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悲一殺
康披壤此時已然落了下風。失去劍之脈絡的他,愈發跟不上司徒蕾劍的節奏。司徒蕾盡肆破壞康披壤武術規律的手段,讓康披壤嚐到踏履江湖以來最慘烈的苦況,被司徒蕾的劍耍弄得團團轉。
司徒蕾右劍此時主攻、左劍主守,襲防一體,將康披壤逼得連連退步。
康披壤漸怒。同時也明白再不爭取主動之勢,他這仗必敗。
高手過招,先機絕對重要。能夠獲之,則可說是已觸及勝利果實。當然這是指涉,雙方皆未下定生死絕殺之心的狀況。一旦決斷,則先機與否,自不若捨己命滅敵生來得重要。然而,多數高手對決,除非有生死大仇,否則誰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這恐怕亦是何以[橫虹孤雁]刀法委實可怕的確切因由。[橫虹刀法]向來充滿一去無回的凜冽殺勢。往往一刀既出,敵人非亡不可。然而,這並非燕孤鴻多麼好愛殘戮之事。而是一種屬•性的緣故。越過人間、越過滄桑、越過生死的屬•性。
那是超脫生命界限的刀!
燕氏早渺生死之事於一笑置諸。是以,他的刀,自然有這種味兒。對孤雁來說,每一刀的揮使,都像是拋向無窮無盡的天地──渾然自成──根本沒有多餘空間再去理會不必要的事物。無情人間,有情於刀。燕孤鴻關注的是「永恆」。因之,生命之短暫,在他看來,猶若於曇花之現、雲霧之生、潮汐之湧,瞬起瞬沒,再自然不過──包括他的生命,亦復如斯。是以,[橫虹刀法]可說是將刀鋒指住自己的堂奧之刀。生命的風風火火,便於交戰的剎那,顯現其燦爛的風采、光耀。
燕孤鴻刀一劈出,便是與敵人共同參窺天地之密的瞬間。生死又何足道?!
因斯,[橫虹刀法]不但未帶兇殺之氣。反而還有一股奇異的灑脫。
真乃刀如其人。
刀之胸襟。
廣大得遼闊於是乎顯得無情冷血至矣的胸襟。
超脫人類各種束縛的人!
一隻絕對式翱飛的雁──
橫•虹•孤•雁!
然而,好顯然的,康披壤缺乏如許的超然。是以,久居下風的他,搏!
兇意十足的搏!
泥巴推壞了似的手,益發陰狠,凶氣肆厲,硬是於逆境,猛的往外張去,意圖迫開司徒蕾。緊迫的爪拿,加上康披壤幾十年功力,緩緩扳回劣勢,重新掌握自己的步調。
司徒蕾的劍,在康披壤全力反撲下,顯得有些阻塞,不再萬般流暢自如。然則她的每一劍、每一擊,依舊確切地刺出、流迴。並不貪進、鬱躁。一派厚重打法。出乎意料的穩紮穩打。像是毫不在意【問天樓】內的險殆局勢。
(難道她另有安排?………)康披壤不由冒出這樣的念頭。
一時間,彷若各有所欲的兩人,還下不定死生立判的決心。
情勢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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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意不可遏抑茁起。同時──淚,於林誕戴眼角泛開。
傳說[悲一殺]奏功之際,被斬者將垂淚而亡。不想竟真是事實!有如斯功效,實源於刀風割眼,令他不得不淚。林誕戴總算懂得,傳說與事實或然仍具有相當的並存性。
林誕戴厲叫一聲,[風掌]、[雨指]合使[風狂雨亂];掌指勁氣彌天,狂亂無匹。同時,兩足用力,疾退。不得不撤。想不到,他的堅持不退,反而使得[悲一殺]氣勢,更遽烈地攀升到高點。世上竟有如斯詭異的刀招!
朱天基刀勢一出,勢難遏止。如暗夜奔雷般,轟撼整個天地。手中大刀,恍若自具生命,倏地刀電自發,追騰林誕戴。林誕戴布下的掌風指雨,全不值一哂──遇刀即毀。
刀•與•死!
林誕戴疾退、再退、狂退。
他的背,猛地撞上樓壁。
他毫不考慮,背上聚力,破壁而出。
刀至!
林誕戴的身子,虛浮於空,急落。
刀卻已劃體而過。
林誕戴墜下。
「蓬!」
緊接著,一聲厲嘯揚起!
同一時刻,一道人影,飛速離場!
