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沙拉
今天和朋友約了見面聊天的那個咖啡廳，menu上面赫然出現一樣叫作鮪魚沙拉的東西，我站在櫃?前面，盯著那４個字楞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默默的點了我的熱拿鐵，以及一個富含熱量的蛋糕充當我的午餐。
非常多年，我已經非常多年不再作「鮪魚沙拉」這道菜了。
最後一次作這道料理，是在那年夏天，她剛離開你的那年夏天。
她離開你之後，你開始了一種奇特的生活，睡醒了就開始玩電動，重金屬的超大音量，低頻嗡嗡作響，那時候我還住在離你５０公尺的３樓公寓，我會騎著機車買了菜去你家，作幾道你愛吃的菜共進午餐，整理你四處亂丟的衣服、漫畫、金庸小說，洗乾淨你用過的杯子、煙灰缸，把你的髒衣服丟進洗衣機，洗完之後，就用洗衣籃裝好拿到陽台上，站在那個以前她站的地方，和她以前一樣，把你的襪子、內褲…一件一件吊起來等待木柵的太陽把它們曬乾。曾經在認識的第一年無話不談的我們，在這段時間中很少交談，我用一種角色扮演的心情試著去認識她在離開你之前經歷過的生活，和可能有的心情，而你，你的心封閉在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我知道你甚至沒有在思考，也沒有在療傷，對於你不想發生的這個分離，你還沒有準備要去面對它。晚上，如果沒有別人來的話，我會睡在你的床上，你和我作愛，在我們２個經過了這２年沒有見面沒有電話沒有信件的分離之後，這段時間中，我們進行的是非常無聲的作愛，除了身體自然形成的呻吟和尖叫之外，我們不說任何別的話，也不會叫對方的名字，其實我很清楚，這時候，和你作愛的是誰都沒有差別，當你在我身上射精的剎那，你心裡也不會意識到這個抱緊你的，是我的身體。
然而，其實這樣的夜也並不算多，因為大部份時候，都會有「別人」加入夜晚的生活，這幾年之中一直暗戀你的朋友的朋友，和你有過一段風流韻事但礙於有她所以不能再有發展的學妹們，對你這個還在念大學，但是卻好像沒有在上課卻總是在上班的工讀生充滿好奇，但卻只能在辦公室裏和你打情罵俏的女同事們……，他們在下班、下課之後紛紛打電話給你，並都接受了你充滿暗示的邀約，來到這個現在已經沒有女主人的神祕地方，想一窺有沒有她們可以涉足的範圍，而你也熱烈的滿足了每一個她們，凡進得了門的，都上得了床，都能夠分享天蠍座的你善於經營的，神祕、刺激、也略帶浪漫的夜晚。這些夜晚，當你們關進房間裏之後，我就開始收拾你丟在客廳的電動，洗乾淨晚餐的碗盤，然後和你隔壁房間的小莉擠一張單人床，睡在不靠牆的那邊，因為牆上貼著她深愛的黃品源的海報，她一定要睡在他身邊。我和小莉睡前仍舊聊些音樂啦、編曲啦、還有關於作唱片的夢想，但是很有默契的不會聊我和你之間的任何事，直到隔壁房間傳來女孩努力壓抑，或根本不試圖壓抑的叫床的聲音，小莉漸漸的睡去，而我通常會在一陣一陣，偶爾穿插著笑聲的叫床聲中，看著黃品源拿著牙刷披著毛巾有著酒窩的大臉發一陣呆，然後不知怎麼的睡去。
漸漸的，和你一起分租公寓的同學和朋友開始忍不住的看你不順眼，他們原本充滿諒解和同情的準備陪伴被老婆背叛的你度過這段艱辛的時間，也準備好在你需要的時候和你一起徹夜長談直到喝醉，但你夜夜笙歌過得比他們都精采，夜裏的訪客形形色色破了一年來的記錄，而他們都是從我認識你開始就參與了我們之間的劇情，不管在最初是反對或祝福或事不干己，看我熬過了這些年，也早就瞭解了我無可救藥的義無反顧，如果我連個過渡期也不留的就頂替了這個房子女主人的位置，他們或許都做好了心理準備要給我寬容的支持，但眼見我只是具有菲傭和妓女複合功能的游移在你和小莉的房間，他們發現一時之間這個預期之外的劇情發展，令他們無法確定自己該有什麼立場，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你，是一定應該被譴責的。小如有一天在你和某個她關在房中嬉笑的時候，對著收拾著桌面的我說：什麼叫屍骨未寒？
親愛的你，我相信，在那段時間中，我是這世上唯一瞭解你的人，你只是選擇了你一向最熟悉也最有管道取得的毒品，荒唐的逃避你並沒有能力處理的問題，試著行屍走肉的去活過這段如果你一清醒就可能會崩潰的非常時期，那是你自殘的方式，失去你所愛的女人，你也不需要再去為誰成為一個更好的男人，你只是一個在滂沱大雨中，沒有了方向的，哭泣著的小男生。
