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歐陽的頭依在車窗。因為是冬天，太陽很快就下山，天空是暗暗的深藍色的，再過幾分鐘就要沒入黑暗了。
于震軒坐在她的身旁，偶爾說幾句話，大部分的時候是安靜的。
她自包包裡拿出iPod，開啟，隨便選了首歌播放，將聲音稍微調大試圖掩蓋火車製造出的轟隆聲響。
她的些微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音樂？」他隨口問。
「嗯。」這男人的觀察能力讓人怎麼相信他是盲人？
這一次沉默沒有在兩人間遊走，他突兀地伸手取下她一邊的耳機，自己戴上。
「你……」歐陽稍稍皺眉，不過他自然不會知道。
「好特別的歌聲，哪位歌手？」他假裝忽略她的不快，這女人不該對每個人都帶著這層防備的態度。
「楊乃文。」她答。
看了他一眼，歐陽知道和他解釋只是徒勞無功。他是個隨心所欲的人，連朋友都說不上的男女分享一對耳機這樣的動作終究太過親密。
兩個人靠得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誰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音樂。
『天亮之前好好對看一眼，你曾是我最想落腳的終點，不過原來已經是很久之前……那是之前走不出的圓圈，總是對你的好放大了一點，不過我比想像的乾脆……』
「妳喜歡這樣的歌詞？」他輕聲問。
「很貼切，不是嗎？」她的語氣沒有太多的情緒，似乎不是真正想表達什麼，只是因為他問她就答。
「貼切？」如果有眼睛，他想看看她現在的表情。
「戀愛的時候，不知道我們為什麼都有一種錯覺，以為兩個人之間有所謂永遠的錯覺。」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若有所思地說，「我在想，戀人應該是敏感的，誰都明白一段感情會是結束還是延續。」
他聽著，用心聽著，「因為戀愛製造的錯覺會讓我們有太多的以為。」
「我想那不是以為，而是自欺欺人，沒有人會遲鈍地察覺不出一份愛情還在不在。每次心被傷得千瘡百孔的時候，我們一次次騙自己不疼，直到心已經死了才承認其實很痛。」
歐陽淡淡地說著，陳慕華三個字出現在她腦海裡，但只是很短很短的時間，短得不足以引起任何波瀾。
「妳也曾經騙過自己嗎？」第一次，Sun在他面前說出完完整整的一段話。他還想再引她多說一些。
在大部分的時候，是的。她在心裡向自己回答。
于震軒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而是一片寂靜。他知道，她又回到原本冷冷淡淡的那一面了。
「我在想，自欺欺人也是件好事吧。如果愛情少了鴕鳥的這個部份，大概很快就會瓦解，過度的精明在感情中不需要。」
像是要轉移話題般，她問，「還要過幾站才會到？」
「再五站吧。」他不笨，自然明白Sun在逃避這個話題。
楊乃文的「之前」播完了，接著自耳機傳來的是陳綺貞的歌聲。
「這首歌又叫什麼？」他好奇地問。
歐陽像是有所顧忌地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開口，「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
「不用這麼緊張，」他輕鬆地笑著，「我看不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早習慣了。」
習慣？歐陽無法理解，所以選擇不回應，只是改播另一首歌。
「我以為妳會問我失明的原因。」他的笑容不減，似在描述一件生活上的小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分享。」她小聲回答，說的其實是自己的想法。
「妳知道嗎？」他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這沒什麼所謂的願不願意，瞎了兩年，在意的也會慢慢不在意。」
「我……不想涉及太過私人的問題。」因為那代表接受，一旦接受了距離會跟著拉近，而她不想跟誰太過親近。
「為什麼總是刻意拉開人和人之間的距離？」這次他沒笑，神情顯得認真。
「這樣比較沒有負擔。」
于震軒愣了一下才開口，「相處本來就需要一些負擔，不論好壞，唯有如此人和人才會有所謂的關係。」
「所以我選擇不要這些所謂的關係。」她的人生有大部分的成分是固執，左右她的則是驕傲。
「不寂寞？」
她說得諷刺，「有寂寞陪伴又怎麼會寂寞？」
不知道她這句話帶有幾分認真、幾分憤世忌俗，他笑著搖頭。
「失明的原因不是什麼私人問題，只是一件成天在新聞中上演的意外。」于震軒彷彿突然想起地說。
歐陽沒有阻止他掏心掏肺，只是安靜地聽著，聽著一個算不上是朋友的人說著她根本不在乎的故事。
「車禍。」他雲淡風輕地敘述著，「然後因衝擊造成的血塊壓迫到視神經，造成失明。換句話說，我不是視力不好，而是腦筋有問題。」
聽他開著玩笑，歐陽不懂那是真的看開還是強顏歡笑。
「所以只要開刀取出血塊，你的視力就可以恢復了，不是嗎？」她靠著自電視上得到算不上完全正確的資訊。
「這個……就算是妳口中所謂的私人問題了。」這話讓人很難相信是否真實。
歐陽撇撇嘴，感到一絲不耐。一開始就是他自己要談私事、聊心情，現在又一副她多想探測他秘密的樣子。
火車上廣播著已抵達總站，「下車吧。」于震軒說。
她點了點頭，總是一再地忘記這男人見不到她無聲的表示。拉著于震軒的手，為他導引方向……仔細想想，這動作也夠親蜜了。
一站到月台上，歐陽便迅速地放開了手。這明顯的反應要于震軒沒感覺都很難，但他只是淡淡地笑著，如同一往。
「為公平起見………」他的表情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然，「妳是否也該分享一個故事？」
在他說話的同時，月台響起廣播，聲音大得壓過他所說的話。
「你說什麼？」她提高嗓音問。
「說到陳綺貞……」廣播結束，他再次開口，歐陽靜靜聽著他的問題。
「妳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火車轟隆隆地啟程，整個月台環繞的全是同一個聲音……但那一字一句都清楚地傳進她耳裡。
(未完待續…)
◎文中歌詞取自於楊乃文的「之前」，出自「女爵」，作詞人為李焯雄
◎「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出自於「幾米 地下鐵 音樂劇原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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