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二三四年】
漢帝國丞相諸葛亮,於紀元二三三年末下令展開大規模徵兵,並於翌年年初以傾國之力而出,率領歷次北伐僅見之十萬大軍,與吳帝國君主孫權相約同時出兵,展開第五次北伐。
北伐大軍此次不再向西迂迴祁山道而行,改走險峻之褒斜谷。主力部隊穿越棧道,抵達褒斜谷北方出口五丈原安營。
駐守長安的魏帝國關右都督司馬懿,亦率軍西行防禦因應,抵達位於五丈原北方之北原高地。
漢魏雙方大軍,再次在關右彼此對峙。
呼嘯而去,游隼的疾影掃過嶙峋深淵,明亮的眼眸轉動,朝目標俯衝而下,伸出利爪的瞬間減慢了速度,輕巧地停落於青年的手臂。
昭陽拆開游隼腳上的竹筒,瀏覽字條。
「游兆,駐留武都郡的小隊長飛鷹來信,他們已將兩年屯田所收成的糧秣運去五丈原的飛羽營地。」
「知道了。傳訊回去,就說祁山蜀道的士兵近日內會分批抵達。明日我們隨著最後一批士兵出發,行經箕谷入五丈原。」
飛羽士兵原本應當由四方使和天干十傑各自管轄,但自第四次北伐失利後至今,幾乎全由飛之部統籌。在飛之部完成巫山瑤花的任務、奉命和工兵至祁山蜀道架設運送糧秣的流馬索後,這半年來依舊與駐留武都郡的士兵以游隼保持聯繫,維持著訓練與屯田的進度。不用符鳥是因為法術依門規不得輕易外傳──至少商橫是這麼說的,另外符鳥需耗用符紙,次數有限,且光用符鳥,情報的傳遞將只限於術師,對飛之部的小隊人數還好,對百人以上的飛羽士兵就嫌不足了。
「商橫和祝犁準備得如何了?」
「明日隨時可以出發。只是祝犁抱怨連連,說好不容易北伐了,結果他的心血卻全派不上用場,可氣死他了。」
「的確,這次行軍東走褒斜谷,他在這裡辛苦建立的流馬索失去作用。多日努力付諸流水,生氣也是應該。」
「不過從此看來,諸葛丞相拿定主意要取長安,才放棄了前幾次北伐打通的西進路線。而且這次聯合吳國進軍,曹賊那裡多半人心慌慌了吧!」
「這次曹賊領將仍是司馬懿嗎?」
「是的。依飛羽斥侯所報,漢師於月初翻越秦嶺抵達關中入五丈原,已兩次越過渭水進攻北原,卻皆給司馬懿和郭淮擊退,如今兩軍隔著渭水對持。」
「上回司馬懿的拖延戰術,讓漢師吃足了苦頭。」游兆將叉在背後的手臂放到胸前,「這次如佔領北原,便可威脅曹魏隴右與關中之聯繫,迫使曹賊與漢師開戰。」
「有聞秦嶺谷道崎嶇難行,十萬大軍翻山越嶺,要盡速抵達有所困難。」
「既然未取得北原,這次北伐恐怕又是漫長無味。」
「這麼說,飛羽又無用武之地了?」昭陽撫著游隼,像是預演安撫失望的士兵。
「未必。聽說東線吳軍已經進攻,魏軍不可能坐視不理,漢師必須在吳魏交戰結束以前突破西線。無論諸葛丞相是否再度領軍出擊,北原必定是飛羽下一個戰場。」
待膩的游隼張開羽翼,乘著颳來的風浪扶搖直上。迴盪在祁山蜀道的鳴嘯,彷彿預言充滿危機與變數的未來。
四月穀雨是春季的最末,是迎接夏季的時節。波光粼粼的渭水、岸邊逡巡的白鷺,和煦的陽光以及涼爽的清風,乍看之下難以相信這裡是漢魏兩國的戰場。以渭水為界,魏軍司馬懿將主力沿東面堅守,北岸則是魏將郭淮依託北原地勢築壘防禦,西面是聯繫隴右的陳倉要塞,如今由曹魏佔領。漢軍諸葛亮佔據南岸五丈原,阻斷向南通往漢中的褒斜谷。
飛羽營地隱藏在漢師後方,靠崖而紮,崖頂有著一小塊平地,可以遠眺渭水、近瞰營區,是練武無擾的好地方。
