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銀行家】內容簡介與第一部分導讀
一、「社會企業」概念
社會企業﹝Social Enterprise﹞是近年來在歐美日等先進國家廣為普及的一種新型態事業觀念。簡單來說,就是一種「具獲利能力的公益事業」。台灣內政部近年來推動的「庇護工場」,由身心障礙等弱勢民眾所投入運作的小型事業,就可視為一種社會企業。
社會企業所從事的業務內容,或是其創立動機,必須以公益為主要目標,所雇用或者所經營的內容需能促進弱勢族群利益或公共利益;而其與非營利機構﹝NPO﹞的最大差別,則在於盈虧自負,經營管理也更嚴謹,財務原則上不依靠募款而能自給自足。
最有名的社會企業案例,即為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尤努斯﹝Yunus﹞所創辦的「葛拉敏銀行」(Grameen bank,亦稱為鄉村銀行、窮人銀行),提供窮人信用貸款進行創業,至今已成功協助超過一億人脫貧。
由於葛拉敏銀行的成就,使世人對尤努斯讚譽有加,各國政要紛紛前往前往拜見尤努斯,與其洽談各式各樣的合作計畫,使尤努斯的聲望有如達賴喇嘛一般崇隆。
二、悲天憫人的經濟學緣起
《窮人的銀行家》這本書,是作者對葛拉敏銀行的發展過程與經營理念之陳述。
作者尤努斯在本書一開始的自序當中,就帶給世人一個願景:
我肯定且懇切地主張,如果有心,我們可以達到終結貧窮的境地。這個主張是來自葛拉敏銀行展現出的具體成果,絕非單純出於夢想,而妄自下結論。﹝p.ix﹞
這本書開始於訴說一則動人的故事。如同悉達多王子的故事那樣,尤努斯的事業發展過程,也有動人的故事可訴說。
悉達多王子早年出宮遊玩時看見路旁的嬰孩、老人、病人、死人,見證了人世間的生、老、病、死四大苦,一念生大悲心,發願要解決這個宇宙人生的大問題,終於在日後的修行中證悟生命實相,成為佛陀;
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或許多數人認為他還不像佛陀那麼偉大,但其經濟事業的緣起與成長軌跡,與悉達多王子從發心、求道、至覺悟的過程,竟頗為相似。
尤努斯出身自二次大戰前,英屬印度國土內的孟加拉吉大港地區﹝Chittagong,現孟加拉國第一大港,鄰近緬甸,居民多數信奉伊斯蘭教﹞一個珠寶商穆斯林家庭,
他就讀當地一個國際化程度很高的中學,活躍於童軍團,自小就展現絕佳的領導才能,後來就讀國內大學。年紀輕輕,21歲就開始於大學任教,期間還曾經成功創辦過包裝工廠,證明自己的投資眼光和經營才幹,要成為一名賺錢的商人是綽綽有餘。
1965年,他因取得傅爾布萊特獎學金﹝Fulbright﹞,於是留學美國攻讀經濟學。在博士班期間,他受到曾任羅馬尼亞財政部長的指導教授尼可拉斯‧喬治斯古羅簡﹝Nicolas Georgescu-Roegen﹞之賞識,獲取很好的學業成績,並且真正學會用邏輯思辨來體會經濟知識之美,而非只是其他同學那樣只會死背公式而不能靈活理解。1969年,他在美國娶了美籍俄裔的妻子,但很快就面臨1970年的祖國獨立戰爭,當時孟加拉宣布脫離巴基斯坦而獨立,引起巴國軍隊大軍壓境,大肆鎮壓屠殺。
他在獨立戰爭期間,偕同其他在美國的孟加拉人,發動請願遊行抗議巴基斯坦軍隊屠殺孟加拉人民,遊說各國政府支持孟加拉臨時政府。這場戰爭於1971年結束,孟加拉建國成功,但付出300萬人死亡的代價。
建國後,他曾經短暫參與孟加拉建國初期的「規劃委員會」,卻苦於無事可做,因而選擇到家鄉的大學擔任系主任。
