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一役,魏軍損失三千兵力、盔甲角弩無數,可說敗得很慘,但魏軍卻沒有因此撤兵,反而駐紮在祁山附近,死死防守不肯離開。雖然是殘兵敗將,但留在漢軍的後線路上就是威脅,如同受了重傷沒死、手裡還拿著刀的人站在身後,鋒芒在背,給人心冒疙瘩、難以漠視。
漢魏二軍就在祁山乾瞪著眼。
「游美人,聽說你被端蒙甩耳光,真的嗎?」
會這麼叫他的全飛羽也只有一個人。游兆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你從哪裡聽來的?彊梧。」
「士兵們都在說呢!我只是碰巧聽到。」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傳的?」漢軍不動,飛羽也無可支援,大家都已經閒到不行,學起三姑六婆了。「你就為這種事情來找我?」
「別這樣,我是來慰問的。」彊梧笑著面對戒心強烈的前隊友,「你不要緊吧!」
「誰要你來的?焉逢嗎?」
「本來是朝雲要來,」朝雲是焉逢的本名,只有交情較好的彊梧和橫艾能這麼稱呼。「但我說這樣會給端蒙和你沒面子,所以由我來了。」
「我不需要。」
「你為什麼把所有人都當作壞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樣不是很辛苦嗎?」彊梧叉起手來,「還是說你是這樣被教導的?」
「……」
「你要去哪?」
「差不多是尚章練武的時間了。羽之部的慰問我已經收到,你可以回去了。」
看著游兆離開的背影,彊梧心裡嘆了口。眾人所知,游兆身為名將之後,對於名譽自然是相當看重,平時穿著就十分整齊乾淨,連站姿也是無可挑剔的挺拔端正,簡直是集戰士楷模於一身,加上天生麗質──儘管本人沒自覺──也成為不少飛羽士兵仰慕的對象。
但有的時候,彊梧希望游兆能不要這麼嚴苛,無論是對別人還是自己。
又過了數日,兩軍依舊沒有動靜。
「穩住!尚章,我一手還沒有使力!」飛羽大營外側,湛藍長槍與古銅大劍磨擦見光,「不要見對方的武器長就亂了陣腳!」
「是!」用力震開再度搶攻,忽見一個橫槍往足下掃去,尚章縱身躍起,半空翻轉就要揮劍劈下,卻在瞬間腰際一疼,直直摔落地面,猛一抬頭才發現對方的槍尖已經指著自己的額頭。
「你的動作太容易預測了。」游兆說道,「我的槍雖然長,但相對縫隙也大,依你的敏捷應該可以由縫隙殺入,給予致命一擊。可是你為了閃躲而放棄攻擊,失去取勝的先機。」收起長槍,「學著取得主控,你才有贏的機會。記住這點。」
「多謝指教,小弟收益良多。」跳起身來,拱手做揖表示感謝。
「到此為止吧!尚章,找我有什麼事情?」以槍練劍不是常態,游兆認為尚章是以此為藉口邀他出來,只是幾日下來尚章都沒開口,乾脆主動提起。
「嗯……是這樣的。」突然被問,解除戰鬥狀態的尚章馬上恢復小男孩的彆扭性格,「關於前陣子,端蒙對你做的事情……我想向你道歉。」
「為什麼?」我被打與你有什麼關係?
「你救了我們隊長,沒受稱讚還當眾被打,我知道那是很難堪的。端蒙其實也對遷怒於你的行為感到抱歉,只是她無法直接向你道歉,所以……」
隊長惹事隊員善後,不論飛之部還是羽之部都是如此。游兆覺得自己不過是從一坑到另一坑。
「無論如何,很抱歉讓你受委屈了,我代家姊向你致歉。」
一驚,「端蒙是你姊姊?」
「其實是堂姊,不過我們都是以姊弟相稱的。」尚章說道,「我們的親人都因張郃家破人亡,端蒙一肩扛起報仇的責任,誓言要親手殺掉張郃。這是飛之部公開的秘密,我想我有義務告訴你。」
「原來如此,難怪端蒙這麼急著,不惜涉險深入敵陣。你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加入飛羽嗎?」
「端蒙當初顧慮我的安全反對我加入,但……我實在不能只讓姊姊一個人承擔如此沉重的負擔,所以……」
