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洛跪倒在地，強忍高溫保持機體運作。他的頭髮被削去了三分之二，剩餘的部分披落在肩膀，散熱力的嚴重失調應該讓他暈眩昏迷了，卻執意保持意識，掙扎地站起來。
「……殺了你……」傑洛握緊光束刀，熟悉的面孔有著陌生的猙獰，「我要殺了你……」
就算會死，也要執行任務嗎？一意孤行地燃燒生命，就只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這到底是好是壞？
沒有答案的艾克斯舉起手砲，「你只剩一次機會，傑洛，好好把握。」
一聲咆嘯，傑洛提起光束刀衝向艾克斯。
伊索斯愣在控制臺前，不敢相信蒼穹御艦上的戰果，「……不可能，厄爾畢斯大人不可能戰敗的……」
帕索斯震驚之餘聽見腳步聲，發現指揮臺的凱特轉身就走，「你要去哪？」
「測試結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
「你、你要背叛厄爾畢斯大人嗎！？」
「背叛？妳們搞錯了吧！」凱特冷眼回看，「星團三大研發者不隸屬任何組織，更不隸屬於個人。別擅作主張把我跟妳們混為一談。」
「你！」遭受雙重打擊的伊索斯和帕索斯倆同時躍起，悲憤的闇炎從身體竄出，襲向紫色研發者。不料看似毫無攻擊能力的凱特豁然發出金光，伸手一揮，金色的光束衝破黑色的火焰，輕而易舉將這對姊妹擊倒在地。
「妳們主子的闇炎對我沒有效用，何況能力更低的妳們。」凱特俯視倒在地上的兩人，「厄爾畢斯最大的錯誤就是自以為能指使我。」
「叛徒……」伊索斯怒道。
「隨妳們怎麼說，我不在乎無知的人。」
「可是你在乎那個通訊員。」帕索斯忍著疼痛反駁，「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不是因為測試結束才想走，而是因為你答應那個通訊員了……」
高傲的研發者沒有回話。
研發是很孤獨的過程。除了要忍受不被理解的閒話，還要承受一事無成的批判，要找到志同道合又互相理解的同伴機率微乎其微，寧缺勿濫，所以大部分的研發者都是孤獨的。
但找到了又如何呢？就算能互相理解也無法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互相理解才無法在一起……這才是妳離開的原因吧！在妳跟我道謝的時候，我就知道妳已經看穿我所有盤算了，荒謬的是我不但沒有生氣，甚至有被理解的喜悅，有如暖流般的懷念，以及深淵般的寂寥……
「……要塞剩餘的能源還夠妳們做一次空間跳躍，要怎麼用就隨妳們吧！」丟下言不及義的話語，首席研發者身上的金光黯淡，拋下跪在冰冷地面的兩姊妹，漸漸消失在走廊末端。
「……怎麼辦？真的要逃嗎？」
「逃了，就要逃一輩子，跟以前一樣……」
「我不要！我不要再過那種日子！」伊索斯摀著臉搖頭，「好不容易才從厄爾畢斯大人身上得到力量、好不容易才有翻身的機會、好不容易才活得像個人……」
「我也是，我不想再那樣活著。」帕索斯握住姊妹的手，微弱的闇炎盤旋在兩人手中，「我們動手吧！為了報答厄爾畢斯大人的恩情、為了報復這個可恨的世界……」
「衛星要塞有動靜！」邊境部隊的通訊員驚聲回報，「現在……正在朝蒼穹御艦逼近！？」
「太荒謬了，是想用衛星要塞直接撞擊蒼穹御艦嗎？」看著預測路線，席格納斯壓著內心的驚恐。
「不對，凱特不會做這種事情。」艾莉雅忍不住搖頭，「這不是衛星要塞的用途，他不會做這種違背原本用途的事情，要塞上發生了什麼事……」
「不管怎樣，先想辦法處理啦！」道格拉斯抱頭嚷嚷，「就算撞不到蒼穹御艦，也會撞到歐帕羅啊！二十公里大的東西從外太空衝進來，就是一個隕石級的破壞，就算沒打到我們，歐帕羅表層還是會遭受毀滅性的打擊，我們還是會毀掉！」