一槍劃去,利牙般的槍氣衝出,緊接著另一槍又至,兩道利牙上下咬闔,峭岩像被啃食果實般,脆響後碎落一地。游兆喘著氣,心惱地低頭看著持槍的手腕。儘管這一槍曾劈斬魑魅、擊退炎姬,卻也感到後繼無力。體力與耐力一直是游兆的弱項,不斷訓練試圖增強,也不斷思考如何彌補。至今想到的解答,是徹底磨練最得意的招式,使其昇華為絕對的殺招,一舉殲滅所有敵人。想出來是一回事,做出來是另一回事,游兆自祁山蜀道就尋找實踐之法,至五丈原尚未見成效,不禁想為自己的悟性搖頭。
「你把對方當誰砍啦?游美人。」
真的退步了,連有人在後面都沒察覺。「你什麼時後來的?彊梧。」
「別緊張,我才剛到。」羽之部弓箭手攤開雙臂表示善意,心想前隊友的戒心還是老樣子的強烈,「我們羽之部半個時辰前抵達,多聞使大人說你們飛之部已經先到了。朝雲說已經很久沒有和你們見面,想打聲招呼,結果找到昭陽、商橫和祝犁,就是找不到你。最後我聽到這裡有聲響才過來看看,然後就看到你把山壁開了個洞。」
「羽之部怎麼這麼晚抵達?」
「嗯,有任務耽擱了。還跑了趟成都才知道你們已經前往五丈原,又花了點時間。」見游兆收了槍,搖晃的步伐顯得體力有點透支,「不練了?」
「我要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我沒什麼好忙的。」
「你們寄放在飛之部的隸屬士兵不想要回去了?」兩年來都是飛之部負責訓練,也許士兵都忘了自己原本隸屬於哪位。現在看彊梧一臉訝異,八成也都忘了自己有隸屬士兵這回事。「訓練紀錄在昭陽那裡,你們羽之部隨時可以去驗收。」
「那、那真是辛苦你們了。」彊梧苦笑道,在外任務跑太久,還真忘記自己有一批弓箭下屬,「不過我想就不必驗收了,你訓練出來的士兵想必都是無可挑剔。」
「隨你高興。」
飛之部三年間歷經變動,如今又將暫管的羽之部士兵歸還,飛之部上下層人數合計是自成立以來最少的一次,但對本身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在掌職分配之初就已考量到這點,現下的變動不過是恢復到原來的規模。飛之部隊長游兆仍舊負責士兵的規劃訓練,昭陽和商橫各自獲取各地情報,祝犁繼續專注於機關製作以及另一項任務。
無戰事的日子邁入五月初夏。
約莫於涼爽的傍晚時分,飛之部在隊長營帳集合,報告各自的進度。
「我放去成都的符鳥回來了。」商橫說道,「無論宮中還是民家都沒什麼特殊情緒,不像有什麼仙人降臨或大人回歸的歡慶模樣。」
「前往成都的斥侯也這麼回報。」昭陽補充道,「也許這次出兵,真是丞相自己所為。」
游兆原以為這次出兵是飛羽去年取得巫山搖花和雪山玉蔘、使續命之法的成果,以為那位復活之人──無論是誰──說服聖上北伐,才能傾出十萬大軍的龐大數量,游兆推測而那人很可能是飛羽逝世的創始人、四方使之一的持國使,於是派商橫和昭陽各用其法雙向至大漢首都暗中觀察,尋找持國使真實身分的蛛絲馬跡。但從回訊聽來,這次出兵是丞相的決定,無關乎持國使。儘管如此,游兆仍認為會讓增長使和多聞使如此大費周章,持國使的真實身分不可能對局勢沒有影響,除非……「商橫,續命之法需要多少時日?是否有風險?」
「這個嘛!時間我是不知道,但任何法術都有風險,尤其是關乎性命的還魂術,就算魂魄回歸軀體,也未能保證記憶心神可以完整回來,其實變成半死不活的例子更多。」
