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拜完中元普渡好兄弟,急忙收拾素果供品,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再不出發日頭都要下山了。
出發!現在就出發,打開單車鎖頭,戴上我的NANO,台灣西半島我來了!
鑑於先前幾次長騎的經驗,這次的行李完全以輕便為最高原則,上回騎北宜公路,前前後後將近十公斤的四大袋,當中居然還異想天開塞了兩本厚書,心想半路休息可以坐在樹下扮斯文,結果萬事俱備的下場,就是爬坡爬到鐵腿,外加綿延不絕的三字經,至於書,連書皮壓根都沒翻過。
跨過家裡旁邊的重新橋,沿著台一線一路往南走,沿途大多是熟悉的城市風情,臭臭鍋、檳榔攤、大賣場,果然跟以往山明水秀的窮山惡水,喔不是啦,應該說是那些世外桃源有著全然不同的景緻,三步一家7-11,五步就有麥當勞,完全不怕過了這村沒那站的補給問題,而且迄今路途看來一片平坦,叫人咬牙切齒的爬坡亦不復見,看來,此次征途將會是個令人心曠神怡的旅程。
話才說完,剛轉過回籠,眼前的路就開始一點一點的出現傾斜,心態鴕鳥的安慰自己,『別慌,這應該只是短暫的起伏吧。』。低著頭踩著踏板,五分鐘、十分鐘,心想怎麼這個仰角還沒止盡呢?好容易鼓起勇氣抬頭一看,蝦密!怎麼會是一做山哪~霹靂!霹靂!霹靂貓!以平坦出名的西線,怎麼會矗立著一座山頭擋在眼前,而且居然就在啟程不久的三十分鐘後。不甘心的逢路人便問:『這真的是往桃園的方向嗎?這是真的嗎?』,終於在第三個阿嬤被我搖撼到不住的嘔吐後,我終於欲哭無淚的認命。
『歹路不通行,不通作歹子~』。
天色越來越暗,我的心就越來越沉,因為眼前的坡越來越陡,路卻看不到盡頭,天哪,七月半還沒過,好兄弟你們可不要嚇我,於是我開始唱流行歌來壯膽,『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正在思忖著是否不要再鐵齒,回頭是岸的時候,嘿!觀音嶺到了,果然佛號有念有保璧,在跨過觀音嶺的陸橋之後,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平坦的、不間斷的、歡笑的下坡!太好了,今晚我不會夜宿山頭,也不用KO返家無顏見父老了。為了慶祝這個值得紀念的重生,馬上打電話急叩剛搬到桃園定居的馬吉。
『同學,等等我們一起吃晚餐。』
輕咳。
『是的,我就是騎單車。』
昨晚劫後餘生太興奮,跟馬吉兩個人涮涮鍋吃到爆,肚脹眼皮盹的下場,就是沒志氣的夜宿桃園市,算一算我昨天才騎了不過兩小時,四十公里不到!實在是太玩物喪志,照這樣鬆懈的行腳,別說過台中,恐怕連到新竹都有問題。所以今天起了個大早,八點不到就出發,混在車水馬龍的上班族車陣中,感受一日之晨的活力與幹勁,經過桃園鬧區路衝有明的大公廟,紅燈停下來暗自祈禱,喔耶,今天必定是個豐收的一天。
仲夏的太陽火辣辣,辣到前方的柏油路都油起飄透的氤氳,在這種天氣騎車,不容易飢餓但極度脫水,汗水完全是以『潑灑』的方式登場,我腳下踩的彷彿不是腳踏車而是台脫水機,因為每踩一步,就不停的擰轉我體內的水份,啊~真過癮!此時我最適合去拍沐浴乳廣告,怎麼甩就怎麼淋漓,而且百分百原汁原味,決不造假。
噁~
防曬乳跟礦泉水跟我的煞車皮一樣重要,幸好台一省道兩旁多的是便利商店,補給超方便,有些便利店更貼心的附設了洗手間跟洗手檯,把毛巾浸濕整個掛在頭上,真正涼透心。完全男兒熱血的啦。
在新竹吃了頓燒肉飯,老實說,它好吃,它味美,價格漂亮老闆也熱情,但是請原諒我,頂著頭上這朵太陽,我現在是飢餓卻沒食慾,完全能體會目蓮救母故事中,目蓮老母明明餓到前胸貼後背,對眼前白米飯卻無法下嚥的悲哀!圄圇吞棗亂扒幾口之後,起身趕路,腦子裡突然沒由來不停重複這段曲:人生~夢如路長~讓那風霜留臉上,簡直是寧采臣鬼上身。
新竹有竹北與竹南,這基本常識在地理白痴的我心中竟是個驚天的大發現,為什麼如此動地呢?因為我騎了將近兩個小時,居然還沒把竹南竹北騎完,心裡想大白天的該不會就鬼打牆了吧。心念一起,路一彎,轉進有名的十七公里海岸線車道,車道沿著香山溼地築岸而起,乾淨,清爽、安全(怎麼像是在講衛生巾的廣告…),車道本身路況非常好,邊騎邊可欣賞廣闊溼地遼闊無白的景緻,感覺溼地上應該搭配有婦人在揀蚵,『別郎叫阮是青蚵嫂,要吃青蚵阿偎~免驚無。』,剛剛才是寧采臣,現在馬上變青蚵嫂,我連鬼上身都整個很多重人格。
