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傾盆而下,滴滴答答的雨絲如刀如劍,殺得路上行人措手不及,也讓打算出門的人望之卻步,在外晒物的人們手忙腳亂。幫忙傲笑紅塵把窗子全關上,獨獨留下客廳的一扇窗。窗子沒有夠寬的窗沿可坐,銀狐拖了張板凳坐在窗邊,頭靠在窗欄。望著外頭的雨。
傲笑紅塵有點驚訝地看著銀狐。銀狐落敗時掉頭就走,好鬥又好戰,沒有什麼耐性,本來認為他會討厭下雨天這種不方便的日子,想不到有聽雨看雨的雅興,轉念思索,不定是臥江子教他的,果然交朋友很重要,好的朋友可以提升個人修養。「天籟之聲較竹簫有過之無不及。」
「還是安靜平和好啊!」捧著茶,屈世途滿足地嘆息著。他現在留在這裡﹑沒有回琉璃仙境是因為瀟瀟尚未清醒,銀狐和傲笑紅塵怎麼看都不會照顧人,臥江子又忙著找藥,屈世途就留下來幫忙,平常沒事就幫忙整理屋裡屋外……唉呦,聽起來他還真是天生勞碌命!
「沒錯,但這不過是風雨前的寧靜,葉口月人恐怕不會放棄南進。」
「前幾天秦假仙說,琉璃仙境那邊有很多人正往南走。」
「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屈世途也覺得這個消息很奇怪,秦假仙他們說會持續注意葉口月人那邊的情況,一有情況會通知大家。但有時候的消息很奇怪也很凌亂,「葉口月人為防備中原人士北上,在各地建了很多關卡。」
「哼,做繭自縛之輩﹑心裡有惡之人才會築起高牆怕人攻擊。」
客廳這邊聊著武林事務,客廳那邊卻沒有聲音。銀狐沒有仔細去聽傲笑紅塵跟屈世途在聊什麼,他望著外頭被雨洗得青翠的綠意﹑被風吹得喀啦喀啦響的欄杆小門,如絲竹演奏的天賴中,持傘的綠色身影久久不見,被等待的人仍沒回來。
『你在哪裡?』
『我在客棧躲雨,烘衣服順便烘藥材。』
『笨草人。』忘東忘西的,特別容易忘記天冷要穿外套﹑下雨天要帶傘,特別是後者,就算天空已經陰暗如夜﹑打了悶雷,只要沒下雨,臥江子仍會空手出門,把傘放在家裡。『別感冒了。』
『謝謝關心,幸好手邊有藥材,感冒也有東西可以做藥。』
『你都找到了?』
『對,有點重,一大籮筐,我會慢一點回去。這雨不知道多久才會停,天空還是黑漆嬤烏的。』
『不會買支傘啊!』
『我快沒錢了。』
『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也不用啦!你不是最討厭雨天出門?我在這邊等雨停,順便將藥材處理好。瀟瀟沒怎樣吧?』
『哪會怎樣,一直躺著。』屈世途照顧得好好的,除了吃得不夠瘦巴巴的,哪需要人看管。本來以為臥江很快就會回來,他照臥江的話把該熬的藥熬好,出去打了壺酒﹑坐在院子喝完,覺得很孤單,想找人比刀又擔心臥江隨時可能回來,不敢亂跑。其實只要開口問問何時回來,銀狐不想被臥江笑說:「誰叫你來不幫忙採藥。」悶了好久,直到開始下雨。
銀狐討厭下雨,除了頭髮和尾巴會因為沾水而沉重,還有不好的回憶。即使濕漉漉的大地在雨停後被太陽烘乾,但心口的陰冷和潮濕卻沒有辦法擺脫,無論雨過天晴的天空色彩如何轉換,銀狐仍能聽見秋山谷的窗外雨聲明晰﹑點滴心頭。
『你那邊也在下雨啊!』
『你跑到很遠的地方?』不然怎麼會用〝你那邊〞這種詞彙。
『有段距離,我找不到毒怙草,剛剛才找到。誰叫某隻狐狸不幫忙!』
『你是真的在找藥草,還是又在偷挖竹筍了?』
