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五丈原，漢師營帳。
「將軍不相信。」飄然的絹髮，在搖曳的燈火照射下鬼影幢幢，深邃的雙眸注視著瀏覽竹簡之人的表情。
「因為疑惑。」
「難道是我所報的身份與竹簡所寫的不符？」
「我會疑惑，正因為你符合竹簡所寫。」將軍收起竹簡，重新審視這位夜裡出現的武者，「但你若真如記載所寫、身為那位名將之後，為何屈就於暗中行事？又為何在這時候由暗轉明、向我表明身份？對你們飛羽來說，現在要做的不是投靠我，而是刺殺我吧！」
「將軍也明白停止北伐最好的方法，不是刺殺諸葛丞相，而是刺殺身為繼承者的您。」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要行刺我的模樣。」儘管如此，將軍還是按著腰間的配劍，「能否告訴我，你這麼做的真正原因？或者，你遭遇了什麼？」
武者閉上了眼，又張開來。
在這不到片刻的須臾間想起了所有。
【紀元二三一年】
接獲招集鼓聲，在飛羽主帥營帳集合，四方使之一的多聞使宣佈接獲的戰報：許久不見動作的魏軍有了行動，本是圍困鹵地的魏將張郃、魏平率領數千人馬繞往祁山，攻擊駐守祁山堡壘的漢將王平部隊，魏軍統帥司馬懿也會起兵離開上邽營壘圍攻祁山，打算截斷身在鹵城的漢相諸葛亮後路。諸葛亮已經派漢將魏延、高翔、吳班率軍出面迎戰。
多聞使決定派遣飛羽分別襲擊魏軍部隊。羽之部襲擊魏平部隊，飛之部襲擊張郃部隊。
「飛羽」是一個秘密結集的精銳部隊，以比武選拔十名出色的戰士為「天干十傑」，並以天干為代號，由四位戴面具的「四方使」統帥領導。十傑又五五分為兩部，飛之部成員為端蒙、昭陽、商橫、祝犁、尚章，羽之部成員為焉逢、游兆、彊梧、徒維、橫艾。飛羽的目的是暗中協助漢師北伐，以神秘感擾亂敵人的判斷，在諸葛亮第三次北伐期間的首次出擊，掩護漢將陳式奪取魏國武都郡，成為北伐以來首次大捷。然而為保持隱密性以及行動自由，漢師依舊不知道飛羽的真實來歷。
黎明時分，飛之部已經抵達祁山山道，部署完成。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湛藍閃動，游兆看著長槍鋒芒中的自己。無動於衷的表情，就如同那時接受任務、隨飛之部離開主帥營帳時，從眼角看到羽之部隊長焉逢惋惜的神色一般。因為在不久前，他向四方使之一的增長使提出轉調，從羽之部到飛之部，也就是說今天是游兆第一次在飛之部作戰。
道不同不相為謀，唯有離開才對大家都好，代價就是過去一筆勾銷、從頭開始。
「鏡兮鏡兮，美人何兮？」說完接著就是一槍過來，商橫現場來一個空手奪白刃，「哎呀呀，開玩笑的。」
「這玩笑非常不中聽。」
「火氣這麼大，小心氣血攻心。」
「你們術師都是如此玩世不恭嗎？」橫艾也是這樣，看了就氣。
「耶，別以偏蓋全，要認真的時候我也會很認真的，相信我。」
「兩位要吵鬧可以，可別打起來啊！」昭陽笑道，「我們不但要躲過曹賊，還要躲過漢師的眼線，別太招搖了。」
游兆收起長槍，將視線轉向遠處。腦中流轉的是對飛之部不到半天的觀察：
昭陽是名青年劍士，背著一把和人一樣高的巨劍，不著盔甲，只身穿紅紫華服。乍看之下有點華而不實，但游兆可以感覺出比在選拔擂臺遇見時強多了，不變的只有那從容不迫的笑容，用來遮蔽鋒芒的笑容。
相對的是同為飛之部劍士的尚章，年不過十七且稚氣未脫，就算靜止不動依舊散發無窮無盡的精力，持有一把多刃的古銅大劍。比起擂台當時武術是有所增長，但顯然缺乏指導，還不懂得收斂氣息。
符術師商橫是飛之部唯一的術師，衣服上飾品上皆畫有符文。術師多半不擅近身格鬥，聽說僅幾次進戰場都是徒手，用刻有稱為「飛玉符」的護腕做為武器做戰。偶爾會使用符紙做特殊功用，像偵查用的符鳥就是出自他手。
