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場悲劇吧。對藤原映司而言。
數學老師無緣無故的宣布下禮拜一要小考,沒過的人就準備等著他的魔鬼訓練。問題是,數學老師的訓練在多數同學眼中絕對是一種鞭策,是會讓你難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在腦中進行數學運算的程度。藤原映司看過太多慘遭此茶毒的同學──他幾不可察的顫抖一下。
距離下禮拜一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他抓緊下課時間馬上開始尋找足以幫助他的人──可是看遍了整場,對於數學厲害的人,他幾乎沒和他們談過幾句話。
他的世界一半是玩耍一半是打工,又怎麼顧得到與這些好學生培養感情?
藤原映司根本是完全絕望的趴在桌子上,他面如死灰,好像還可以看見不斷有白煙從口中飄出來,上頭寫著:老媽我悲劇了以後妳就看不到妳兒子了嗚哇哇哪位神仙行行好約個時間來找我去天堂我們可以一起泡茶聊天──呃、大概是太明顯了讓人看不過去,一本書重擊他的肩膀,藤原映司抬起頭,一張皺著眉頭頂著無言的斯文臉龐闖入他的視線中,「小靖……」藤原映司微弱的叫得像隻小貓、雖然更正確的說法是更像殭屍不斷低喊的那種聲音。
韓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望著他,許久後才彆扭的問:「你怎麼了?一副魂都飄了的樣子。」
藤原映司搖搖頭,又繼續趴下去打算假如自己翹掉要考試的那節課是不是比較好?雖然很有可能在隔天被數學老師抓到,然後又因為班導告密所以他被家裡的那兩老一個打到體無完膚一個哭得梨花帶淚說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的兒子我花了多少錢啊──等等、這麻煩更讓人退步,經過諸多考量,藤原映司還是放棄。他聽到韓靖細聲詢問身旁的友人,得知原來是因為要考試的事情而如此之後,不帶一點面子笑出來:「白癡,就和你說平常就要複習課業了,現在可好,看你怎麼辦!」
噘高嘴,藤原映司的臉上流露出委屈和不爽,他沒奢望會從韓靖身上得到一些安慰,但沒想到連這個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會這樣子的嘲諷他。
他打算繼續裝死,像電玩遊戲裡面被打槍後就躺平的死人一樣。不過不一樣的是,他故意發出了幾聲咽鳴,想對著韓靖宣誓自己的存在。
而韓靖顯然被他這樣子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哭笑不得,他把剛剛拿來丟藤原映司的書拾到手上,輕柔溫和的嗓音彷彿與響起上課鐘聲融合:「這兩天來我家吧,我幫你做課後輔導,雖然不保證可以高分,但及格應該是沒問題。」
說完也沒理會藤原映司有沒有聽進逕自回到自己座位了,但說實在的韓靖也不擔心,因為下一秒,他就看到藤原映司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臉雨過天晴笑容燦爛的對他道,「謝啦!小靖~你真的是個大好人欸!」
韓靖哼笑兩聲,立在桌子上的課本遮掩他低垂眼簾的表情。大好人嗎?不、他不是。
假如是其他人在韓靖面前像藤原映司這樣要死不活乾焦急考試的事情,他只會冷眼旁觀等著到時候考完試看好戲。
可是,正因為眼前的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一個名叫藤原映司的人,所以他才無法做出一臉置身事外的樣子。
韓靖很清楚自己把藤原映司定位在哪,只是那太禁忌,甚至只要一說出口,就可能會惹出不該有的麻煩。
他和藤原映司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感情比友情更加上一層,但說是親情嗎?倒也不是。
他對自己爸媽的那種感覺,跟對藤原映司的感覺比起來略微不同。
對自己的父母,韓靖想要的是那種隨時能夠陪伴,希望自己能夠給他們好的生活以彌補照顧自己的辛勞的感激及羈絆。