『我真的看到竹筍耶!我帶回來的話,願不願意幫我煮?』
『不要。』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是喜歡村裡那家飯館的?變心了?』
『你是說你要陪我去吃?』
聽聲音就知道臥江一定眉開眼笑,銀狐也微笑了,『要吃不會動作快點滾回來!』
『下雨啊!熬藥也急不得。』
應了聲,銀狐拉好皮裘。靠著窗欄,偶爾冷冷的雨水還會濺到臉頰上,他有回到秋山谷的草廬﹑跟臥江一起聽雨的錯覺。『我想聽你吹笛。』
『笛聲沒有辦法用心識傳音。』
『廢話。』
『誰先廢話……痛!』
『不說了,你專心弄藥,別又燙到手或是削到指頭了。』
『……你還真清楚啊!』
『你哪次不是這樣?』
『說的也是,雨停後見了。』
『好。』聽著雨聲,銀狐沒有張開眼,澎澎鬆鬆的大尾巴輕輕地搖著,隨著雨聲緩緩打著拍子。
「你在哄銀狐。」心識傳音,蘇揚會的把戲可真不少。洺雙坐在一邊,看著旁邊的臥江子睜開眼睛。他們不是在客棧中,是在接近葉口月人的關卡﹑當地的居民已經搬移的一個廢村裡。和九幽會談之後,臥江子答應洺雙當作一個假的繡墨人頭好瞞天過海,在廢村裡挖了幾個墳,找出適合的遺骸加以利用。
「他要是知道我跟你坐在這邊閒聊,絕對會衝來砍人。」左看右看,對照著洺雙帶來的畫像,修整著首級的細部,「我跟他說我在做藥,要他不要擔心。」
「還是扯謊高手。」
「我很少對銀狐說謊。」倒抓著首級,細細描繪脖子斷口的撕扯痕跡。
「銀狐知道你是蘇揚嗎?」之前聽到銀狐直接稱蘇揚為臥江,感覺很奇怪,像是銀狐有戀父情結。
「不知道,他只知道父親叫做蘇揚。」邊畫邊回答,滿意地點點頭,擱在倒放的竹簍上晾乾,「嗯,他是很纏著我……」
「你別把銀狐當成紅狐了。」
「差很多耶!」臥江子努努嘴,「拿去吧!差不多乾了,遠看可以,拿在手上看可能就破功了。」
「謝謝你。」
「不用謝,我會記得你還欠我一個人情。」拍拍裝著解藥的口袋,眨眨一隻眼,「有機會我一定會跟你要。」
「我要繡墨去找你果然是對的。」
「因為我是早一步適應中原的人?」
「不,繡墨去找你是想探望瀟瀟。」將做好的首級放到盒子中,瞪著盒中繡墨的臉老半天,洺雙轉向用雨水將手沖乾淨的臥江,「你覺得他們會有結果嗎?」
「我不知道,要看繡墨的決心和毅力。」聳聳肩,「很多仇恨是因為有情人才能消彌,但也有很多的悲劇,像我和紅狐被迫離開。我希望葉口月人改變,中原有很多隱伏的高手,敵暗我明不是優勢。」
「不錯,除了外患,葉口月人也相當驚訝這裡的民風。」黑霧森林的獸族尤其是一個活生生的驚異,他們有思想有智慧有組織,也反對葉口月人將獸族當奴隸。因為與中原戰事剛完,需要休養生息,幽皇的態度是將之包圍,暫時擱置不理。但有的葉口月人看到黑霧森林中獸族平等安寧的生活也心生嚮往,「我們在天空流浪太久,落到地面不知所措。」
「我盡可能勸傲笑紅塵謹慎不要再起糾紛,他是個君子,我想他不會太為難葉口月人的非軍事人員。」
「還是要借重你的幫助,中原的軍師。」幾次對抗葉口月人的計策都是由臥江子運籌帷幄,說臥江子有不小的影響力並不為過。
搖搖頭,「我才不要留在中原跟你們大眼瞪小眼,我和銀狐的故鄉在天外南海,況且目前噬血者的問題逐漸蔓延,我沒有頭緒,比起中原,我更愛天外南海,我必須回去做好防範的措施。」
「所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