還沒正式見面的是機關師祝犁，記得年紀比尚章還小。獲得「祝犁」封號的其實是他的父親，但自幼跟隨父母佈置陷阱機關，也獲得真傳。而後父母因故過世，受多聞使特准繼承封號。前陣子改良了運輸車「木牛」獲得重用，現在則在蜀道架設能通過峽谷的「流馬」。
游兆的調任正好填補祝犁的缺席，羽之部也因游兆的主動離去而重扣戰績，落後於飛之部。
對飛之部來說，這是反敗為勝的機會。
「昭陽，張郃老賊還沒來嗎？」端蒙說道，「未免太慢了！」
「一刻前符鳥歸回，表示曹賊持續往這裡前進，應該快到了。」
游兆昂首看向山壁頂端的儷影。飛之部領導者端蒙，是位美艷絕倫的女子，異國的輕便戎裝毫不避諱地突顯姣好身材，她的武藝與外貌一般出眾，雙手彎刀直闖天干十傑、獲得排行第二的「端蒙」封號。游兆還記得當時敗給端蒙、落至第三的苦澀滋味。
「那就好，這次我要張郃老賊死無全屍！」
日升，黑夜散去，日光照進祁山山道。
遠處飄蕩著「張」字樣的魏國軍旗，張郃部隊數千人馬浩盪而來。
「曹賊已到，各就各位！」昭陽宣令，飛之部嚴陣以待。
游兆握緊手中的長槍。
「蜀寇王平！祁山已經被我大魏包圍，速速投降！我張郃可以免你一死！」
例行性的戰前喊話，向來只有例行性的回應。
「曹賊張郃，堂堂大漢怎能歸降曹賊？速速離去！我王平可以網開一面！」
「多說無益！不降，唯有死！」張郃抽劍一揮，「進攻！」
祁山堡壘亦門敞大開，王平率隊迎戰！頓時山道內人聲馬蹄齊鳴、叱咤嘶吼迴盪，就在兩軍以驚天動地之勢交接，山壁赫然出現整列弓箭手，拉弦就往魏軍射擊。
「有埋伏！」箭如雨下，魏軍頓時一亂，前鋒頓時給衝來的漢軍挫敗打散，慘呼此起彼落。
是飛羽？！張郃仰首看見山壁上飄揚的旗幟，心頭大驚。先前就聽說過飛羽這為蜀國效力、卻不屬於蜀國的神秘組織，前年武都郡就因飛羽的神出鬼沒、阻擾魏將郭淮的支援而淪陷，沒想到這回換他碰上！
「將軍，不好了！」後鋒的牙門將駕馬前來，「蜀寇高翔從後來襲，截斷我們的退路！」
「魏平呢？為何還未抵達？！」
「稟告將軍，魏平部隊亦在另側山道受到襲擊，死傷慘重！」
看到高翔的大漢旗幟出現，端蒙抽出對刀，大喝一聲率眾從山壁坡道一衝而下。
「張郃老賊！你的頂上人頭我要定了！」
「全軍撤退！殺出山道！」張郃喝令扭轉方向，在還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飛羽殺盡以前，必須衝出高翔的圍守。
殺進部隊的飛羽戰將只有五名，卻各展絕學：昭陽的巨劍看起來笨重，揮起來卻向羽毛一樣輕盈飄逸，飄過之處腦袋無不落地；商橫左右護腕散發不同的色澤，展臂舞出若隱若現的弧光，觸碰之人不是焚燒而死就是結凍而亡；游兆的長槍變化莫測、神速凌厲，宛如飛騰翻湧的異色蛟龍，敵人還沒看見鋒芒就已經被吞噬。張郃部隊機乎被這三人殺得潰不成軍，但最具威脅的卻是一對不與魏軍糾纏、直接殺上主將的男女！
尚章輕巧地閃過攻擊，旋即古劍揮上斬殺，看似遊戲的敏捷身手讓每個上前攔截的士兵全都慘遭下場。跑在前頭的端蒙更是毫不留情，出手的每一刀都是要害，殺至半路赫然丟出左手彎刀，那彎刀居然旋飛而起，狠狠地以張郃為中心、橫掃週遭將士，哀嚎慘叫頓時將魏軍主將包圍起來。
端蒙一蹬躍向張郃，抓住飛回的彎刀，「納命來！」
剎時雙刀與長劍交鋒、光火濺射。張郃虎口一麻，及時迎擊的劍險些脫手。端蒙見沒一招取下，怒意加持殺意，一股作氣連番出手，雙月彎刀的攻勢行雲流水、天衣無縫，張郃幾乎只剩下抵擋的份，但畢竟馳騁沙場多年，防守起來端蒙一時半刻也破不了。見主將受困的士兵想上前支援，卻都被尚章攔截下來，更因此送命。
難道就要命喪於此？就在張郃覺得快支撐不住之際，祁山山口赫然發生異變：高翔部隊受到襲擊，往兩邊散開來！
「是司馬都督！」看到熟悉的旗幟，張郃部隊頓時振奮起來、聲勢高昂，高翔反倒成為被夾擊的一方，因還沒入山道，部隊往兩旁疏散。司馬懿一聲令下，率軍殺進山道。