怪──
林誕戴竟沒死。
然而,地面卻明明白白暈開一灘血。確有人伏斃當場。
卻原來,方纔危急間,林誕戴竟拖下一名部屬做墊背,使他不至直接面對朱天基[悲一殺]無盡殺力;且亦可免去由高空下墜,而致肉體傷敗的情況出現。其之應變,允是非凡。
唯生是念的[小風小雨]──這個稱號,確實符合林誕戴的生存法則。
然而,他逃逸的路徑,仍見得血跡斑斑。顯然負傷不輕!
朱天基刀勢一盡,即力竭倒地。
一陣驟烈的昏眩,快速地捕攫他。
朱天基遽然省起盟主曾告誡過:「以你修為,其實不宜於[悲一殺]。非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一旦使上,即須有訣死之心。因為[悲一殺]的無敵氣勢,將會把你的所有潛力,全部逼出。且──吞蝕殆盡。易言之,於刀招行完的那一刻,死亡離你自是不遠。切記!切記!」昏濛的意識──笑意苦澀地由腦間皮層逐漸崩殞的記憶迴廊底,緩緩滲出。
當初他並不很相信關於盟主所說運用[悲一殺]將會導致的嚴重後果。只是,他一向奉盟主之命為最高原則。以是,他從沒使上[悲一殺]。從未!真沒想到[悲一殺]真會奪去他的生命!然而,畢竟他亦因此退除強敵。所以,他無悔!
他真的無悔!
(祇除了──她。)
(一直在海誓山盟間的她………)
(………)
他快死了──
(她會傷心欲絕麼???)
(不!不能!我不能讓她哭泣!)
(我──不能──不──能!不能的──)
這是朱天基於黑暗來臨前一刻,唯一殘餘的意念。
於生與死的壓力層底,朱天基腦域瞬忽擠出嬴弱的意識之光──
關乎抗駁的掙扎的暴露的意識之光!!!
就在其時,一股紛紜錯落的奇異感覺,異軍突起,團圍住他。
那是一種,嗯,冷冽的感受。
但卻溫暖。
冷冽而溫暖的感覺。
(很怪!也很熟悉。像是盟主──盟主?──是盟主嗎?是您嗎,盟主?)
(盟主,您出關了?)
(屬下畢竟不負所托,對嗎?)
(屬下真的?)
(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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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外。
林誕戴的墮樓與逃亡,讓這場死生屠殺,愈發熾烈的翻亂。
【問天樓】救援之士,與【龍騎】餘下的兵員,掀開血淋淋鬥殺。
司徒蕾決心立下──她的劍勢,陡地化為凌厲。
[袖裡劍藏]之[續夢斷],盪開濛濛劍氣,一漩漩圈著康披壤。
康披壤也再不保留。[硫陰技]的邪毒辛狠,全數展現。
一頭嗜血的怪物於人性底甦醒──
以真氣內力修為來論,同是〈邪系〉一脈出身的兩人,自是司徒蕾略遜一籌;但以招數武式來說,卻是司徒蕾精妙得多。兩人對勝負,實沒有太大把握。於斯,他們遲遲不下定決意,全力生死抗殺一搏!
祇是現今,卻再容不得他們不做決定。因為,現場的殺絕氣氛,已呈現白熱化局態。他們不再遲疑!所以,幾乎同一時間,他們各自烙下結論。狠命的殺招,立即浮湧。
司徒蕾的劍,已臻〈元劍〉境界。
〈流〉、〈嶽〉、〈元〉、〈極〉、〈無〉:五大〈劍界〉!
〈流劍〉、〈嶽劍〉之一正、一反,乃合成〈元劍〉。
司徒蕾親身參與由獨孤寂心步進江湖之後,所帶起的場場廝殺。經由血及戰的試驗,使得司徒蕾的劍,跨越〈流劍〉桎梏,堂堂晉入〈元劍〉玄奧之宮闈。她的劍,變得更精煉、更卓越、更不可捉度。
這一式[續夢斷],所渲開的暈朦虛華,使人猶若墮降天域妙地──夢天夢心夢樂。一切距離,彷彿盡皆拭去。生與死之間,似乎再無別異。只有,夢的味道與眸視,君臨所有。
本該凌厲無匹的劍氣,竟出奇溫柔,宛若夢延續到現實,化為瞬間燃沒的煙花。
一節一節的溫•柔。
袖子纏上齊鸞雙劍──劍袖合一──嬌軟無力的攻向康披壤。
康披壤終是識貨之人。他暗自一驚。今日的司徒蕾,已是一方劍術大家![白手]居然能自如地控制劍氣的深淺濃淡,而不致割裂衣袖。康披壤心中嘀咕,手腳卻不慢。他右手猛漲,一抬,便要破進司徒蕾掠下劍芒;薰人至極的硫臭氣,緩緩散擴。
司徒蕾卻是好不受力的嬌慵樣,款款地迎進、流退。
像是微風拂落的葉。
輕飄~飄~~輕飄飄~~~
打不著司徒蕾的康披壤,暗自焦鬱。(究竟袖子附於劍上,有何作用?)他不解。
赫的!