「如果有什麼消息,請傲刀城的冰川孤辰轉給我就成了。」張臂,緊緊地抱著洺雙,「我真的很高興能再看到你。洺雙執首,但願你在中原武運昌隆,一切平安。」
「你也是,蘇揚。」回抱著綠衣人,洺雙闔上眼,「武運昌隆,一切平安。」
「你好慢。」
拿下斗笠,望見銀狐坐在屋頂上,臥江子不禁想笑。銀狐還真的把蒿棘居當成自家,想他在秋山谷時雨後常常爬到屋頂上曬太陽,狐狸真的很討厭濕答答的天氣啊!「我想傲笑紅塵不在。」
「他在我也照爬。」不過傲笑紅塵是真的不在家,好像是為了什麼以前的朋友﹑劍招的事情出去了。這裡比秋山谷的草廬好一點的是屋頂上頭沒有延展過來的竹林或是樹幹,不會擋到太陽,秋山谷草廬上方的竹子有時候擋到銀狐曬太陽,沒有陽光心情不好的人就會自作主張抽刀削掉礙事的的葉子,然後臥江回來會目瞪口呆,懷疑天神用剪刀俐落地剪掉一半綠意。「東西弄好啦!」
「做好了。」
銀狐跳下屋頂,靠到臥江身上,有點狐疑地皺了皺眉頭,抽動鼻子,「你身上有股怪味。」
抬起臂膀聞聞自己身上,「是死人味吧!」
「死人?怎麼回事?」
「有的藥草只生在墓地。」
「……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墓地啊!」為什麼他覺得銀狐才是他的爹,問他到底去哪裡﹑怕他危險怕他走丟走迷路。臥江子是比較晚來中原,但也不至於路癡到迷路的程度吧!「我把草藥熬好,變成一瓶味道怪怪的東西了,就算沒效,這味道也能嗆得瀟瀟跳起來了吧!」
「你每次煮的藥味道都很怪。」
「很有效不是嗎?」
「是沒錯。」銀狐還是皺了皺眉頭,「去洗個澡,你身上味道很難聞。」
「難怪你不敢挨到我身上來。這個味道得用柳橙吸掉。」拿屍體來做假頭雖然效果很好,但染上屍臭,不是水沖一沖就可以解決的,「不用柑橘類的東西洗,可能要兩三天才能散掉吧!」
「屈世途買了很多柳丁。」銀狐笑得很開心,「現在就去洗。」
「等等,我把東西先放好……」銀狐笑得那麼開心,有問題。「還要削柳丁,很麻煩……」
「我削柳丁給你。」以不容拒絕的氣勢,推著著慌的臥江到廚房燒洗澡水。
臥江子坐在澡桶裡,水面上浮著被銀狐削成四分之ㄧ的柳丁,那隻狐狸很高興地用柳丁幫他洗頭髮。他很想享受有人幫忙洗頭髮的感覺,可是柳丁水一直流到他眼睛,刺痛得很,只好仰著頭,拿著毛巾拼命抹臉。
不小心讓雜著柳丁汁的水滴流刺激眼睛,有點對不起臥江,可是臥江眼眶紅通通的,委屈的樣子很有趣。不論柳丁香教人心曠神怡或是汁液刺痛眼睛,可以享受只屬於兩個人的時候才是真正讓人開心的。皂沫加了柳丁汁洗著那頭綠髮,手指穿過髮絲按著頭皮,軟軟的髮絲在手上滑溜﹑在指尖梳理,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如果是在秋山谷,銀狐會想順勢就巴到臥江身上,咬咬軟嘟嘟的臉頰,尤其整隻竹葉蟲很放鬆地窩在熱水裡,煮得紅紅粉粉的像蝦子。
勺了水潑一潑,將皂沫全部沖乾淨。銀狐把凳子拉到另邊,趴在木桶邊。
「你在笑什麼?這麼高興。」
「你讓我洗頭。」只有小時候一起洗澡時,他有機會幫臥江洗頭││僅是把泡泡堆到臥江的頭上,等到大一點,洗澡洗頭就是各自的事情。臥江偶爾會幫他梳頭髮,他卻沒有再幫臥江子洗頭過。洗頭洗澡是很放鬆很切身的過程,臥江會答應銀狐替他洗頭﹑讓他坐到木桶邊,是不是臥江的心讓銀狐更進了一步?
