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打開的瞬間，流洩出的音樂是繁複迷人的蕭邦練習曲。她不自覺露出微笑，坐上車，說了聲「早安」，扣上安全帶。
「這是我當年考法國音樂院時的曲子。」他說。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走走停停，他們常常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嗯，我記得你提過。」她看著手機螢幕顯示的黑白音符，是Youtube上那些樂譜會隨著音樂翻頁的專業影片。
車裡有股清新柑橘香氣，是他前陣子買的小擴香瓶，隱約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今天用的款式和平常比起來很清淡，她想，這個早晨的車程，每個細節都很完美。
他是她的事業夥伴，年紀比她小將近十歲。同樣是留法校友，他們認識六年，合夥四年。總是紮個丸子頭，行頭都是設計師品牌服裝，渾身藝術氣息，創意天馬行空的他，與永遠簡單中性打扮，凡事講求可行性，以執行力著稱的她，外表看起來天南地北，在工作上卻默契絕佳。
「我真的希望妳能來跟我一起工作，我相信我們兩個加起來，絕對會很強大。」四年前，在她正猶豫著工作去留的時候，他說的這句話，讓她決定放下高薪，冒一次險。
後來聽他女友說，她答應之後，他對圈子裡所有他們的共同朋友放了一輪話，說她從此就是他團隊的人，誰都別想挖角。開始合作之後，她確實獲得在職場上她一直以來所期待的：決定事情的權限、來自夥伴的絕對信任，與極大的揮灑空間和自由。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在某件事情上，有能力也願意，滿足她各種想望，她受寵若驚。
而這個人，還能駕馭蕭邦練習曲。
從小學琴，忘記從甚麼時候開始迷戀上蕭邦。但是她在圓舞曲就止步了。後面的練習曲和夜曲，對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領域。所以第一次聽他彈奏練習曲，雖然只是段落，她戀上那個琴聲。
有天一個大型專案結束，客戶非常滿意，他們倆人在他家吃飯慶祝。兩杯紅酒下肚，她半開著玩笑央求他彈琴。向來有點傲嬌的他竟也答應了。
「想聽什麼？」他在鋼琴前坐下，調整姿勢。「蕭邦。」她毫不猶豫。
「強人所難...」他深深看她一眼。「能背到哪我不知道，很久沒練琴，而且最近記憶力變差了。」隨著他話聲落下，悠揚的琴聲已經在空間裡流轉，在茶几上放下紅酒，她轉身窩進沙發，絲毫沒坐相地半靠上扶手，接著腿也收上來把自己蜷成了貓。
微醺著縮在沙發裡聽人彈琴，簡直不要更奢侈。幾個華麗樂段過去，在她幾乎要睡著的時候，琴聲倏地止住。
「後面我忘了，」他說，「換別的吧。」也沒問她意見，逕自接著彈下去。
聽前奏，她就知道是《歌劇魅影》裡的Think of Me，劇中女主角Christine獲得演出機會後初挑大樑曲目。她曾說過，所有音樂劇名曲中她最喜歡這首，總是被歌裡的情意與纏綿深深打動。
然而此時，在行雲流水的琴聲中，他的歌聲合了進來。低沉音質傳到她耳邊，像小貓爪子一樣輕輕勾著她的心。
Think of me, think of me waking 想念我，在醒轉時想念我
Silent and resigned 安靜而隨意地
Imagine me trying too hard 想像我如此努力
To put you from my mind 要將你拋諸腦後
Recall those days 回想那些日子
Look back on all those times 追憶過往時光
Think of the things we'll never do 想著我倆還有未竟之事
There will never be a day 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When I won't think of you 我不再想念你
她半閉著眼，假裝沒有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對彼此的欣賞，在過去幾年中透過工作和相處，默默轉化成一種超越夥伴關係的愛，他倆都心知肚明。
然而這個當下在他們之間，是鋼琴與沙發的距離，不近不遠地剛剛好。無論多想再靠近一步，他們都只會留在原地。也只能停在這裡。那些未竟之事，終有一天會在某一首蕭邦樂曲聲中，悄悄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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