可是對藤原映司,他卻是打從骨子裡想和他擁抱、接吻,甚至是做更深入的事情。他想要把藤原映司佔有著誰也不可以奪走。可是這種情感太可怕,連他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承受。藤原映司和他註定只能留在這一步,跨過那一道線等於就將過去和以前的情分給抹滅。
最重要的是,藤原映司是個異性戀。他愛的是女生,要的是一個軟綿綿的女性軀體而不是個同樣散發男性氣息的男人。
憑藉著這點,就已經將韓靖所有可以放手追求的理由跟勇氣給粉碎。韓靖也想了很久,最後只能說服自己以好朋友三個字跟藤原映司繼續和平的相處下去。
何況,最近他才聽說,藤原映司和四班一個女生關係密切舉止曖昧,大家都看好他們能夠交往。
他能做的只是一旁靜靜觀賞,然後等到該放手的時刻,就送出自己剩餘的心化為祝福送給藤原映司。
※
星期六早上約九點鐘的時候,韓靖才剛吃完早飯,還在思忖著要不要打個電話提醒藤原映司,門鈴就響起來,一道富有朝氣的聲音呼喊著他的名字,「韓靖──」
韓靖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開門。果然,一身休閒輕便的藤原映司就站在外面。
「這次那麼早來?平常不是都會賴床的嗎?」韓靖打趣的笑道,立刻引起藤原映司的不滿,他拉高手上裝著講義和考卷的袋子囔囔著:「這次我可是很認真的!」
「是、是,快點進來吧。」韓靖隨口敷衍著,側身讓出空間給藤原映司進來後,他邊拉上門邊問道:「吃過了沒?」藤原映司點點頭應了聲,規矩的脫下鞋子擺在鞋櫃中,韓靖要他先到房間裡等,因為他得先得先把廚房裡的髒碗盤給洗乾淨。
韓靖是個單親家庭下誕生的孩子,爸爸早逝,但媽媽是個堅強的女性,一肩扛起了生計的問題。早晚都在工作著,韓靖也很懂事,升上高中後每逢有空閒時間就會去打工分擔。這兩天韓靖是做晚班的,所以才有辦法幫藤原映司複習數學。
進到房間時藤原映司已經坐在位置上低首寫著考卷,韓靖默默的坐到自己的床上拿出書來看。現此的氣氛太過祥和,讓他原本躁動著的心好像都被撫平下來。實在不想打破這樣子難得的時刻,於是韓競選擇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藤原映司將自己不會不懂的都整理出來後,他才坐到了藤原映司旁邊,一題一題詳細的講解給他聽。順便也讓他習慣舉一反三,知道數學並不是死記而是必須學會靈活運用。好在藤原映司雖不是擅長,但腦子轉得很快,以致韓靖不用在同樣的題目上費很多的心力去想怎麼解釋才是最適合的。
兩個人瞎搞到過午才暫時告段落,藤原映司訂正完最後一道題目後便扔了筆整個人放鬆的往後靠在床上閉上眼睛休息,韓靖站了起來想到冰箱裡好像有兩個布丁,就下樓去拿想當作充饑的點心。
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藤原映司拿著他的書在翻閱,韓靖愣了半晌,藤原映司抬起頭看他也沒有一點做賊心虛的樣子:「小靖看的書好艱深啊,看不懂……」
韓靖被藤原映司皺著鼻子接近控訴的行為惹得抽蓄幾下嘴角,他走過去一把將書拿回來放到桌子上,「那就別看了。」聞及,藤原映司搔搔頭傻笑了一番,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在韓靖面前很難有所謂的學問。擺個架子也只是讓自己難看。
趁著空閒之餘,藤原映司隨意的張望下四周。但簡單的擺設沒吸引他多少注意力,很快的,藤原映司就將自己的視線放到眼前大口吃著布丁的男孩。彷彿一道流星用著美麗的餘暉在他眼底劃過,藤原映司突然勾起嘴角問:「小靖,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呀?」
臉色一僵,韓靖艱難的含下嘴裡的布丁,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平靜,「問這些幹嘛?」
藤原映司把手交叉在後腦勺,依然維持著看似天然的笑容,「沒有啊,就只是好奇而已啦。」
韓靖沉默,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該說些什麼?有啊、那個人是你。還是搖頭,說沒有?或者是,再虛幻一點的,卻可以讓雙方都安心的:有啊是個女生?但這種不實際的謊言騙得了誰?他連自己都騙不了了。還騙得了誰?