「所以你是用死打爛纏的方式硬擠進天干十傑,如此端蒙再怎樣都無法趕你回去,對吧!」那天擂臺場面簡直慘不忍睹,可說重新為戰鬥定義新觀點。外表所動和內心所想差異甚遠,這方面端蒙和尚章果然有親戚關係。
吐吐舌頭,「那你呢?你為什麼加入飛羽?」
隆隆鼓聲響起,覆蓋飛羽大營的上空,淹沒每個人、每件事,一切彷彿都靜止下來,只剩悶雷般的迴盪。
待鼓聲結束,游兆才開口。「為了光宗耀祖,就這樣。」
飛羽主帥營帳,待人數到齊,多聞使才出現在眾人面前。
「諸位,祁山一戰,飛之部、羽之部雙方表現都極為傑出,再次嘉許各位。」
「不敢,此乃屬下原本所應做的。」焉逢替眾人行禮應答。
「可恨被那司馬懿半途前來救援,功敗垂成……」端蒙仍為此心有不甘,「沒一舉殺了張郃老賊,令人氣憤難消!」
「端蒙,你不需為此事遺憾。因有你們成功擾敵,魏將軍等方得以獲得極佳戰果。丞相聽聞此事,也十分高興,昨日席間說了不少讚賞飛羽的好話呢!」
「這麼說,我們已讓丞相開始肯定我們了嘍?」尚章一臉興高采烈,「實在太好了!」
「多聞使大人,何時我們方能讓陛下與丞相他們,得知我們真實身份?」
「游兆,你毋須心急。待北伐有成、曹賊殲滅、大漢重返故都之日,自會讓陛下與丞相得知諸位身份,以及這段時日之戰功。到時候,所有人追功封侯、光耀先祖。但在那之前,我們仍將盡力維持秘密之身,以便保持執行任務時之最高自由。」
「是!屬下明白。」
「但這幾日來,曹賊又開始固壘不出,打算繼續消耗。」彊梧叉起手,「不知我軍糧秣如今現況如何?」
多聞使暗嘆一口,「李大人糧秣至今未至,令人擔憂。而司馬懿看準此事,刻意避戰──本席今日便是為此招集諸位,交付新任務。」
眾人屈膝跪下,「請吩咐──!」
「請諸位由敵營後方山道突襲,設法潛入曹賊之中軍主營,製造騷動。此舉乃為了讓敵帥司馬懿,感受強烈直接的威脅。若能成功,他將恐懼飛羽有本事可輕易摸入大營,一旦軍心不安,曹賊便不利採持久戰。」
「是。」焉逢應道。
「務須注意一事,本席十分明白這次任務極為危險,焉逢和端蒙,你們可以自行研判是否臨時放棄任務,切勿貪功,反傷及飛羽寶貴之戰力,明白嗎?」
「遵命!」焉逢和端蒙齊聲。
深夜,閃耀的星子包圍皎潔的月娘,一眨一眨地吵著要聽故事,要聽的也許就是現下祁山發生的故事:大漢飛羽趁夜潛入敵軍陣營,分頭從後徑進行襲擊,一部從東、一部從西。
桃紅色的符鳥抖動翅膀,停落在手背上。
「商橫,怎麼樣?」端蒙問道。
「我瞧瞧……嗯,看來曹賊損失相當慘重,連衛兵都比以往少上許多。」盯著符鳥細細地看,似乎是從符鳥身上俯瞰整個魏營,「我們在守衛最少的路上,搞不好會比羽之部他們先到。」
「很好,找到主營就一起突襲進去,給他殺個措手不及。」
「請等一下。」
「游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曹賊既然使持久戰,怎麼不會想到我們可能逼戰?警戒這麼鬆懈,難道不會是陷阱?一起進去,恐怕……」
「你怕的話,就留在這吧!」端蒙哼了聲,掉頭就走。
「就算知道我們逼戰,也不知道我們何時襲擊何地。」昭陽說道,「而且這次任務的目的不是殺敵,而是驚動他們。端蒙是考慮這裡畢竟是敵營,在一起才能互相照應啊!」
「原來如此,是我忽略了。」
「放心吧!我們本來就是要被發現的啊!」尚章笑道,「不然怎麼叫『製造騷動』?」
製造騷動也不一定需要被發現。不過游兆把話收起來,因為端蒙的行動不是不可行,而現在的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沿路就如商橫所言,魏軍少得可以,就算遇上阻擾,嘴巴一摀脖子一抹,就沒聲沒息了。
太順利了,暢行無阻到可疑的地步。
「很接近了。」商橫說道,「經過那道圍籬,就是……」
話到一半,赫然起風,風源卻是眼前不遠,綿密的光點不知時出現、旋繞成形,剎那間一名黑衣、黑甲、黑面具的魁梧漢子立定在前。
果然有埋伏。游兆心想。
「大膽飛羽,竟敢夜闖魏營,自尋死路!」連聲音都是沉重的黑色。