「你做了什麼！」
「哼哼，我什麼都沒做……」胸膛插著實體劍的厄爾畢斯口吐銀血，聲嘶力竭地怪笑，「被你打敗失去利用價值，他們會自行攻擊也沒什麼奇怪呀！我不知道歐帕羅對你有什麼用途，但只要有人知道也有你阻止不了的事情，我就贏了……」
起腳狠踹，阿斯特拉將實體劍深深踩進對方胸膛，噴濺出大量銀色電解液體，厄爾畢斯頭一垂不再動彈，宣告機體停止運作。
發洩過後逼迫自己冷靜，阿斯特拉切換思緒想辦法應對戰況，忽然感到一陣劇痛，不是機體被攻擊，而是自身程式感應到異狀，痛到差點跪倒下來的阿斯特拉隨即明白自己的兄弟做了選擇。
等離子爆擊沒有發射。
被抓住機會，艾克斯的左手被光束刀削了下來。
艾克斯覺得自己肯定是驚嚇過度了，不然怎麼解釋在這時候居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藍色狩獵者回想片刻前的過程：
傑洛拚上最後一口氣揮刀，我則是凝聚右手手砲待命。果然傑洛在精疲力竭的情況下，威力和準度大不如前，我衝過殘餘的刀波，手掌抓住傑洛持刀的手臂，手砲抵住傑洛的腰際，只要啟動等離子爆擊，傑洛就會被斷成兩截，戰鬥就結束了。
為什麼我沒有這麼做？
也許是傑洛總讓我措手不及，也許是在我與那雙如湖水般的眼睛完全正視的一瞬間，把我捲進情感中的不是故鄉的人們，而是在歐帕羅相識的搭檔，原來我對故鄉的懷念已經被複寫，複寫的內容是在邊境部隊的種種，而這一切竟然快到我來不及迷惘……
光束一道道逼來，艾克斯感覺到右手手砲炸膛、腿部的盔甲被剖開、腰間的引擎剝離脫落，毫無痛處但幾乎可以明確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完全變了樣，體內傳來各種斷裂、扭曲、噴濺、彎折、破損之類的聲響，最後是從脖子冒出的、有如燃燒般的冰冷。
上次扯下洛克的頭，這次打算把我剁碎嗎？我以為你會看在以前當過搭檔的份上，會留我一個全屍的……
艾克斯好想笑，笑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大家對自己的評價其實是對的。
原來我真的天真的要命。
這份天真確實要了我的命。
──任務結束──
……什麼任務？傑洛只覺得頭痛的要命，全身機能好像都不在正確的位置上，只記得自己在觸及艾克斯胸口後好像看到什麼東西，然後記憶就斷掉了。
我看到什麼？任務是什麼？算了，不記得就代表不重要，重要的話，艾克斯會幫我記得的……對了，我要找艾克斯，問他一些事情，可是他卻躲著我。為什麼要躲著我，是我那時講的話太過份了嗎？好吧！我確實不該為難你，就算我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你也會覺得只講自己的事情不公平吧！
我不過是想知道你的事情，比別人多一點，一點點也好，不急著現在，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就好……艾克斯，你休息嗎？還是在懊惱怎麼跟我解釋？好了，我不生氣了，知道你沒事就好了……
重新去觸碰，指尖卻是撲空，視覺機能提供的是完全不同的畫面。機體演算比頭腦資料更先理解情況，沒來由的惡寒瞬間衝擊整個上半身。傑洛沒有去思考為什麼下半身沒有感覺，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景象：遍地的銀血，以及藍色的頭顱。
……艾克斯？
得不到否定的答案，傑洛感覺到自己思考迴路往最糟糕的方向邁進。
……發生什麼事了？
記憶整合發揮作用，把自己從觸碰艾克斯之後發生什麼事、做了什麼事情，一股腦兒地全部攤在眼前。可是自己對這些歷歷在目的畫面完全沒有印象，就像是被強加進來的記憶。沒發生過的事情怎麼能成為記憶？
已經發生了。