1974年的尤努斯,當時是吉大港大學的經濟系主任。在當年剛獨立的的孟加拉這個窮困國家中,他的知識水準屬於菁英階層,他的經濟情況則屬於富裕階層,可說是個標準的上流社會人士。
在擔任系主任之前,他曾親身經歷過二次大戰、巴基斯坦獨立、孟加拉獨立戰爭..等重大歷史事件,這些事件有助於他培養國際視野、歷史人文意識、以及憂國憂民的情操。然而,促發他發大慈悲心,想要解決國民貧窮問題的轉戾點,則是1974年時期孟加拉的大飢荒。當時他親眼目睹了大飢荒造成無數人餓死的悲慘命運;餓死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身無分文,買不起糧食的窮人。他開始質疑為何自己多年來學習的優雅經濟理論,竟不能挽救這些近在眼前的人間悲劇。
他寫道:我真想扔掉教科書,逃離這些理論,我知道我必須從學術界抽離,才能真正面對貧窮存在的面貌,探索真實世界的經濟學。(p.4)。
尤努思決定放棄以往經濟學理論那種高高在上的「鳥瞰」的大視野思維,而重新改用「蟲視」的角度來貼近土地與人民,重新觀察經濟世界裡每一個經濟個體之貧窮問題真相。此後,他開始觀察鄰近大學附近的窮人村落喬布拉村﹝Jobra﹞,在同事拉堤斐﹝Latifee﹞與學生包魯亞﹝Barua﹞的協助下,經常訪視這個大學附近的貧窮村落。這個村子分為伊斯蘭、印度教、佛教三區,包魯亞就是出自佛教區內窮苦人家的小孩。
三、對抗不合理的經濟體制
在一次探訪村落途中,看到一個21歲的婦女蘇菲亞‧貝古姆﹝Sofia Begum﹞在製作竹凳子販賣,她年紀輕輕卻已有三個孩子要養育,生活窮困。
尤努斯透過訪談,發現她每販賣一個竹凳,只能賺到0.5塔卡﹝taka,孟加拉幣,1塔卡的匯率當年大約是0.4美分﹞的利潤,然而,由於沒有錢購買製作竹凳所需的材料,因此必須透過高利貸借款,利息驚人﹝不固定,從每週10%到每日10%都有可能﹞。蘇菲亞販賣凳子的利潤,大部分都拿去還債,而且往往不夠還,必須又繼續借新債還舊債,以債養債,利上滾利,惡性循環。逼使窮人如同奴隸一般工作,卻終生難以脫離欠債還錢的輪迴苦海。
尤努斯發現,該村有42戶類似這樣的可憐人家,總欠債金額竟然只有區區27美元。對他而言,要拿出27美元救濟這42戶人家實在只是舉手之勞,他確實這麼做了,但也開始思考,一定有什麼結構性的因素產生了這種對窮人的壓迫,使窮人被迫承受這種苦。他發現,關鍵在於「銀行不願貸款給窮人」,他試著開始遊說商業銀行對窮人放款,但很快就碰壁。
在他和一個銀行的地方分行經理的某次對話中,該經理找一堆理由拒絕貸款給窮人,例如:窮人不認識字所以無法填寫存提款表格、放款金額太小所以不敷手續成本…等;尤努斯反駁說,孟加拉有75%的人口是文盲,難道銀行是反文盲的?假如由學生替窮人填表,那也可以解決填表的問題。但該經理仍然拒絕放款給窮人,最關鍵的理由是:窮人沒有擔保品,無法確保銀行免於被倒帳的風險。於是,尤努斯只好找上那家銀行的更高階主管,結果也是一樣碰壁。﹝p.91-96﹞
在向銀行溝通的過程中,尤努斯聽到過無數對於窮人的刻板印象,大多是陳腔濫調,或是過於消極保守的反改變心態所致。這些反對放款給窮人的理由,洋洋灑灑,可以寫不完,理由從窮人性格、處境、夫妻關係、社會結構、經濟就業…什麼理由都有。﹝p.96-97﹞
在歷經多次奔波與溝通爭吵之後,尤努斯確信自己要對抗的不是哪一個不想貸款給窮人的銀行經理,而是整個對窮人不友善、歧視窮人、把窮人當成金融賤民的銀行體制。尤努斯發現「越有錢的人,才越可能貸到錢。」而這是代代相傳,約定成俗的資本主義商業邏輯,人們早已習慣於接受這種命運安排,少有人提出質疑。
終於,1976年12月,尤努斯以自己親自擔保的方式,爭取到了一筆貸款要撥給喬布拉村的窮人。銀行並不直接接觸窮人,而是把尤努斯當成與銀行往來的窗口。