張郃在部屬以命相抵的掩護下，終於擺脫端蒙的糾纏，駕馬往山口奔去，本想一路衝出去，卻到中途被自己人擠得水洩不通，原來接合的魏軍在山口起了衝突，內部的要出去，外部的要進來，兩部反而糾結在一塊、進退不得。
此時飛羽又殺了上來，面對亂成一團的敵人，砍的更是得心應手。
「司馬都督！前方有大軍埋伏！盡速撤離！」雖然有一半是謊言，但為順利撤軍也顧不得了。幸好司馬懿本就無意作戰，張郃的撤退也是正中下懷，下令掉頭離開。山口終於疏通，所剩不多的張郃部隊趕忙逃出。
「別想逃！」一刀劈開想向她射箭的魏兵腦袋，追了上去。
「端蒙，不可！」昭陽急呼，卻毫無作用，端蒙頓時陷入魏軍之中，沒了蹤影。昭陽正想著如何是好之際，一道黑影從旁衝出，只見游兆以突刺之姿直奔而去。
「我也去！」尚章想跟去，卻被按住，「昭陽？」
「我們必須離開，帶飛羽回去。」
「可是……」
「游兆會把端蒙帶回來的，你去只是增加危險。」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不能再讓尚章深入敵陣，「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不快帶飛羽離開不行。」
「這……好吧。」就算很不情願，但份內的事情更重要，尚章只能期望游兆能安然帶瑞蒙回來。
長槍開道一路急奔，受驚的魏軍紛紛讓道。游兆此行不是殺敵而是尋人，雖然不見蹤影，但一定是在離張郃最近的路上。果然不多時，就聽到端蒙心煩的咆嘯。
端蒙一心想殺張郃，面對的卻是擁擠的曹賊士兵，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張郃的距離越來越遠，體力也逐漸透支，心煩的不只是曹賊的阻擾，也是自己的力不從心。
嘶吼讓游兆尋到位置，舉槍向下猛力一刺，彷彿雷鳴的震天大響沖開了魏軍，頓時飛沙走石、塵土漫揚，游兆藉機在煙霧中找到端蒙，一臂攔住那纖細的腰身轉頭就走。
「放開！游兆！給我放開！」
游兆充耳不聞，單手持槍從先前的路線返回，幸虧士氣衰敗的魏軍已經沒有餘力阻攔，游兆順利衝出重圍，與追擊的王平擦身而過，沒了蹤影。
「誰叫你擅作主張的！」迅雷不及掩耳，端蒙一個耳光打過去，游兆的臉頰頓時紅腫起來。「我叫你跟昭陽一起行動！你把我的命令當耳邊風嗎！？」
整個隊伍只剩端蒙的暴吼，眾人默不作聲，為游兆入伍還不到一日就被甩耳光感到同情。
「我不管你在羽之部建立多少戰績，在飛之部你不過是個新兵！再敢違抗，我就把你送回去，看他們還要不要你！」
「端蒙，這話也太……」
「閉嘴！尚章，我不是跟你說話！」
尚章噤了聲，端蒙卻也停止喊話，霎時一片安靜。片刻，端蒙又開了口，但聲音和緩許多。
「這次我當你不熟悉規矩，不給予懲處。游兆，你有話說嗎？」
「沒有，我無話可說。」
「很好，以後別再犯了。收隊！」
等端蒙和尚章走遠、隊伍開始移動，昭陽才走過去，「沒事吧！游兆。」
「還好。」
「請別見怪，端蒙講話向來如此，她只是不希望有人隨她赴死而已。你把我們的隊長救回來，大家其實是很感謝你的。」
「但我的確是違抗命令，受處罰也怨不得人。」手摀著滾燙的臉頰，試著緩和溫度。
「哎呀呀，端蒙的巴掌會讓人腫上兩天呢！」商橫遞出一張符紙，上頭有著大大的「寒」字，「敷著，半天就好了。」
半信半疑接過符紙，感覺一陣冰涼。
「沒事就好，我們快跟上隊伍吧！免得端蒙賞巴掌了。」昭陽苦笑道，和商橫與壓著臉上符紙的游兆跟上隊伍尾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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