這條自行車道最讓人心嚮往之的,就是一整排台電的三葉式巨型大風車,這種風車發電機,曾經在荷蘭看過,上回騎北海岸在十八王公廟附近看過,只是從來沒能真正離的這麼近,在它腳下瞻仰他的,咦,這樣說怪怪的,應該說是膜拜!每次飛機要降落桃園之前,都會看到這些白色大風車排排佇立在窗邊,你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你是否聽見…
回來!現在又是張雨生,中邪是跟剛剛的燒肉飯有問題嗎?話說回來,站在大風車與風車之間,我突然有一種像是站在復活節巨人像之中的感覺,他們是那樣的巨大兒孤獨的矗立著,風葉運轉,彼此呼應,有種超時空的異像感,有點像是『囧男孩』裡小男主角異次元的滑水道,不同的是,站在著個空間裡,一切都像是流動的凍結著,風聲呼呼的從耳邊刮過,空間從你的身體穿透,時間從….說到時間,現在幾點啦?蝦米!下午快兩點,我居然還溺惑在這超時空快感中….振作!趕緊從迷夢中清醒加快腳下速度,剛剛艷陽高照的天氣,前方已經飄了團結力量大的烏雲,而我卻跳tone哼起白光的『東山飄雨西山晴』。
(唉!回去真的得去看心理醫生)
過了十七公里的『異度車道』之後,接下來就接上西濱公路了,許多車友都把西濱公路當作『趕路』之用,因為沿途沒有著名的景點,有的只是寬敞的大小車共存的公路風景,但其實我還蠻喜歡這樣的騎乘經驗,正因為少了山明水秀的景點,所以不用沿途三不五時就得停下來拍照留念,因為沒有曠世奇派的立碑,也就省去到此一遊的紀念(講得我好像是小狗一樣),有的只有眼前寬闊的公路與一塊一塊路標地名,通霄16、後龍22、苑裡…一段一段似曾相識的地名為我計步,心無旁鶩的踩著踏板,騎,就是騎,感受一股久違的專注力,看似風平浪靜實著轟烈的去蕪存菁著,沒有掌聲沒有歡呼,一顆日陽、一輛單車、一個男子,拉著長影拖曳成一種姿態。
孤單卻快樂著。
迷路,穿出十七公里的『異度空間』,居然繞到鄉間的小豬寮...
在這樣愛與痛的邊緣,我見到了終日不倦的太陽,終於也顯露疲態,漸漸往山的後面隱去,衡量時間,從早上桃園出發到現在,我已經騎了快十個小時,是該找個地方落腳了,看看地圖,離台中市不遠哩!打個電話給台中有情有義的老朋友,卻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沒錯,我現在所在的大甲是離台中市不遠,但中間卻得爬上一座大肚山,大大..大肚山!我曾經聽說過台中人最愛去大肚山上看夜景,能看夜景的山頭大都不是海拔十公尺之輩,也就是意味著爬坡..爬坡…再爬坡!你叫一個騎了一百多公里,然後在十多個小時內重複脫水的人現在再翻過一座山?
『什麼!你騎單車到台中?那晚上我們一定要碰面!』電話那頭住在台中市老友殷切著。
『那你來載我好了。』電話這頭,我氣若游絲。
『我突然想起晚上跟同事有飯局,掰。』電話那頭,單于夜遁逃。
情和義~值千金~上刀山下油鍋又何妨~食神雞姐的經典主題曲瞬間在腦中響起,虧你前一秒還口口聲聲說,許見未見甚為想念云云…才一句話的光陰,我便深深體會雞姊的心酸,只不過換成,情和義~值個屁~
『失望、自棄、哭泣、趴倒在地、拭淚、奮力爬起』,老友臉就一身裝傻的好本領,我亦非省油的燈,這複雜的內心戲,我在五秒鐘統統照表操演完畢,沒有時間再哭泣!當下當機立斷衝到大里火車站,在車站旁邊寄放好單車,買最近一班通往台中的火車票。
今晚夜宿台中市。
拉烏住在台中的拉小妹,正妹一枚
隔日睡到日上三竿,施施的從黑暗幽甜的黑夢醒來,錯過了正午返回大甲的火車,下一班要等下午四點發車,這樣一來我今天的騎乘根本是泡湯,站務小姐好心提點我到隔街去搭民間客運,一路從東海-清水-回大甲,坐在空蕩的客運上,領略迷人的城市到鄉鎮的風光,沒由來的觸目心驚,因為光從東海大學要出台中市區那段路,簡直就是無止盡的下坡-下坡-再下坡,一點都不誇張,那像是一條通往地心直線,中途沒有曲折,不談迂迴,這巴士以近乎六十公里的時速,一路不停的往下滑,愛無止盡的整整降坡半個小時!多麼慶幸多晚一向反骨的我沒有鐵齒的『騎』進台中城,否則,我想今天睜開眼的時候,旁邊如果不是護士小姐,就是SNG的記者了。
有拜有保佑!媽祖娘娘請保佑我一路不爆胎..
