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廊下,他在等。等得心急,等得心慌,等得膽顫心驚。
打從帶著銀狐從冰河天川回到秋山谷,就已知道有這一天。臥江子想忘掉,每當他以為不會再出現恐怖的夢境,鮮血淋漓的記憶仍會跳進夢中,提醒臥江子未來的一幕,問著臥江子該如何應對。
一點點的契機,一點點的改變。每個人有自由意志,去改變躲避可能到來的禍患。
如果改了,結果更糟呢?
臥江─蘇揚已經沒有能力再次預見未來。
臥江子闔著眼,知道自己的心跳急快,曉得自己的害怕。
一步錯,步步錯,惟有抓準時機,把所有該遺忘﹑該消滅的過去,全數終止。才救得了銀狐。
「臥江子,有人找你。」
屈世途的聲音讓他睜開眼,白衣人對臥江子行禮,「幽皇有要事,請您前往玄空島一談。」
「為了何事?」
「是關於嗜血族肆虐漸趨嚴重之事。」
「好吧,我隨後便去。」
目送葉口月人的使者離開,屈世途憂心忡忡,「雖然說剛剛簽下和約,但我不太相信葉口月人。」
「耶,話不這樣說啊!」搖搖竹扇,「葉口月人是一個相當有法紀的民族,沒有強烈的理由是不會違反契約。」
「敵人還講什麼理由。」
「葉口月人現在也在中原,我們這邊受噬血者之苦,他們那邊遲早也會受害,在能找出解決方法前,葉口月人應當對中原不會有動作,這段時間都會維持著和平。」
「你真樂觀。」
「因為瞭解所以樂觀。」臥江子笑了笑,「瀟瀟已經康復。如果此行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就直接回轉天外南海,對傲笑紅塵諸多打擾實在過意不去。」
「哪的話,有你運籌為握,我們才能度過此劫。」屈世途撫著美髯,「你要走,也不好攔你。但玄空島之行,你可以等傲笑紅塵回來,請他跟你一同去。」
「不會有事的,不用他跟我跑一趟。」臥江子笑了笑,「我最近耳朵癢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先回去的銀狐說我壞話,嘀咕我慢吞吞﹑還不滾回天外南海。」
「你跟銀狐之間沒事吧?」離開時銀狐的臉色很恐怖,臥江子追去回來之後只是淡淡的說沒什麼,但屈世途總覺得好像跟那天出現的繡墨有關係。
「他本來就這樣,任性的很。我走了。」
「自己小心啊!唉……」這些用腦筋的喔,真不知道葫蘆裡賣啥膏藥,認為沒事就沒事吧!
錆葉部的執首府邸中,洺雙正著裝準備前往邊關視察。原本稽咸之後是褎權該去巡視,但是褎權剛失去女兒,恐怕無心事務上,於是洺雙與褎權換班。玄摯走進門內,洺雙抬眼瞥了他一眼。「怎麼回事?」難得主動先開口,甚至聲音中帶著一種有趣﹑看好戲的意味在其中。畢竟疑惑很少出現在這個優秀策宦臉上。
上司覺得有趣,玄摯可不覺得,「不對勁,有事情要發生。」
「什麼事?」玄摯向來是有多少證據講多少話,會有未來式的口氣更叫人驚奇了。
「氏葉部和璚葉部的人很平靜,但是執首的親軍不見了。儺葉部很浮躁。蛉葉家的人在外頭在監視。有事情錆葉部被矇在鼓中。」玄摯因為一件沒辦完的公事到璚葉部去,但沒見到璚葉部的策宦,因為是有些緊急的事情,所以文摯要弄清楚策宦是今日有要事還是祇是出去了,結果發現璚葉部直屬於執首和策宦的親軍全部不見人影,留下的人只知道有事情出去了。他感到奇怪,轉到氏葉部也是如此情況,儺葉部則有點無禮地要玄摯別管他部的事情。
「的確很奇怪……」洺雙思考了一陣,昨天交接巡視的公文,褎權的神色也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洺雙能體諒同僚的情緒不是在很好的時期,只是……看起來不像精神不好,好像在期待什麼。「邱霍蛉葉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沒有。」
「罷了。」洺雙整理好衣著機械,「你跟我同行,倒看看監視者要跟到什麼時候。」
玄摯尚未回話,另一個人匆匆地走進,「洺雙大人。」
「凌曲,怎麼回事?」一個疑惑﹑一個焦急,原本冷靜著稱的兩個屬下都反常,難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
「臥江子來到玄空島了。」
洺雙的笑容僵住,「你在哪裡看到他?」
「在關卡那裡。儺葉部的人帶他進來的,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起來神色不對。」
〝我會上玄空島,償還蘇揚所欠下的一切:叛族之罪,計殺同族,還有褎權的殺女之仇。你是我的好友,要殺我的人會將你調開……〞
幽皇和褎權今天是故意將洺雙調離現場,它們要殺蘇揚!