才會有斷首殘肢的艾克斯。
「……那是艾克斯？」趕到現場的亞克塞爾抖著聲音，「傑洛你、你殺了艾克斯？」
亞克塞爾聽見自己的發聲機能震盪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句子。他跟隨著被破壞的軌跡追蹤而來，懷抱著一絲希望，因為這兩人一次次打破自己的想像，也許還會有那麼一點可能，互相殘殺的結局不會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但這次顯現的，是超乎想像、甚至拒絕想像的場面。要不是那熟悉的藍色，亞克塞爾根本不會相信那浸染在銀色血液中的破碎人形是艾克斯，更不會相信只剩半截的傑洛面前擺著的，是艾克斯的頭顱。
傑洛沒有反應，亞克塞爾也沒有動作，兩人的程式彷彿都失去指揮機體的作用，時間空間都像是被凝結起來。
所謂的宇宙、所稱的四面八方古往今來，會不會都不過是自己的觀感製造出來的、與現實無關的幻象？
直到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把亞克塞爾晃回現實。
「……那是什麼？」席格納斯說出所有人的疑問，螢幕上顯示著不可思議的景象：蒼穹御艦周圍發生空間扭曲，一道細長的白金光體憑空出現，將蒼穹御艦環環纏繞起來，最末端彷彿有生命似地昂首而立。
「……龍？」阿斯特拉看到光體末端，說出符合記憶的形容，隨即領悟，「赫爾琵亞！開啟蒼穹御艦主砲！」
「席格納斯總監！準備砲擊！」接獲指示的赫爾琵亞聯繫邊境部隊，「星皇有令！所有砲火集中在衛星要塞其中一個砲口！」
「艾莉雅！演算砲擊最適位置！傳遞給蒼穹御艦！」了解用意的席格納斯下達指示，「道格拉斯！準備艾尼格瑪連續砲擊！」
一切準備就緒，蒼穹御艦和邊境部隊的指揮者同時下達命令：「發射！」
兩道來自不同方向的荷電粒子砲發射，集中在衛星要塞的一處，與防禦系統激盪出抗衡的光華。
「沒用的，你們阻止不了我們的……」倒臥在地的伊索斯和帕索斯靜靜嘲笑。她們把衛星要塞所有能量全部用上，包括自己的能量。「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了…我們自由了……」
一連串射擊對諸神黃昏不為所動，彷彿徒勞。
「不要中斷！持續射擊！」眼見龐大的衛星要塞越來越近，雙方指揮官不放棄，持續發動砲擊。
終於，累積的能量瞬間超越衛星要塞防護的臨界點，被瞄準的激光砲發出屬於破碎的閃光。
諸神黃昏停止了。
失去平衡衛星要塞開始原地打轉，也因為本身的推進力越轉越快，懸浮在魔海邊緣的隕石被自轉形成的重力漩渦吸引，紛紛主動撞擊外殼正在崩裂的衛星要塞。
環繞蒼穹御艦的奇異光體有了動靜：白金色的光芒籠罩整個蒼穹御艦，甚至穿透到內部，所有陰影都被光芒吞噬。蒼穹御艦的荷電粒子起了變化，圍繞成環的光體成了主砲的加速環圈，被剝奪電子的粒子轉換成中性，聚集成為超越過往的能量束流。
在被白金色光輝遮蔽視覺機能前，亞克塞爾好像看到水色晶體和紅色玉髓發出微弱的光芒。
「諸位！最後一擊！」無視強光的赫爾琵亞將領導力發揮到極限，「瞄準要塞中心！發射──！！」
被改變能量結構的蒼穹御艦主砲以亞光速發射出去，與發揮最後能量的艾尼格瑪主砲直擊衛星要塞中心。氣數已盡的諸神黃昏終於被破壞，無數能量匯集散發，宛如超新星爆炸般噴發強烈的光暈，照亮所有人的螢幕、吞噬所有人的視覺機能。
恍如無限的白光持續半刻才逐漸黯淡，緩緩回歸宇宙的虛空。奇異光體也在衛星要塞爆炸後消逝無蹤，所有的一切像是從未發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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