回到大甲,就不能免俗的去『阿標議員』的鎮瀾宮去參拜一下,赫赫有名的宮宇就座落在火車站前幾百公尺處,論規模佔地比我想像中的迷你了一點,不過『廟不在大,有仙則靈』,光看平日午后仍然如織的信眾,你絕對可以想像每年媽祖起駕遶境時,整個大甲鎮被人潮轟擠的景況。
在這裡一定要向你介紹這家好吃的芋圓冰,『美洲芋圓冰』,就在車站附近非常好找,芋圓完全手工現削熬煮,每一顆滑潤惕透咬下去的瞬間,不但有嚼勁,一股天然非人工的芋頭清香撲鼻而來,
『啊,老天爺,你為什麼要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芋圓,我以後吃不到該怎麼辦?!』
牆上的新聞採訪與名人簽名無疑只是錦上添花,老闆看著我的單車,非常了然的問說:『好姨,你一個人環島喔。』,原來,老闆每天總要碰到三五個同樣單車環島的騎士,有些兩三成群,有時候是一整個車隊,像我這樣獨行俠倒是少見,這裡嚴然是另類車友集散地啊。
接續著往南騎,仍是炎熱且過癮的體驗,沿路的便利商店外提供了我頭巾補水得以降溫,一路上年輕的貨車司機、警察、放學的國小同學加油聲,都是令人會心一笑的溫情,除了親自體驗,你很難從別人口中模擬。
這次的的行程落個句點在彰化,一來因為後天要去澎湖玩,二來看地圖,再往南騎下去路線會偏離火車站,到時要隨時托運回台北就有點困難,查了一下北上的火車時刻,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騎車在市區閒晃,讓我找到了一間特色餐飲『tea work』,古風的紅磚倉庫外觀,從側面小徑進入後才發現別有洞天,水池、樹藤、還有另一棟白色的建築包圍起一面不算小的天地,從沒想到在彰化我能找到這樣一個用心經營的創意餐廳,套餐價格也算公道,也許是我真的台北俗,總覺得一定要推薦給你。
230一組套餐。貴?在東區都能生活,你還有什麼能嫌貴?
很多部車友談起西半島的騎乘心得,大多是披星戴月的趕腳,比起東半島的大山大水,西岸的歷程大多是直線的起迄時程一筆帶過,這點我倒有另一種想法。也許東岸那些奇岩怪石的海天一線,對許多來自都市的車友來說,是陌生且豔麗,一個人在那樣倨傲的山水間,享受不可求的芬多精,霎時頓生忘卻此生營營的灑脫感,讓我們囤居在擁擠都市中的小眉小眼開了眼界,以為乘車環島的樂趣莫大於此,相較之下,對自身較為熟悉西半島的都城風情,反而沒有心情仔細理會。這其實很可惜,我以為每個會有環島夢的車友,其實泰半都是孤獨的擁戴者,騎乘本身就是件自我旅程的實現,不論身在何處,都能隨時的與自己對話,與周遭人事物共鳴。
行經一個加油站,站長領著兩個不情願員工,賣力的路邊大跳啦啦隊『拉客』!哎喲~說好這次不點歌,不過實在忍不住點一首致敬。
IPOD點播:陳小雲 『舞女』
還有一路上數不清繽紛多彩的檳榔攤跟五顏六色的檳榔妹,從『維多利亞的檳榔』、『彬彬之榔』到『檳榔交出來』(最後那個,絕對經典的國台雙關語,簡直笑死我)!充滿在地強韌的生命創意,是完全不同於東半島的人文色彩。
在秋涼中提筆回憶仲夏的那段西岸騎乘,那飛快轉動的輪軸,溽濕的白色頭巾,右前方不斷隱現的綠色田洼,還有遠方奮力的日陽餘暉,鉤勒出一幅無法忘懷的夏日田野風情,在嘈雜卻又寂靜的時光中,汗水流過,而我知道我得到的遠比汗水本身,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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