而我知道你對我的需要，我知道我和那些她們的不同，我像一個無所求的朋友，也像一個有溫暖的乳房讓你安憩的母親，我不會開口問你問題，因為你沒有理智可以思考，我不會問你把我當成什麼，因為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不會問你要一個未來，因為你連自己的現在都不想要。我在你餓的時候餵飽你，在你需要性的時候供給你。我相信愛一個人就是給他他所需要的，這是我這麼多年來愛你的方式，不論是在當初你需要她的時候離開你，或現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在這裡，都出自同一個原因。
鮪魚沙拉是我那段時間中常作來餵飽你的料理之一，因為曾經獲得你的稱讚，用簡單的鮪魚罐頭、綠巨人玉米粒罐頭、新鮮的小黃瓜就可以完成的這項料理，其實還是需要一點小小的技巧。小黃瓜要切成很細的絲，灑一點鹽，讓小黃瓜把苦水吐出來之後，再和鮪魚罐頭、玉米粒一起攪拌，然後加一點黑胡椒，這樣小黃瓜就不會因為鹽份出水弄得沙拉糊成一團。
那天下午我正切著小黃瓜，你接到了婷婷打來的電話，這個小我一屆的學妹也是個天蠍座，自有她的風情，最重要的是，她和其它最近常出入的訪客比起來，比較有腦子，很知道欲拒還迎、欲走還留的道理，在這些女孩之中，是少數我覺得有必要列入情敵名單的對象之一。
接完了電話，你到廚房告訴我：喂，婷婷要來了。難得在大白天就發生的狀況讓我楞了一下，看著做了一半的鮪魚沙拉，你說：你先回你家去好了，等她走了我再打電話叫你回來。我默默的做完我的鮪魚沙拉，封上保鮮膜，放到冰箱裏。跟你說了「沙拉在冰箱裏」，就回到我自己的家去。當然我沒有吃飯，也沒有心情做任何事情，直到晚上你打電話來。到了你家，你興高采烈的問我晚餐可以吃什麼，比平常多話的找著話題，我知道你其實覺得對不起我，而我則笑著問你和婷婷一起洗澡、作愛的每個細節，每句對話，每個體位。這是我傷害自己也一併傷害你的方式。最後我到你房裡，把大戰過後的床單、被單全部拆下丟到洗衣機裏去，裝滿了衛生紙的垃圾桶清掉換上新的垃圾袋，對著客廳裏又開始打電動的你說：房間裏全是腥味。你叨著煙斜著嘴笑說：那是因為你實在是太像獵犬了。我走進廚房要開始作晚餐，洗碗槽裏丟著裝鮪魚沙拉的盤子，客廳傳來你的聲音：喔對了，婷婷說你做的鮪魚沙拉很好吃，說謝謝妳。我洗掉了那個盤子，心裡想：婷婷，妳果然是個狠角色，還知道要稱讚情敵。那夜我睡在你身邊但我們沒有作愛，算是你對我的一種體貼吧，要讓一根幾個小時前在我情敵身體裏停留過的陽具進入我的身體，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你只是抱著我睡了，很難得的寧靜的夜。
親愛的你，我一直以為在那段時間裏我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我也從來不擔心你會愛上她們中的誰，因為你甚至不愛你自己，我也從來不去嫉妒她們中的誰，因為我知道我和她們是不同的。最後在你終於漸漸能脫離你的毒品，而你的室友們也終於都離開了你之後，你也搬來了我的公寓的隔壁房間，並且，告訴我你要開始把我當作你的女朋友，要試著開始愛我。我以為我像自己準備好的那樣，當別人覺得我是個菲傭加妓女的時候，其實我是個母親加朋友。我以為我像自己證明的那樣，告訴世界真愛無堅不摧，無所不容。但是親愛的你，我竟然今天才突然想起來，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鮪魚沙拉給任何人吃了。我仍然相信真愛是無堅不摧、無所不容的，但是親愛的你，現在我知道了，我，我的心，即使裝滿了對你的無敵的真愛，但我只是一個人而已，我並不能無堅不摧、無所不容。在那個充滿腥味的房間中，在婷婷交代你轉告我的戰書中，我曾經一度懷疑過自己，懷疑自己可能只是一個菲傭加妓女吧！而婷婷大獲全勝，我不但在那天的７年之後終究和你分離，而且一輩子無法再面對任何一盤鮪魚沙拉裏浮現的我自己那張菲傭加上妓女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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