臥江子揉揉太陽穴,沒有回答銀狐的話。泡一泡水是好一點,不過不能睡著,他有過幾次在傲刀城忙到泡在熱水澡桶裡睡著﹑結果嗆到水的蠢事。太多事情,要擔心要憂慮,雖然不是馬上就有的危機,但也忽視不得,沉甸甸的壓力在心頭,又悶又難過,想到那些事情就有股想逃走的衝動,但是逃走又解決不了事情。「唉……」
「很煩?」
「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某件事情讓臥江子不快樂,雖然玩笑照開﹑事情照作,但是臥江子有時候陰陽怪氣的,銀狐不喜歡這樣。雖然銀狐不見得幫得上忙,但總是希望能夠知道,盡量地接近對方心情,讓自己能成為對方休憩的歸處。
「我在擔心這裡發生的事情會影響到天外南海。」
「有事到時候再說。」伸手撥撥水﹑探入水中,才要戳戳胸膛,臥江子拍掉銀狐想不規矩的手。
「銀狐。」
「好啦!」銀狐縮回手,「有來有往,下次你幫我洗頭。」
「如果你願意讓我也幫你用柳丁洗。」柑橙的汁液會刺激眼睛,痛得淚水直流,要不是身上有死人味﹑銀狐又押著他來洗澡,他大概會去當風乾竹葉蟲,給大風吹個幾天讓那味道散掉……銀狐一定不知道眼睛刺痛的難過。
「沒問題。」迅雷不及掩耳地在臥江嘴上親了一下,「竹葉蟲沾柳丁汁很好吃。」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你好好適應。」
「適應什麼。」
「開始適應我在你身邊,竹葉蟲。」這回終於戳到臥江子的胸膛了,銀狐一直笑。
想笑,看到銀狐溼漉漉的手撐著下巴,被水沾溼的模樣讓臥江恍神。不是想入非非,而是眼前一切蒙上異色:青蔥化成白皙,雪白染上艷紅 赤紅寒冷的冰河天川……
「臥江?」為什麼手停在半空?他想摸什麼?銀狐奇怪地想握上,臥江卻把手收回。「怎麼了?」
「……水有點冷,我想起來了……」別開視線,沒有解釋。
他不用看也知道銀狐的臉沉下來了。
「臥江子喔!」前院傳來招呼聲,他們來一定都會聲勢浩大,三個人也可以聲勢浩大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到蒿棘居,顯然秦假仙是確定此地主人不在家,所以保持一貫大呼小叫的聲調,絲毫不怕傲笑紅塵鐵青著臉出來一招忘棄紅塵把叨擾清靜的人打到紅塵俗世之外。「耶,好久不見,瀟瀟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困難啊?」一邊說著一邊很不客氣地將屈世途放在客廳桌上的乾果點心拿起來往嘴裡塞。
「我找到治療方法了,應該很快就會痊癒。」幸好早從澡桶爬起來﹑把頭髮擦乾﹑身上儀容全部打理完畢,保持了一貫軍師應有的〝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從容不迫〞,雖然一刻鐘前還在因為換衣服的事情跟銀狐打了一架,銀狐要幫他穿衣服梳頭髮,他不肯,結果……反正現在可以非常正常的秦假仙說話是個好事。後頭銀狐暫時因為幫臥江穿衣服的目的達到一半,臉色沒那般難看了。「如果有需要,我當然會委託找人找物第一名的秦假仙幫忙了。」
「我老秦當然是最厲害啦!啊對,你是不是昨天去琉璃仙境附近,很危險喔!」秦假仙拍拍蔭屍人的肩膀,「有什麼需要的藥材,我叫我這群老小的地去幫你弄,不要冒險啦!那些葉口月人也不知道會不會看到你,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就麻煩了。」
秦假仙的話一出,臥江子可以感覺到身後的不滿瞬間成為有形的黑氣,還變成低氣壓中心,打算從後邊吞食他。搖搖扇子把低氣壓搧開點。想否認,但秦假仙會很大聲地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更會引述一堆證明。他只有努力擺出笑容,「下回我會記得的。你們是要來找傲笑紅塵還是……」
「沒啦!就來看看,還有講些消息啊!是說傲笑紅塵沒回來最好。屈世途啊,你也別老呆在這裡,我們來這裡想歇口氣都怕被傲笑紅塵看見,他一定又沒好臉色。」
我也知道銀狐現在沒有好臉色……臥江子覺得肩上壓力好大。
「現在琉璃仙境不安全,你說我還能去哪裡呢?」屈世途嘆氣,「在這裡種花泡茶還不錯啦!傲笑紅塵人也不錯。」
「說的也是。啊對了,我要跟你講啦!聽說蜀道行到闍城沒救到柳湘音,柳湘音肚子裡的孩子是邪之子,還有啊,有驅魔者出現了,叫什麼半分之間……」秦假仙叨叨地一直說下去,臥江子簡直急死了,不是秦假仙講得不重要,而是後邊的銀狐已經呈現極度不滿的狀況,再不安撫……
銀狐掉頭走出去。
秦假仙被銀狐離去的不悅腳步聲嚇了一大跳,「幹嘛?銀狐老兄怎麼了?」
「沒。我去看看,不陪了。」臥江子微點頭陪禮,匆匆隨著銀狐的身影跑出去。
「唉呦!銀狐最近是悶到了?」
「不知道,昨天還好好的……」屈世途面對陰陽怪氣的刀劍客都是以不變應萬變,要不然怎麼當得上琉璃仙境的總管﹑素還真的老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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