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在信箱中接到了一張明信片.
上面寫了兄弟們多年沒見,要開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同學會,時間與地點都清楚地寫在最後面。
時間:九月28號的晚間八點
地點:新莊市中港大排旁邊的英式酒館
人物:阿輝 小曼 阿力 綠豆 怪頭
很久沒有見面了。
那一段屬於兄弟們的時光,彷若被中間不斷行進的生活給濃密地遮蓋住,我們一旦站在一起的身影被暫時錯隔開來,不論是因為課業家庭生活,還是情感因素,這樣的短暫分離,居然變成一種確切實在的解離.
我們離開彼此長久一起建立的友誼,從並肩變成了個體,一個個鑽著生命中細微的洞口岔路往著人生的目標邁進。
於是進行過應該要的喝過酒敘過舊,大家就來到下水道內。
天漸漸要亮了。
微微泛白的遠方,我們終於能藉著稀微的光線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了。
兄弟們圍成一個圈圈,莫名熟悉的感覺頓時全湧了上來,在每一個人的體內翻滾攪拌,時間開始隨著厚重的熟悉感迅速倒退,我們的影子跟著站立的姿態,被陽光拉得老長一個個毫不含糊地映在迷宮的棕色薄木片上。
我們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身體面貌瞬間抽長的對方。
阿輝留了一臉的鬍子,由人中那邊一直蔓延到下巴的黑色濃密鬍子,身高沒有改變多少,精壯的體格和小時候的他差不多。
綠豆還是一臉斯文樣,穿了件藍白格子襯衫,身高倒是抽了高了許多。
阿力穿了一身的運動服,手臂上的袖口部分在黑暗中會發著螢光亮色,感覺好像剛慢跑過後來聚會似的。
小四一樣的矮小,但臉上多了幾分自信從容。
小曼呢?我還記得我未喝酒之前,她說了她已經結婚幾年,生了兩個孩子,現在正在一家銀行上班。
天完全亮了。我看見兄弟們一起抬頭望向天空。
「是誰說要看海的?」
「是你吧,你說你心情不好,看了海之後會好一點。」
是誰想看那一點都不重要了。
我們一起從凌晨漆黑的夜晚,下到了更黑暗的下水道內,爲的要找尋更明亮簡潔的近路出口,而當年在國小校外教學時撇開所有全校師生自行進行的那一場迷宮競賽,在曲迴旋轉的複雜迷宮中爲的也是那一個可以走出去的終點。
「是誰說可以看見海的,都是騙人的啦。」
「拜託,我就說這根本就是沒有根據的啊,你看,排水道的方向是往東邊延伸,我們出發前的位置是在北邊,然後要往海的方位......」
直到今天,我未曾透露過給任何一個兄弟知道的一個秘密。
我們大家從阿力家走出來後都沒有說話。
因為家裡的距離關係,怪頭阿輝先行轉彎,綠豆一個人去站牌等公車,原本跟在後面的小四在上一個十字路口也由雜貨店那邊消失蹤影。
我跟在小曼後面,努力維持著兩個步伐謹慎的距離。
「我都知道喔,我什麼都知道。」
啥?知道什麼?
小曼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定定地看著我。我沒有留意,依然在道路上前進的腳步險些撞上小曼。
我們中間的距離大約只剩下0.000……1公分。
「剛剛你們在阿力家打電動,我不是因為淋雨而去洗手間換衣服洗澡嗎?你們外面說的話就是阿輝說的,我都有聽見喔。」
「呃……你是說……」
「沒錯啊,還有綠豆對我的感覺我也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是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好不好就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在那樣近的距離,我看見小曼的眼眶裡被夕陽的餘暉拉出了一絲絲亮光。
「是嗎,那為什麼你......你還能......還能跟著我們?」
在那樣近的距離小曼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悄悄地飄進我的嗅覺中。我呆呆地站在後面看見小曼突然迅速轉身奔跑的身影。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一件事。
當我在昏暗的英式酒館裡,一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中聽見似乎有人在遠方喊著細微含糊的小曼來了,小曼終於來嘍。
我從人群中的間隙裡看見遠遠走來,已經是大人樣的小曼。
她穿著一身筆挺的OL套裝,臉上畫了淡妝靜靜地坐到我的對面。在我還未吐得亂七八糟並且把頭深埋在骯髒污穢的馬桶裡許久前,我記得聽見小曼說她已經結婚並且生了兩個小孩。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說我居然到現在,看見小曼中指上閃閃發亮的結婚戒指時,才完全明白她當時,我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她拼了命也要跟著我們的原因了。
我們圍成一個圓圈,把對方不論是孩童還是大人樣給惡狠狠地記牢了。
所有圍繞著我們的聲音都嘎地盡空,所有記憶印象回憶對話面貌都退後成為背景。迷宮中另一頭的小曼,低聲地啜泣著訴說她的恐懼與害怕,聲音傳不到這邊來,我只能看見她無聲地一開一闔無奈的嘴型。
我們圍成一個圓圈,沒有多加考慮地翻開手掌或是手背,決定在這一個龐大複雜的魔王迷宮中,再重新走一回。
註記:"以影惑體",是最近我聽過最美的一句話.
小說家用生命祭出來的一個個的幻術,如同現實般地攪和擾亂了現實的實體.關於記憶中鮮明的印子,歷歷在目的影像,或者確切流動過去的時光.
我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形容,形容小說家內在的各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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