在這次信貸實驗中,出乎尤努斯意料的是,窮人償債率高達98%,遠高於那些大筆借款的富人,這是因為:有錢人知道如何玩弄法律,根本不在乎規定。生活在底層的人什麼都怕,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表現良好一途。﹝p.101﹞
尤努斯由這些經驗,逐漸對貧窮的現象有了深刻的觀察,他在書中寫下這段對貧窮問題深具洞見的宏觀思索:貧窮是一種生活方式,有一大群人早就知道得去接受,並與之共存。貧窮是一種麻痺人類心智的疾病。﹝p.101﹞
後來,他決心自己創辦一種貸款給窮人的微額信貸﹝microcredit﹞,其銀行稱為葛拉敏銀行﹝Grameen Bank, 葛拉敏就是“小型鄉村”的意思,所以又有人譯為「鄉村銀行」﹞。就如同在台灣的「慈濟功德會」那樣,葛拉敏銀行的員工與往來客戶當中,也有無數個溫暖人心的感人故事。
關於葛拉敏事業的簡介,以及其對當代經濟思潮的衝擊,請參見筆者所撰【他超越了馬克思】一文,網址:http://mypaper.pchome.com.tw/sriver
四、觀察經濟理論之不足,以實際行動來補救
尤努斯在訪察喬布拉村的過程中,體會到了一個當代經濟學理論的嚴重不足之處,他寫道:一般分析貧窮的原因,多半著重在為什麼有些國家會變窮,而不去問為什麼特定族群的人口處於貧窮線下。﹝p.78﹞
在他的微額信貸事業逐漸成長的過程中,他的眼光並非只放在信貸,他清楚地知道,「信貸」只是他用來對抗貧窮問題的武器之一,而不是所有解決問題的答案。在很多時候,他也關心許多與貧窮有關的各種領域,例如農業生產力提升的計畫。
在他從事這些扶貧活動的同時,他雖不涉入政治,但事實上一直保持對政治局勢的關心,並且運用他絕佳的政治天份來幫助國內局勢。例如,在1974年孟加拉大飢荒期間,由於政府漠視,加上欠缺言論流通的自由度,消息不流通,人民不敢談論這件事﹝與中國大躍進期間的飢荒問題如出一轍!﹞,他看不過去,於是草擬了一份聲明稿,內容措辭強烈,呼籲全國動員起來對抗飢荒。這份聲明稿獲得副校長﹝該校的實際主管,也是全國知名的作家、社會評論家,被譽為「新國家的良心」﹞以及全校老師的連署,透國媒體輿論放送到全國,引起熱烈迴響。
現代世界,窮國通常都是農業國家,而國家脫貧之道,往往也是從農業生產力提升開始。二戰後的台灣,由於歷經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通貨膨脹..等動盪因素,經濟很快就從日本統治時期的富裕情況倒退十年,民生貧困問題因而迅速惡化。後來經濟開始起死回生,除了美援的因素外,主要也是從土地與農業改革開始發展起,例如「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等政策。
尤努斯的國家孟加拉,其人口稠密度是全世界唯一超越台灣的國度,氣候潮濕類似台灣,但可耕地面積很大,水災頻仍。由於土地欠缺良好運用,加上灌溉設施因政府貪污腐敗、無心施政、和農民欠缺共識等因素而閒置浪費,導致農業生產力低落。
也因此,尤努斯最先進行扶貧計畫實驗時,微額信貸並非主角,農作物耕種試驗才是。他想出一個「三三三農作實驗計畫」,讓地主、農民、資本與技術提供者﹝尤努斯自己﹞,三方於收成時各得三分之一。地主只提供土地,農民只負責耕作收成,兩者都不必出半毛錢,所以不用擔心風險損失。
