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畫家有種莫名的好奇,總是想像,他們為了維持生命,而迫不得已施捨一點時間作息食寢,除此之外,一定都是執筆作畫,不然也會是在觀察,構思如何捕捉變動不居的物像,將眼前一景一物去蕪存菁、定格,而定格的畫面又要呈現前一刻未置入畫面之前的歷史,及走出畫面之後的未來,成為永恆的瞬間。他們用獨具的眼、熱情的心、理性的手,完成對世界的詮釋,世俗的平凡經過像魔術棒的畫筆一揮,變得不平凡,即使是醜陋的現實,也會熠閃著特有的莊嚴光輝,感動觀畫者。
又換個角度想像,畫家看似主動的創作,並不見得出於自己的意志,他們可能只是藝術之神揀選出來的寵兒,或者是工具,藉著他們的手,存在宇宙中抽象的真善美便化為具體可見,讓人們讚嘆神跡、了解神意。畫家總是不由自主被飽脹的創作慾望牽制、折磨、煎熬,如果,如果不執筆畫下,便無法平息創作衝動,日常起居不得寧靜,即便死了,因未完成人生使命,靈魂也不得安歇。
因此,他們即使作出凡人無法理解的驚世駭俗之事,也情有可原,因為他們被藝術之神操控著,玩弄著,行動往往超過人世的規範之外。他們不知道自己做甚麼,即使意識到自己所作的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事件一一發生,卻,無能為力。
會對畫家有如此多的想像,來自於我對藝術的敬畏、對能夠完成不朽的藝術創作者的崇敬。因為他們不斷拓展人類想像的邊境,用顏色線條造型挑戰物象極限,用鮮豔的筆彩繪灰暗混濁的現實。但是,實情真如我所想像的嗎?日以繼夜瘋狂渾然忘我執著作畫的畫家,似乎只比較常出現在為畫家作傳的電影中,電影刪剪了佔人生絕大部分的細瑣日常生活,只留一生中重要的時刻,比如:對畫家產生鉅大影響的人事出場時刻、讓畫家爆發創作能量的愛情、現實的衝突,再來就是作畫、作畫和作畫。也許我的想像因為這些向畫家致敬的電影而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當我開始習畫,平時工作忙碌,只能利用假日,整天描摩老師給的畫稿,在打草稿和琢磨用色上花了很多時間,思想如何堆疊顏色才能表現紋理與漸層?不知不覺,因久坐而肩頸痠疼,雙腿麻痺。完成之後,立刻收拾作品和四散的畫具,等到下周上課讓老師修改。一整個星期,除了作畫時間,我完全與繪畫這事脫軌,忘得徹底,忙於工作、家務,對我來說,繪畫是要特意為之的事,不屬於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在臉書上看同學不斷po新進度、逛美術社、試用新畫紙、拍照片以儲備繪畫題材、翻閱畫冊繪本尋找創作靈感……,欣羨他們的專一,生活上都是繪畫,這已經接近我想像中的畫家生活了,而我只有欣羨的份。
直到有次機緣,我問起老師,不作畫的時候都在做甚麼?
老師反問:妳不作畫的時候都在做甚麼?
我說,工作、家務、讀書……過日子。
老師說,我也是,就過日子。
20130405 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