心瀟瀟的。屈世途放下了一點心,「臥江子正在替他療復,妳在屋簷下坐著等一下吧!」
繡墨點點頭,坐到屈世途所說的地方。繼續修剪花木的人再剪好三叢龍柏後,臥江子一邊放下捲好的袖子,邊從屋裡走出來。「銀狐還沒回來嗎?啊!」發現屋簷下忐忑不安的繡墨,「妳怎麼在這裡?」
「我能探望瀟瀟嗎?」
臥江子眨眨眼睛,「妳是繡墨氏葉吧?」
「是。」
「妳……」發現屈世途胡疑的目光,臥江子連忙收話,「我帶妳進去看看瀟瀟,他剛服下藥,現在睡著了。」領著繡墨到客房,在床上沉睡著的正是瀟瀟。確定他呼吸正常,臉色也比過去好多,繡墨退了出來。
「知道他平安,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等一下,到後邊去說話,我弄點東西給妳喝。」拖著繡墨到後頭空盪盪的廚房,七手八腳泡壺茶,摸了幾個茶餅出來。「先吃點,妳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幸好現在屋裡只有屈世途,銀狐還沒回來,傲笑紅塵也出去了,否則繡墨出現定會引起大驚小怪。
默默地喝完茶﹑吃完餅乾,發覺臥江子盯著她瞧,但眼神跟屈世途的好奇﹑原來如此的意味不同,臥江子的眼神像是洺雙是稽咸那種看晚輩長大成人的溫暖。繡墨將食物全送進五臟廟。戰場上迎敵,她向來有足夠的勇氣,如今的問題卻讓她躊躇好一會兒,「洺雙叔父要我來找先生。」
「他有說我是誰嗎?」
「沒有,叔父說先生和我是舊識,我到中原可以求助於先生。但我不記得……」
「妳聽過妳一歲生日時發生什麼事情。我就是那個人。」
「一歲……」回想半刻,繡墨忽然瞪大了眼睛,「難道你是……」
「知道就好。」手指比在唇上,半閉起一隻眼睛,「因為妳,我才會認識紅狐,按照中原的說法,妳可是我們的小紅娘呢!」
「蘇揚執首……」
「不是跟妳說〝噓〞,啊,我忘記妳不懂,這個手勢就是叫妳小聲點。」臥江子為繡墨再斟上一杯茶,「洺雙叫妳來找我是因為我比妳早一步在這裡生活,他和妳父親希望我能關照妳。」
「如果你真的是蘇揚執首,我應當稱呼先生為叔父了。但,叔父完全不像葉口月人。」
「看我藏得多好,蘇揚這種隱姓埋名法絕對沒有人學得來啦!哇哈哈!等等,這不是什麼好得意的事情。」臥江子換回嚴肅的表情,「洺雙要妳來之前應該也說過,玄空島妳不能再回去了,一旦回去,褎權被輔權壓力所逼,必會殺妳再自盡。唯今妳只有隱藏身份,保住自己,也保住妳父親的性命。」
「我知道,我為自己一時任性,害了父親。」
「我們很感謝妳救了瀟瀟,但你們之間有兩族之爭,有殺義之恨,依照瀟瀟和褎權的個性,你若想跟瀟瀟在一起並不容易。」
「我只要他平安,沒有奢望要跟他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
「嗯,這個再說。當下最要緊的是妳離開玄空島,得在中原生活。」
「叔父,我真的能在中原生存下去嗎?」在屬下的好意中逃出監牢,洺雙叔父也放她走,原本的身分不再,未來轉了個方向,她對未來是一片的茫然。
「我可以,你也可以,不要擔心。洺雙要妳來找我,就是知道我一定會幫妳。妳可是算我的半個女兒。」看到繡墨奇異的表情,臥江子可開心了,「小時候妳看到剛出生的銀狐,咿咿呀呀說要他當弟弟。我說好啊好啊,銀狐如果是繡墨的弟弟,繡墨就是蘇揚的女兒。妳該瞧瞧妳爹和洺雙當時的表情……哇哈哈!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臉色那麼難看,發青發黑了耶!」
「銀狐?他…是叔父的兒子……」繡墨又是驚得瞪大眼睛。她…她怎麼可能叫一個獸族人叫弟弟?
「別那個表情,要改要改喔!中原是沒有奴隸制度的。」摸摸繡墨的頭,「妳喜歡瀟瀟,我喜歡紅狐,沒什麼不可以,只是要把仇視化消要花很久很久的時間,或許日子一久,妳和瀟瀟會有發展的可能。」
「我可以再見他?」
「嗯,要有耐心。民族之間的冤仇啊!要釐清很難,我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讓紅狐釋懷不。不提這了。」臥江子示意她等著,離開廚房,拿了個小包袱才回來,「在會大驚小怪的人回來前,我帶妳去找個地方住。妳這身裝扮不錯,但是臉可不行,我教妳怎麼把葉口月人的特徵隱藏起來,等風頭過了,看妳要跟我回天外南海,還是要留在中原。」
「叔父住在天外南海?那不是之前我們佔據的地方?」
「是啊!我不久就要回去了。我弄個幻術,讓妳看起來像中原人,我們再去找住的地方。」念動咒語,讓繡墨看起來像是尋常的中原人,再幫她帶上斗笠,「我還是要把想說的說出來,我記憶中的妳是個小娃娃,看不出來將來長什麼樣,現在是大美人了,果然女大十八變!我也好想要有個女兒啊!」有女兒才可以裝扮啊!然後可以當護花使者﹑刁難追求者,這是有女兒的爸爸才有的特權!趁著繡墨來,享受一下當老爹的樂趣吧!
臥江子開開心心地拉著繡墨出門。
這邊的臥江子帶著繡墨氏葉,邊指導她中原的民風和生活,邊找著可以暫時安頓繡墨的地方,一模一樣的身影卻在另一處的森林中出現。一反臥江子不論急步緩步皆為怡然如和風的模樣,這個綠衣人像是綠林中的青竹絲,無聲無息地穿過陰鬱的林子,金綠色的眼瞳注視著相中的獵物,考慮著出手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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