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樓上那層有個女的,我看她有40了吧,如果沒有40歲就那個樣子,實在有檢討保養品的必要。我們常常閒扯,算是整棟大樓裡面我唯一有交情的鄰居。我們有交情也絕對不是因為她特別可愛,完全是因為她很喜歡坐在自己家門口的台階抽煙。第一次跟她講話,是去年夏天,她剛好穿了一件洋裝很特殊,上面有很多漂亮的釦子,我順口稱讚了幾句,她便很開心地告訴我洋裝本身是二手的,才5元,但是為了買那些釦子,她花了100多塊,真是很捨得,自此之後,我也再沒有看過她穿什麼我想稱讚的衣服了。
我們這個1902年就建好的大樓有點特別,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看起來很高級,但是又怪怪的,跟全紐約的房子長得都不一樣,首先我們的欄杆全部都是綠色的,建築的本身又是米色的,這跟別的大樓慣用的磚紅色看起來就很不一樣。走進中庭以後,有4個選擇,看你要去A到P的那邊來決定。我們的樓梯等於是半戶外型態,站在中庭可以看到大家上樓下樓,有點像某種老式的汽車旅館,而且在樓梯上講話全世界都會聽見。
我很早就發現樓梯上的傳音效果,因此我都拜託我的賓客不要在樓梯上喧嘩。可是有的人到底是不知道,還是覺得無所謂,他們似乎非常熱愛在樓梯上聊天,週末晚上喝醉的更是不用說了。中庭也是,前幾天我11點多回家,有個女的,我常常看見的一個,人很瘦,養了兩隻小狗的(我發現大樓裡面神經質的女人,全部都有養很小的狗)。那天她已經喝到神智不清了,在糾纏我們的黑人警衛。警衛叫她快點回家,她居然就開始對警衛破口大罵起來,彷彿警衛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然後我進了家門就聽到我樓上的那個鄰居開始說:「我去陪你好不好?」
接著我也搞不清楚什麼情況,吵雜聲過了一陣子就慢慢平息了。今年吵鬧的、不到週末就喝醉酒的鄰居很多,讓我懷疑我們這個號稱全曼哈頓最安全的郵遞區號,慢慢地在沒落了。
又過了幾天,我照例在開門的時候被樓上鄰居嚇到,她每次抽煙看到我,都會很興奮地說Hi,而我開門前總是忘記往樓上看,因此常常被她的「Hi」嚇到。這天,除了打招呼,她還問:「你介意我抽煙嗎?」
「不介意。」
「你跟你老闆出去怎麼樣了?」
「啊?」我想起來了,一個半月前,我要跟我前老闆出去吃晚餐,剛好出門遇到她,順便跟她說了,居然還記得。「就是吃飯啊。」
「只有吃飯哦?」這是什麼問題,除了吃飯還應該怎樣?
「只有吃飯啊。」
「我沒跟你說我男朋友是我以前老闆哦?呵呵,老闆變成男朋友。」還真巧,那男朋友就從門裡面走出來了。
「你好。」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啊?你是音樂家,我想起來了。」
「我不是音樂家,我是以前在幫音樂家做事情。」
「那你現在在幹嘛?」她今天真的很關心我。
「我本來去了另外一個公司,但是已經辭了,接下來我要去一個經紀公司做事。你是做什麼的?」
「我在Sprint做電話銷售員,很無聊的,比你的工作無聊多了。經紀公司,是做什麼的?」
「就是經紀古典音樂的藝人啊。」我心中祈禱她不要問我有哪些藝人,雖然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名單,即使不聽古典音樂的人也知道的名字。
「古典音樂是像貝多芬、莫札特跟巴哈嗎?」
「嗯,不過還有很多人啦。」而且你講的人都死了,也不需要有經紀人。
「像什麼,韋什麼,韋,韋。」
「韋瓦第。」
「對對對,韋瓦第。還有呢?」真的沒完沒了。
「很多啊,柴可夫斯基,布魯赫(Bruch),布拉姆斯。」這些對她都太困難了。
「喔。那你覺得現代有誰可以跟貝多芬、莫札特、巴哈相提並論?」
「這個很難講欸。」
「像Paul McCartney或者Elton John嗎?」
「但是他們不是古典音樂家啊!」
「貝多芬不是瘋子嗎?」
「呃,音樂家很多是瘋子啊。」
「那有誰?誰是現在的貝多芬、莫札特、巴哈?」她小時候一定是把這三個人一起背頌過,三個人的名字從此就連在一塊兒了。
「John Adams好了。」隨便講個人來搪塞,我的腦中迅速閃過各種名字,大部分都死了。
「我知道他,他在80年代的時候很紅很紅。」
「我們在講同一個人嗎?」John Adams有很紅過嗎?
「不是,你講的是唱歌的。」男朋友開口了。「你們講的人不一樣。」她可能想到的是以前唱歌超難聽的歌手Brian Adams。
講到這裏,她突然又問我:「你介意我抽煙嗎?」
「不會啊,這是室外呢。」
「但是這兩戶就很介意欸。」她指著她那層的另外兩個人家。「然後樓下這個女的也很奇怪。」
「她才剛搬來不久嘛。」
「對,她有隻狗。她常常會打電話給我,說什麼哪個男人跟她上床以後就不打給她了,上了床以後不打給你,這還不明顯嗎?自己想想嘛。」她一邊講,我一邊覺得非常緊張,到底是她覺得別人聽到不打緊呢,還是她真的不知道這個神奇樓梯間可以把家醜全部外揚?
雖然她很短路,她的男朋友看起來還滿正常的,大概看出來我已經接不下去了,就跟我說了晚安,可是我已經可以預見她下次見到我,又會突然蹦出來的奇怪問題。
文章定位:
人氣(1,231) | 回應(17)|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