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些細微之處，隱約的曖昧。
第一次見面是在市政廳前，咖啡店羅列的露天廣場，幾個相熟朋友午後聚會。那天他穿著深藍色襯衫，後肩上有著很特別的刺繡花紋。她向來是不避諱稱讚人的，當下大方地問衣服品牌，也好好欣賞了一番。
他想，跟電話裡的印象一樣。
在這之前，他們通過電話。她剛到這個城市，找到了住處，想找人開車幫忙搬家。聽別人提過他很多次，說留學生裡只有他大手筆的買了二手車。光聽名字，總以為是女生。電話接通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在話筒那端大笑不止。
他想像著，是甚麼樣的女子，有這樣開朗的笑聲。
後來，他知道了許多關於她的事。她能像當地人一樣流利使用這裡的語言，有個穩定交往的同性伴侶，喜歡看書、熱愛電影與劇場，更愛熱鬧。隻身來到這個城市是為了追求她的夢想。
留學生的圈子小，大家每周總會有一兩天聚在某人家裡蹭飯聊天，或有幾個晚上，跟著身為男同志的一兩位去夜店玩耍。自從認識她之後，這些聚會他幾乎不缺席。大家都很訝異，因為以往他其實不太出門。來到這裡兩年，他換了幾次專業，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唸什麼，心裡也難免沮喪。所以總是關在家裡看電影、看書。在只有emule的年代，他也能靠P2P看遍國內外經典名片。學校課業放著，遲遲沒有下一步，就這樣頹廢著度日。
但有她在，跟大家相處的時間好像變得很有意思。連在櫻桃季節那次短途火車旅行，他也參加了。住在城郊的雲姐和她好客的異國丈夫，邀請大家去採櫻桃，在樹下野餐。一同出遊的夥伴中有個暗戀他許久的女孩，雖然表現得並不明顯，但她還是感知到了，也看出他盡力刻意地避開。
蠻好的，她想，是個清楚明白的人。
過了一陣子，他們開始相約在清晨慢跑或騎車。他爬起不來出門的時候，她也會堅持自己去完成運動計劃，這點讓他很佩服。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這過程中慢慢拉近。
某天運動完做伸展時，她明顯感受到若有似無的目光停留在身上，但是一轉頭，他的眼神剛好收回去。只去慢跑的日子，他會把單車停在她家，所以當他上樓取車時，她就倒一杯水，讓他在門口喝完。有好幾次，他的眼神都讓她以為，他就要藉故進到房子裡來了。但是他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
所以，那些眼神和目光，到底是想怎樣？
貓在被好奇心殺死之前，總是不怕的。明知是玩火，她還是克制不住自己，開始試探他。
在山上看夕陽，與他分享一根菸；大家聚會的時候坐在他旁邊，喝他的飲料，撫掌大笑之後，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藉口去他家看電影，待到深夜才下山回家...過程中她也發現，當身上貼著女同志的標籤，許多在界線上遊走的行為，都會被淡化，讓人失去戒心。
然而兩人的關係沒什麼改變，直到那天晚上，他主動詢問是否能來她家，說有件事困擾著他，想聽她的意見。她開了門，沏上一壺紅茶，在桌前坐下聽他慢慢說。從他吞吞吐吐的描述中大概明白，是另一位女子與他之間遲遲剪不斷的關係。曾經一起修電影專業課，從同學變成長達幾個月的床伴，但是他不想繼續了，她卻不肯放手，依存程度甚至到了會在傍晚時分，來到他的窗下等候。
為什麼要告訴我呢？她想問，但沒有問出口。
那夜只是陪著他喝完那壺茶，給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議，比如，放膽開誠佈公地說清楚，或是乾脆換個地方住。最後他說：「謝謝妳，這樣說完覺得比較踏實。我再想想怎麼處理吧！」就騎著車回去了。
「或許，他真的只是把我當朋友吧…」這是她熄燈入睡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這時他們倆都不知道，一切根本還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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