「玄摯代我巡查,凌曲你留在這裡待命!」拋下命令,洺雙直奔星瀚銀霄。
笨草人!又把心識傳音關起來了!笨草人就是笨草人!
飛船一到中原,就像第一次來的時候相同,一到可以跳過去的距離,銀影幾個閃爍便消失在冰河天川,衝進釉綠的地盤。
屋主沒在家,管家也是主人之一啦!屈世途悠閒地搬了套茶具到庭院,剛打開茶葉罐,銀風狂掃,銀狐像是憑空出現般站在眼前,驚得屈世途差點把手上的茶罐子給打翻,雙手趕緊抱好。「銀狐?你動作真是快。你不是回天外南海?怎麼回來了?」
「臥江在哪裡?」
「他去玄空島了。」
「什麼!」
「我也覺得很怪啊!我跟他說很危險,他說不會有事的,還說什麼葉口月人……」屈世途還在碎碎念,眼前已沒了銀狐的蹤影。屈世途望著蒿棘居外頭空蕩蕩的道路,忽然搖了搖頭,把腦袋內不祥的預感丟開。臥江子是用腦的,自己應該有盤算吧!就像那個姓素的,每每都是在最緊張的時候來個化險為夷,讓大家虛驚一場。不用太擔心,應該擔心的是三更半夜要是有噬血者出來咬人,他這個蒿棘居臨時管家又沒啥武功,該怎麼應付喔!
忽然遠方塵沙滾滾,聽聲勢定是三口組的人來找他磕牙喝茶報消息。
江湖風波﹑起落﹑期待﹑感慨,永遠有忙不完的事。
命運就是這樣不斷延續下去,吞沒所有人。經過太多事﹑太多年,屈世途也看開了。
「又有什麼大事了啊!秦假仙?」
被領進熟悉的大殿星瀚銀霄,坐在主位上的人正是九幽。有點奇妙,那個位置以前是第一執首的位置,蘇揚曾經站在那裡和其他執首討論事情,他很少是以客人的身分走進來。數了數週遭的人馬,就算他不是個專業的刀劍客也可以知道氣氛不對。臥江子裝作沒看見褎權憤怒的神色,「幽皇,急著邀約是為何事?」
「感謝你願意前來討論噬血族的事情,遠道來赴約,這是我特別為答謝你,親手所斟的謝酒。」九幽走到一旁的小桌上,斟上一盃酒,「請。」
臥江子拿起酒杯,袖風一帶,連同準備的藥丸吃了下去,「多謝幽皇,呃?」糟!杯中之毒比想像中的還要猛烈﹑發作得還要快,恐怕帶來的解藥無法盡解。想沉氣以功力壓住毒素,湧上喉嚨的液體卻無法遏止,一抹血從嘴角流下。
正是動手之訊!
「蘇揚儺葉,你竟敢以妖法亂我葉口月人、計殺繡墨,作惡多端更犯葉口月人三大規章,背叛同僚、自相殘殺,罪該萬死,今日你要死在玄空島啦!」邱霍蛉葉像是宣判官,高聲宣讀老早就視為眼中釘的蘇揚儺葉罪狀。
「邱霍蛉葉,你就只會來下毒這招?」臥江子隔著包圍他的衛士們,看向台上的輔權,「真不愧是蛉葉家族的人啊!」
「今日你必為我女兒之死,付出代價!」為首搶攻逼來的正是褎權氏葉,如雷一掌轟到。
體內毒素流轉,臥江子只能轉身閃開攻擊,「不是我!」
喪女之痛讓褎權連番快攻,定要拿臥江子血祭親女,同時邱霍蛉葉在一旁出掌合攻臥江子。臥江子在逼殺的掌風兵器中左閃右躲,危若累卵。他不想殺人,也不想傷害昔日族友,但受限於要用三分之一的功力壓住毒性,這樣的情況下不反擊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提手就是絕招!