「如此說來,就算續命之法成功,重返人世的持國使極有可能神智不清?」
「沒錯,也許加以誘導就能回想起來,也許活到下一次死亡都還想不起來,誰也說不定。」
「但這麼一來,持國使的身份是無解了。」昭陽說道。
「不論持國使是否復活,北伐都已經是既定事實,不必深究。」游兆將疑問暫放一旁。「吳魏的戰事如何?昭陽。」
「前去吳國的斥侯回報,現在已經進入合肥與曹賊對持。另據前去魏國本土的斥侯回報,魏帝曹叡決定南下親征吳國。」
合肥城是當年曹操命劉馥所建,為的就是固守這位處魏國東南方、與吳國領土交接的戰略要地。無論魏軍南下或吳軍北上,合肥皆是障礙點與補給點,在此兩國已有多次衝突,去年臘月才歷經大規模征戰,吳帝孫權親征卻遭魏將滿寵伏兵襲擊,死傷慘重。這次答應漢丞相諸葛亮合作北伐,至少有一半是為了報復。
「魏國宮廷上下都慶賀魏帝的決定,唯民眾因興建宮殿的重擔完全落在身上而煩憂。」
「興建宮殿?那是很消耗人力的事情啊!」負責製造工程的祝犁說道,「戰爭在前怎麼還有餘力做這個?有錢有閒也不是這樣!」
「曹叡似乎除了戰事上,也想在建築上名留青史。」昭陽續道,「聽說還交代取勝回國前需做到一定程度,違者嚴懲。」
「曹叡如非驕縱自負,就是相當把握,」游兆將手背叉於後,「漢師如再不把握機會加速行動,難得漢吳聯手的大軍遲早會被曹賊逐一擊破。」
「哎呀呀!有這麼慘嗎?」商橫插口道。
「姑且不論曹叡如何,光是司馬懿和銅雀尊者坐鎮,就是個難題。」
劉漢雖有天干十傑,曹魏亦有銅雀尊者。使用拖延戰術的不只是表面上的司馬懿,還有臺面下的能人異士。兩年前的北伐,飛羽為逼戰獨闖祁山魏營,與銅雀尊者初次交手,勝負未分但飛羽的任務宣告失敗。另外經蜀道運送漢糧的木牛流馬亦遭受銅雀尊者的攻擊停滯,糧秣無法運至成為諸葛亮被迫撤軍原因之一。
銅雀尊者的人數迄今未知,除了鎮守祁山魏營的黑衣男子、以及設下法陣的紅衣女子和跟隨在後的紫衣男子外,另有斷絕漢軍糧秣、卻又保護漢國承相的白衣男子,約莫皆是銅雀尊者的一員。比照黑衣對於烏衣尊者,銅雀尊者該是以色彩稱呼。現在除了烏衣、赤衣、紫衣、白衣等已現身的尊者外,無法排除還未出現的尊者。
當時增長使向游兆表示端蒙行刺時是姜維保護諸葛亮,這和商橫取得是由白衣尊者保護的消息不一致。游兆可以理解上司為何要說謊,內部行刺已經造成人心混亂,最後保護丞相的卻是棘手的敵人,整件事情充滿無法解釋的詭譎,也難怪四方使不願洩露實情。
然而四方使隱瞞的也不只這件事。游兆開啟另一個話題:「羽之部那邊如何?祝犁。」
除了製作機關,游兆給祝犁一份特別的任務:留意羽之部的動作。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指示,但游兆不得不如此。雖然飛羽兩部地位平等,但不論過去或現在,四方使總是看重羽之部而疏遠飛之部,有時甚至只傳喚羽之部接受任務,飛之部幾乎不知任何情況。現在飛之部有受四方使刻意隱瞞的嫌疑,游兆決定旁敲側擊自行收取情報。祝犁是十傑中年紀最小、過去又不常待在營中,就算在飛羽四處詢問探聽,也較不容易受到懷疑。
「羽之部多了一個女生,好像叫夷娃,穿著很不一樣。」祝犁站得挺挺的,背後的機關翅膀還拍動了幾下。「我去問她怎麼進飛羽的,她說是跟隨焉逢來的……」
「哎呀呀!竟然搭訕起女孩子來了,真不害躁。」