「甚麼人!報上名來!」端蒙抽出雙月彎刀,昭陽等人也起手備戰。
「大魏‧銅雀尊者。」一把厚重的黑色巨刃從斗篷現出,「立刻撤離,免除一死!」
「這話該由我來說!」雙刀交叉使勁劈下,端蒙一技十字刀氣直衝而去。端蒙此招曾在戰場上瞬間穿過十幾名魏軍的軀體,狠辣非常、只能避不能擋。卻見銅雀尊者舉刃一揮,竟將刀氣硬生生斬成兩段,擊落在左右發出轟然大響。
端蒙殺招被破,飛之部眾人無不吃驚。
「再說一次,立刻撤離,否則休怪兵刃無情!」
「多說無益。」一人站了出來,長槍直指。「我來與你一會。」
面對實力不明的敵人,游兆明白直接挑戰是不智且危險的,但若不如此,就無法看出對方的手段招式、分析破綻給予有效的攻擊。這事總有人要做,飛之部的「新人」最為適合。
只見槍鋒一閃,游兆犀利的攻勢破空逼上,銅雀尊者不做攻擊,反立起巨刃抵擋,鋒尖刺上刃身,發出刺耳嘶叫,不一會兒兩兩撞開,銅雀尊者不動如山,游兆倒是退了兩步,卻借力回身握住槍尾,以驚人的速度往銅雀尊者的腦袋劃去!沒想到銅雀尊者居然一把握住槍柄,另手單刀直入就要劈了游兆!游兆猛然用力拉過,槍鋒的倒鉤就往敵人後腦殺來,逼得銅雀尊者不得不鬆手躲開。
頃刻間三回合,游兆忽然槍起氣旋,人槍一體恍若發現獵物的鵰鷹,以雷霆萬鈞之勢急衝上前!銅雀尊者似乎察覺再守必失也動了殺招,瞬間黑色的霧氣溢散,巨刃無限揮畫竟也成了另一隻鵰鷹,面對闖來的侵略者,迎擊!
藍槍黑刃、蒼鷹墨鵰,刺砍劈劃、撕咬啄抓不下百次,不同角度與力道的擦撞聲千變萬化,淒厲之音令人耳鳴不絕。忽然一個不一樣的聲音竄起,雙鷹飛開消失,兩人點足落地。
好快的速度……游兆喉頭一腥,一灘血就嘔了出來。回想那一剎那銅雀尊者的連擊赫然變招,身體一扭閃得驚險,卻沒料到對方就在等他的舉動,劃過的黑色巨刃竟在瞬間倒退回來,刃背重重地擊落在胸膛。
「你是第一個受擊卻只有嘔血的人,飛羽果然有點實力。」黑刃再舉,「不過你已經負傷,還能再戰嗎?」
一抹嘴角,「與其問我,還不如看看自己的情況吧!」
心頭一驚,才發現周遭的氣溫下降許多,雙腳竟然被冰封起來、動彈不得。一心與游兆纏鬥,卻忘掉其他人不會乖乖在一旁觀戰。
「哎呀呀,只顧著自己玩,都不理我們。」商橫十指張開,催促著趁敵不備、逮到機會放符架設的冰封陣法,「報應來了。」
說罷,兩名劍士左右殺出,不同的劍勢同時出擊:昭陽的劍有如千瓣菊花,螺旋無盡目不暇給;尚章的劍如點點流星,不緊密但各含勁力和速度。單獨遇上已是不好對付,兩式同上更是危險!
「報應嗎?」面對兩式殺招,銅雀尊者沉著以對,巨刃率先伸向古劍,頓時與流星撞擊、火花激射四散,突然間古劍偏向,竟衝往昭陽的劍勢之中!原來銅雀尊者察覺尚章的劍速過快,便纏住尚章的武器借劍殺人,「自己留著吧!」
昭陽見狀趕忙變式避開尚章,劍陣頓時缺了一角。機不可失,銅雀尊者立即刺向無可躲避昭陽,沒注意的是自己也是門戶大開。
「愚蠢!」端蒙逮到機會,雙月彎刀交叉劈向胸膛,銅雀尊者第一時間是側身避開,不料雙腳的冰封已經侵襲至膝麻木無覺,竟在一滯之下出不了主意。
就要開膛剖肚的瞬間,紅光乍現奪目,無形之力彈開了刀、融化了冰,脫困的銅雀尊者立即躍開大意之地。
商橫雙手一疼,陣法被破反傷自己,指尖受到反蝕結了冰霜。
「烏衣尊者,你也太不小心了。」輕柔的聲音傳來,一名手持琵琶的紅衣少女飄然而下,伸出的白皙玉手顯示她是施法救援之人,身後隨之降落的是一名容儀秀美的紫衣青年。「叫你試探飛羽實力,可沒叫你連命都拿去試啊!」
「屬下粗心。」收刃抱拳行禮,甚為尊敬。
「好了好了,要道歉回去再說,現在得先處理他們才是。」手指在半空揮畫,紅光再現,異樣文字將飛之部團團包圍,「這是給你們的禮物,好好享用吧!」
食指一揚,紅色符文一閃,現場再無飛之部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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