咬緊下唇,卻對傳來的疼痛毫無感覺,韓靖強迫自己笑著:「只有我講的話不公平,這樣吧,我們兩個都講,要不要?比較刺激。」
顯然對這個提議覺得意外,藤原映司愣了一下,但他還是點頭了:「嗯,好啊。」
「那你先說吧。」也許是自私心作祟,韓靖讓藤原映司先說出他的答案。然而,如果藤原映司的答案並不是自己賭的那一個,那麼至少,他還有後路可以退。他還是有機會,在到邊疆的一刻,縮回腳選擇守護這段友情。
「我喔……好吧……」藤原映司習慣性的摸摸自己的手,相處久了,自然韓靖也知道那是他害羞時會做出的反射動作,果然,在抬起頭後,藤原映司一張清秀的臉都脹起紅暈了:「我喜歡的人,是四班的那個千慧。」
冷了。但不是因為心上,也不是外物,僅僅就是骨子裡,透徹的散發出一股哀涼的寒冷。摻雜著痛痛麻麻的知覺,讓韓靖幾乎保不住臉上的微笑。他作勢驚訝的點頭:「深藏不露哦!那女生我看過,是個氣質很好的人呢!」說著幾乎違心的話,韓靖只會在外人面前做的那些演技沒想到有一天也會用在藤原映司身上。「我啊……喜歡的也是別班的女生哦。」
藤原映司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只是卻有些刺痛了韓靖:「誰?是誰?是誰?」儼然一副小孩子非得要到糖否則絕不罷休的模樣。韓靖哪能應付這樣子的藤原映司,隨口扯了一個印象中別班女生的名字就當作交代。
藤原映司想了想明白自己並不熟識韓靖口中的女孩後,他開始計畫要找個機會去看看女孩的廬山真面目。接著他和韓靖之間陷入了沉默當中,好似無盡般讓人覺得窒息。
看著韓靖根本沒有意思把剩下的布丁吃完繼而只用叉子戳呀戳的舉動,藤原映司想起了他前幾天在網路上看到的一件東西。雖然不知道可信度高不高,不過,韓靖大概是為了那女生在煩惱吧?他覺得身為好友的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站起身向韓靖靠近,韓靖只是糾著眉頭困惑的望著他,藤原映司對他笑了笑,拉過韓靖的手,在兩人距離縮短的瞬間,藤原映司把手放在韓靖的額頭上,也在手背上印上了一吻。
他對驚慌的說不出話來的韓靖吐舌一笑:「聽說吻額頭是祝福,不過我怕你會有彆扭所以用手來表示一下啦,這是我對你的祝福哦!要好好珍惜嘿~」
不語。韓靖笑了笑,輕推了藤原映司一把,「搞什麼啊!」實際上卻又眷戀著那相隔的溫度。
他想,那手掌張開的距離,大概就是他和藤原映司之間無法企及的關係吧。
同性戀的愛情,其實比異性戀還要卑微。因為可以不必在乎太多,所以就容易讓人以好聚好散的原則下去交友,根本不必自己的真心下去陪。因為一個人的不愛,理所當然會遷就那份從來沒有開始過的愛情,就算勉強支撐下來,存在的也都只是自己的多情。
韓靖不著痕跡的掩蓋自己鼻酸及眼紅的感覺,瞇起眼睛看藤原映司因為玩鬧而笑開的臉龐,揚起的嘴角沾上苦澀的味道,卻又不能夠確實言說出口。怪就要怪在他讓這段感情有機會扭曲。但錯誤既然已經形成,他又要要怎麼去勉強自己?
罷了吧。
他不是沒試圖尋求找出方法,而是經過尋尋覓覓後他發現,也許如此才是最適合自己與藤原映司的。
儘管那不是最大的心願,可是,至少藤原映司還在身邊,自己還能看著他幸福的微笑,那麼,就是另一種幸福──
直到下一個人牽起藤原映司的手,這份守護,還是會一直持續著的。
可是,為什麼明明是這樣想的,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