「我哪有!商橫你不要亂講話!」
游兆本還擔心祝犁不願接受這種幾乎是內部間諜的任務,但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樂在其中。「說下去。」
「她說她是孫夫人(孫尚香)的義女,是在兩年前羽之部到吳國找尋丈八蛇矛的時候認識焉逢的。我猜她應該是喜歡上焉逢了。孫夫人答應歸還丈八蛇矛的條件,就是要焉逢答應讓她跟隨。」
「哇哈哈!那不就是許配了嗎?」商橫關不起已經笑出來的嘴。孫尚香年輕時被兄長孫權許配給尚未入蜀稱帝的劉備,作為爭奪荊州的出發點。政治聯姻鮮少有幸福美滿的結果,這對名義上的夫妻也成了多數的一例,後來這位劉夫人回了娘家成為孫夫人。多半是因為這個過往,讓孫尚香鼓勵女子自行決定前程,才會小推一把讓夷娃順利跟隨。孫氏兄妹也許出發點不同,行為上卻很一致。「兩年下來應該很有進展了吧!到什麼地步了?」
「很抱歉,我沒問這麼多。」
「嘖!真無趣。」
「然後羽之部上一個任務是去了魏國一趟。」祝犁續道,「先前去魏國是為了尋找青龍偃月刀,我沒問出那次是要做什麼,但好像沒成功就是了。」
「無妨,這方面我會另想辦法打聽。」游兆說道,「羽之部還有其他情況嗎?」
「嗯,還有一個,就是……」祝犁咬了咬拇指,瞄了昭陽一眼,「我逛了整個營區,都沒有看到端蒙。」
「我們當然不會看到端蒙。」游兆搶先解釋,「應該說她無法現身飛羽。」
「我明白。」昭陽點點頭。端蒙本為飛之部隊長,於兩年前刺殺諸葛亮未遂被打入大牢,在眾目睽睽下斬首示眾,四方使令游兆接任飛之部隊長一職,但端蒙早在處刑前夜為羽之部所救,被斬首的不過是草人替身。像端蒙這般剛烈的性情,不可能一次刺殺失敗就放棄,必定繼續找機會為義父馬謖報仇、為大漢盡忠。飛羽是唯一能為漢師立功、又不受令於諸葛亮的組織,既然不想拖累飛之部,最後的方法就是留在羽之部。朝思暮想之人就在附近卻無緣相見,昭陽既是遺憾又是欣慰。
游兆也不對端蒙的事情多說,直接將話題帶到結論。「在接受任務以前,各位只要維持以往的進度就可以了。沒有要緊的事情就解散。」
目送隊友離開,身體保持著原地立定的挺拔姿態。那句「維持以往」說得游兆心頭不快,他不喜歡成為被動的一方,再多的準備仍有任人宰割的危機盪漾。天干十傑對四方使的決斷可以質疑而不得推卻,游兆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都已經不只是質疑,且是陷入敵暗我明、甚至敵我不明的渾沌之中。
架上的湛藍長槍鋒芒綻光,有如夜空的星子閃爍。如此的局面勾起不好的回憶,游兆自知今夜又是無眠,於是將混雜的思慮留於營帳,把殘存的精力用在訓練夜間行動的士兵身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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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局佈得好累。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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