「破軍印!」
氣勢雄渾的一招,風雷之勢瞬間爆開,邱霍蛉葉﹑褎權氏葉和週遭大批葉口軍士當場被震掃出場。
震開圍攻的人群,還不及換口氣,背後竟殺來雷霆萬鈞之掌,連忙回手接下。
被擋下一招的九幽手勢揮畫,蓄起宏大的金光,耀眼奪目,「邪源之極!」
不能硬接,手印翻騰,「熾盛光,蔓荼蘿,三昧復始燎原火!」
接掌之際,九幽猛然查覺對方所出非致命之招,燒熾的真火宛若吞元之燄,吞蝕邪帝元功,想抽手,臥江子的雙掌卻是自有吸力,不讓九幽退開。
猛然背上重擊,一聲慘呼,臥江子如被擊出的石子,半空血畫赤艷,狼狽摔落沙地。正是邱霍蛉葉趁著臥江子背後防護洞開,同時發出掌氣。被偷襲的人不服輸地站起,尚未立穩腳步,九幽渾厚一掌再度襲來!
卻是冷凝刀氣往拍下的掌心揮畫,九幽隨即徹掌。
「還沒去找你,你自動送上門!很好,你就跟蘇揚同行吧!」
「做夢!」見到血艷的臥江,銀狐一聲怒吼,霎眼而出的零式刀法,森冽的刀光如電光火石。九幽當場被震退數步,身上寶甲竟被紅狐刀氣斬出裂痕。
「你怎麼在這裡……」刻意瞞住銀狐,就是不想讓他到這裡,「為什麼……」
「稻草人進虎穴,不帶狐狸就是找死!」護住身後的臥江子,銀狐曉得現在危機重重。
「回去!」臥江子眼瞳裡充滿驚慌。銀狐來玄空島,必有血光之劫,甚有性命之危。「銀狐,你快離開!」
「少囉唆,要走一起走!」
「哼!不知天高地厚,來人!」見自己居然抵不過銀狐的刀法,九幽揮手下令,褎權、稽咸等軍士再次圍上。「都殺了!」
「找死!」
「銀狐……」臥江子怔怔地望著白色背影。銀狐為護他,根本顧不到自己,白色的裘衣染上點點鮮血。已被臥江子重創的葉口大軍,對上刀勢兇殘的銀狐,已顯不濟,但接替褎權和稽咸的洺雙﹑虎帥加入戰局,卻是讓銀狐難以對抗,險象環生。
洺雙趕到時銀狐已經出現,星瀚銀霄內亂成一團。他介入戰局,正好頂替被銀狐砍傷的稽咸,一時之間倒是沒有人問他怎麼會出現。洺雙想幫臥江卻不知如何著手,與虎帥合攻銀狐,也是希望得到喘息機會的臥江趕快應變。
驟然銀狐身上金光大盛。
「虎帥,等等,不可小覷蘇揚。」洺雙將虎帥往後一扯。
卻是臥江子抓起一旁的屍體,施力擊碎成片片血肉,紅黑的血色逐漸換化色彩,從黏稠的軟塊化成金氣,盡往銀狐週遭飛去,一張金絲織成的網困住銀狐,四周刮起旋風,逼退眾人,更將其他的屍塊捲入陣中,逐漸增強的金氣自有意識般四竄,以銀狐為中心形成雙圓八角陣法,詭異的文字鑲框懸舞。金光驟強,衝破星瀚銀霄屋宇,如同巨劍劈開天際,烏雲盡散,銀色星光頓時落下,如同日月爭輝,銀色的光芒在天際形成相對應的法陣。
洺雙愕然望向天空。星子改變方向,驟然隱滅光芒。
「找死的草人!你把這勞子東西打開!打開!」舉起紅狐刀想劈開,卻見臥江望向他的綠眸裡有著金色的光芒,和銀狐一模一樣的顏色。一愣,臥江手中的大團金銀光團隨即轟來,強烈的波動把他撞暈,黑暗吞食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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