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輕的時候,她就想過一種關於性傾向的可能:是否她的身體慾望著男人,但是靈魂渴望著女人?
她很早就認識了身體和慾望,在青春躁動之中,她發現了關於性的秘密,也學會讓自己快樂。但在那個年紀,所有資訊來源無論是健康教育課程,科普書籍或是羅曼史小說,女人的性愛對象都是男性,那些描述與細節隨著時間浸染了她的幻想,與最隱密的夢境。
可同時,從小學開始,到住宿學校生活中,每隔一兩年總是會出現讓她莫名心動,帥氣或美麗的女孩們。學校老師總說那些心動不是真的。只要畢業離開學校,認識多幾個男性朋友,就會好了。偏偏她一上大學就遇見命中注定的女孩。她們第一次見面就像有相識多年的默契,明明讀的科系天差地別,確能無話不談。相識第一年,什麼都沒有說破,但兩人之間的吸引力逐漸大到彼此都無法忽視。
在日記本裡,她寫下那個關於身體與靈魂慾望對象的問題。畢竟是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人,她很仔細地剖析自己,對當時再踏出一步就會在一起的女孩,是哪種情感。最後她決定面對那份濃烈的感情,跟女孩交往。很快地,她就讓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同志,因為想讓心愛的女孩有感到安心,知道她是真心想要經營這段感情。20歲的戀情升溫很快,女孩讓她充分體驗女人之間的性愛。她不曾幻想過,也沒有在任何書裡讀過描述,因此是全新的認識,超過她想像的,身與心同步的滿足與快樂。
然而雖然交往多年,女孩從不曾真正安心。畢竟在圈子裡,在一起20年也可能分手。總是有人耐不住社會家庭的壓力,最後選擇跟男人結婚,走進生兒育女的家庭生活。但那不是她要的。所以她沒有放棄,一直緊緊牽著女孩的手,承諾並相信自己會這樣專心一致地與女孩建立更多的未來。
直到遇見他。
他是不動聲色的獵人,不採攻勢,只是用優雅姿態等待著。看她一步步隨著時間更接近自己。隻身在國外的生活很簡單,也很容易掌握,沒幾個月他已然進入她生活的各個層面,不知不覺中兩人每天都會見面:運動、進修語言課、看演出逛展覽、在他家的電影之夜...... 界線明明在那裡,但他的眼神寫滿沒說出口的話,眼看著就要打破所有她建立起來的防線。而她,心跳速度一次比一次更快,聲音更清晰。就這樣曖昧著很長一段時間,她不知所措,進退兩難。
入秋之時,雲姐因著工作來她家借住一周。某天晚上兩人把酒長談,她把所有心事和盤托出。她從沒想過原來自己也會對女孩以外的另一個人心動,自己像是被撕成兩半。不願背叛女友,但也不想無視與他之間不斷萌生,那些不可名狀的心情。她問雲姐:「我到底該怎麼辦?」
「親愛的,」雲姐捧著酒杯,眼神朦朧,「有些事情現在不去做,有天後悔就來不及了。隨著妳的心,放膽去做妳現在想做的事吧!」說著,把杯裡的酒一口喝完。「也有可能之後妳會發現,那完全不是妳要的。到時候離開就是了。但如果沒有勇敢嘗試,妳永遠不會知道。」看著她鬆開了又蹙緊的眉頭,雲姐拍拍她的肩,還捏了把她的臉:「去吧!要相信每一次從心出發的追求,生命都會回饋給妳最好的禮物。」
於是她追求了。
在劇院門口,中場休息時間,抽完了菸,距離進場還有五分鐘。初秋夜涼,他們靠得很近。她忽然仰頭看著他。「怎麼了?」他問。她搖搖頭,接著把頭靠在他胸前,伸出手環住他的腰。他僵硬了一秒,立刻放鬆下來。「妳......唉......」他輕嘆一聲,把手放到她頭上,輕撫著那天沒有綁成馬尾的長髮,又問:「妳確定嗎?」她點頭。不需要更多言語。抬起她的臉,他深深看進她眼裡,俯身給了一個輕吻,接著幫她拉好因擁抱而滑落的披肩,「我們進去吧。」雖然不知道是甚麼原因讓她下定決心,但是獵物終於落網,獵人可以回家了。
電扶梯上,他低調地扶她的腰,牽著她的手。回到座位後,整個下半場她的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看演出,因為沿著右手腕內側到手肘間那段非常敏感的皮膚,一直在他沒完沒了的畫圈愛撫中,酥麻不止。原來挑逗可以是這樣肆無忌憚地撩人,又絲毫不引人注目。
從最初手腕上的碰觸開始,之後無數個日夜,他帶給她一場又一場在身體關係上無止境的華麗探險。只是無論兩人多麼熱烈,她始終沒有給他任何形式的承諾。除了一次旅行中,在某個教堂祭壇前,因著過於快樂而變得傻氣的吻。「妳是想要上帝見證妳愛我,還是真的想跟我走?」被她強拉著走到祭壇前吻完了之後,他這麼問。她突然就醒了。她,沒有要跟他走,但也不想放開他的手。
她終於能體會《鐘樓怪人》裡,菲比斯唱著Déchiré的心情。被女孩和他撕裂著,在貪歡的同時,道德承諾與愛情折磨著她。為了這兩段關係,她甚至去教堂裡向神父告解。神父說,她應該離開這兩個人,全部重新開始。怎麼可能做得到?無論如何,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離開女孩,更明白與男人走進婚姻,從來都不是她的人生選項。
但是他太好,無盡的縱容與寵溺讓她深陷。他們就這樣糾纏著許多年,從在國外毫無顧忌的兩人世界,到回國之後不得不面對生活與工作,同時萬分小心地維繫著關係。最終他徹底明白,她確實很愛他,但沒有愛到能放棄那個女孩。於是他選擇極殘酷的方式與她一刀兩斷,從此不再相見。痛極,但對她來說那樣的殘酷,是她應得的對待。
他的出現與存在,回答了日記本上那個問題。是的,她的身體也許慾望著男人,然而最終她的靈魂只渴望女人。
即便如此,那幾年他所給予的一切,連最後的傷,都是她珍藏著的生命禮物。
*《鐘樓怪人》菲比斯 - Déchiré/心痛欲裂:https://youtu.be/4jga-qRzZ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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