司徒蕾雙劍猛然脫手,激射康披壤。
康披壤早有防備,退,以避銳寒。
齊鸞流星般的疾逝而去。
失去雙劍的司徒蕾,等於一頭沒有獠牙的烈獸。猛則猛矣,卻是無力迴天。
見機不可失,康披壤雙手一張,欲要襲殺──
白袖雲般一舒,抹往脖頸!
原本康披壤還納悶得緊,欲不理會。然而,肌膚卻感受到銳利劍勁,趕忙一避。
一大股森冷的風襲了過去。
袖子居然就是──劍!!!
司徒蕾將真力注滿長袖,頓時化若利鋒,比諸齊鸞並不遜色。
[續夢斷]之「夢」可「斷」敵,正可見得其賦予的意涵。司徒蕾射劍惑康披壤,再以勁匯袖,於不防間展開驟襲,登時讓康披壤立失應對之機,且顯得有些慌亂。長袖善舞。司徒蕾翩然而動,若捲若舒的柔袖,神鬼莫測的圈著康披壤。
康披壤接連失利,正是火頭上,偏偏兩袖清空,難以與之硬碰,更加燎原之怒。
司徒蕾右袖一張,網羅般罩往康披壤;左袖則輕靈甩之,攬往康披壤腰側。
康披壤頗有「兵遇秀才」,有「武」難比拼的困窘。一肚子鳥氣。見袖捲來,二話不說,馬步一紮,右爪上抓,左掌下按,兩頭並進,試圖一舉封殺司徒蕾飄飄袖劍。
司徒蕾腕一抬,右袖拋高,直往後逸去。左袖急縮纏於臂上,戟指戳出。
康披壤見司徒蕾竟似要硬拼,不免有所懷疑。連番幾次栽在這鬼計多端的雛兒手上,他當然會顧忌。可再這般退縮下去,他【龍騎】六大佬的排名乾脆除名算了。康披壤哇然一叫,「司徒蕾妳找死!」爪掌易為指式,彈出漫天腐液。
司徒蕾凝然未驚,撮手為掌,微一切劃,左袖割下,變為一疋布,迎向康披壤。
濁黃液態當即被挽在白羅內,且兜往原主。
康披壤悶哼,[硫陰技]殺著施出。
一股暗勁破布而出,直竄司徒蕾。
疾若狂電。
無聲的狂電。
眨眼而至。
這一招端的毒辣。先是分人心神的腐液。緊接著又是無聲的指勁。果然狠暴!
司徒蕾身形暴起,躍於空虛,宛若天降女神。
康披壤順利逼得司徒蕾凌於上方,自正得意之際,突然卻覺不妥。
因為,袖!
司徒蕾的右袖還長長地過他的頭彎往後方。
康披壤,冷。
他好冷。
因為,司徒蕾──笑。
一縷雲破蒼空似笑意,由嘴角盈然溢出。
冷冷的劍──
忽而,背後撲來一片寒。
冷冷的笑──
像是光凝若霜,凍傷了背。
冷冷的寒──
康披壤一個前倒,仆於地面。
卻原來袖正捲著劍翻刺回來。這纔是[續夢斷]的「續」之堂妙。「袖劍為一」到「以袖為劍」,之後再「引袖續劍」,確然捉準敵人對戰之際、經常務求專注於眼前事物、而忽略其他環節的心理。
齊鸞再度來到司徒蕾手底。
[白手]落下。
劍光同時亦若水銀瀉地瀑在康披壤頂上。
康披壤腰用力,背後仰,腳往前擠,化反為正,人往後翻去──好可怕的柔軟。
司徒蕾如影隨形,人到,劍亦到。
雪一般的姿態。
且,冷。
無溫度的冷。
康披壤雙腿上抬,用力狂蹴。
司徒蕾劍光忽離。雙袖疾擺,蛇似的淹上康披壤雙腳。
康披壤冷哼一聲,內勁急吐,欲要踹退司徒蕾。但他的腳脛,卻陡的一痛──不妙──康披壤趕忙抽開腿,腰凝力一挺,折了上來,發掌攻敵,藉之逼走司徒蕾。康披壤定睛一瞧,足踝多出一圈血漬清晰的劍痕。敢情,方纔司徒蕾袖揚衣舞之際,已用雙劍於其上,滴溜溜轉上一輪,割留兩道劍之痕。若非,他見機得早,這雙腳恐怕要廢了。[白手]果真智深難敵,竟於殺戰之際,猶能於各種細節作出設局、惑敵的動作………康披壤心中大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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