他放下系主任的知識菁英身段,腳踩泥土,親自下田率領學生和村民耕作,教導村民新的耕作技術,這在當年也是前所未聞之事。他一開始就成功讓稻米產量提高四倍,從此建立名聲,然後逐步擴展至其他協助喬布村民的實驗計畫,例如教導民眾識字等。並把這些計畫當成學生的教學課程,幾乎完全拋棄傳統教學方法,強調「從做中學」,這可說也是一種大學教育的改革。1978年,他因此獲得總統褒揚。
然而,在農業事業成功的背後,他觀察到這樣做仍然無法幫助真正的窮人,原因在於人們習慣把「農民」和「窮人」這兩個概念混為一談。他發現,「窮人」的定義,一直莫衷一是,導致政府政策與科學家的研究,往往沒能協助真正貧窮的人,而是把資源用在「非窮人」身上。
於是,他發展出他自己對於「窮人」的定義,其扶貧計畫只允許定義中的窮人參與,不包含非窮人。這是因為他發現讓非窮人參與扶貧計畫的話,會導致窮人的資源受到排擠,非窮人將會驅逐真正的窮人,假窮人之名而取得好處。
在尤努斯的定義中,窮人分為三個等級:
P1:所得最低的20%人口。
P2:所得最低的35%人口。
P3:所得最低的50%人口。
在每個分類中,再依地區、職業、宗教、種族、性別、年齡等細分,建立一個多面向的「貧窮模型」。以上是依照孟加拉的情況來定義,尤努斯認為世界各國國情不同,應該發展各自國家內對於窮人的適合定義。﹝P.88-90﹞。
五、葛拉敏模式複製於全球所面臨的挑戰
譽之所加,謗之所至。當尤努斯的事業獲得世人注意之後,便有一群人從各種角度質疑葛拉敏,當中絕大多數出於善意批評,但這些批評中,有的單純出於批評者自身的誤解。例如:對於葛拉敏最常見的批評之一,就是其扶貧成效被誇大成一個「解決貧窮的萬靈丹」。不過,根據《窮人的銀行家》作者尤努斯的自序,他很清楚寫道:
僅靠微額貸款不能終結貧窮。貸款只是開啟一道幫助人們逃離貧困的門,如果有其他更多的門與窗,通往這個出口之路必將更加通暢。﹝p.ix﹞
有的批評出於自身的專業意識形態。例如世界銀行﹝World Bank﹞,曾經一度被政客給把持,只想藉尤撥款補助葛拉敏來製造帳面績效,遭到尤努斯直接拒絕。此外,世界銀行的曾經在1994年發表研究報告指稱葛拉敏銀行財務不健全,瀕臨倒閉;事後發現是片段引用了葛拉敏轉型期間的兩年財務資料而驟下結論,在葛拉敏的說明下,研究報告內容有所變更,才承認葛拉敏運作良好。
還有些最常見的批評,是雖然承認葛拉敏能夠在孟加拉成功,但在其他地區,特別是已開發國家,因為國情不同,就並不適用。但根據英國王儲查爾斯﹝H.R.H The Prince of Wales﹞替本書所撰寫的推薦序,則清楚反駁此一觀點:
…微額貸款是所有發展政策必須考慮且極為重要的一部分;不僅如此,在已開發世界,不管是偏遠的挪威鄉村或沒落的英國市郊,都展現了可適用性。﹝p.vii﹞
目前,在海峽對岸的中國大陸,類似葛拉敏銀行的實驗也在大規模進行當中,但成效不彰,做法也遭到尤努斯本人的批評,認為沒有正確使用微額信貸這項抗貧武器。
其實,世界各國推廣類似的信貸之機構不少,但有些已經淪為掛羊頭賣狗肉的高利貸機構;另外有些雖然有心扶貧,卻成效不如預期,至少不像在孟加拉那樣成功;凡此種種,使尤努斯本人也感到困擾,一直在思索該如何解決。
台灣目前有王雪紅等企業界人士,想要引進葛拉敏的信貸模式,開辦「窮人銀行」,金管會日前也召開相關會議進行討論,然而,會議中對於台灣是否能成功開辦此種金融機構,政府的態度是高度存疑,不敢貿然投入資源。
由於「公益金融」是一個全新的概念,超越了目前政府官僚和多數經濟學者的研究範圍,因此短期間內,這個概念顯然會在台灣繼續遭到忽視一段時間。不過,長期而言,由於這早已成為全球發展趨勢,台灣事實上已慢了好幾拍,因此遲早也必然會開始進行這類措施。
2009/12/31 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