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可能在於「選擇的自由」。存在上的自由是自己從個別的現實狀況中來選擇或決定自己本身;但相對地,決斷這份自由之反面卻讓我們感受到責任,在自由與責任、依存和自立的緊張兩難狀態中,就觸碰到存在,存在就是關係到自身而又能同時關係到超越的一種「自我存在」。所謂超越,無非是指不斷超越自己,屬於人的自我超越。人是以自我脫出、超越的狀態來顯示存在,人類是以「選擇」來表現自我的「自由」,我們常常在瞬間被迫必須面對無數細微或重大的不同程度的選擇,就是在這選擇的當下,以是或不是而造就成虛無,因為當我說是而選擇一條路的時候,我便放棄其他的可能性。自由並不是不做選擇的自由,事實上,不作選擇,也就是選擇了「不作選擇」這自由。
季季的<聖誕節的童話>最足以反映其中思想觀點,全篇藉著囈語般對話,呈現可以自由選擇的人是多麼不安,所謂信仰的伊甸或失樂園只是人自我矇騙的童話。一個四十歲的被稱為王子的男人,流蕩街頭,沒有家,什麼都沒有,過去長年住在一間很大的、沒有陽光的暗室,成天飲酒作樂相互扭打,什麼事都不必做,只要跳舞唱歌飲酒做愛,但那裡只有黑暗,沒有陽光。當王子對那樣生活感到厭倦和疑惑,不想瘋狂作樂了,試著思索生活的意義,裡頭的同類不讓他思索不讓他懷疑,綑綁抽打他,他連「選擇」生活的「自由」都沒有。他費盡心思逃出來後,站在充滿自由空氣的陽光下,卻不知所以,在暗室過久的這個人失去思考或行動的能力。人必須把視線自外在視線中收回,重新注視自己的存在,事實上,人不是萬物的奴隸,而是自己的主人。
自由是所有人的基本存在狀態,而非少數人所享有的特權,無論是誰,除了自由沒有其他的存在狀態,「自由」與「人」是同一回事,我們被投到自由裡,又是被拋棄在自由裡。這個童話裡的王子想著要再回去暗室,他說:
『我好像生來就要被奴役,生來就沒有選擇自己生活的自由,所以當我有一天得到這種“選擇的自由”時,我竟無法生活下去了;這個有陽光的世界對我是一種誘惑、一種刺激,同時也是一種太新鮮令我恐懼的東西,.....,我不能生活,這樣我很痛苦。在沒有陽光的地方,有可以使我麻木使我忘卻的東西,在這裡,我沒有,我很懦弱,我跳躍不出來,我只好回去。』
對人類而言,沒有比不斷站在「自由選擇」之前的自己,更令人不安了。人必須在負責任中,才能肯定自我的存在價值,換句話說,人必須在自我負責中,才能顯出真實的自我。而自由選擇是不允許有所依據或推託的,做選擇的權利在於自己手上,責無旁貸。之所以會有不安,乃在於「現在的我」與「做決定後邁向彼方的未來的我」有相遇的可能嗎?這是對自我自由意識的不安與恐懼,所以,我們往往想從這種不安感逃脫。對人類而言,人生來雖是自由的,但真正的自由確有如走鋼索般困難,好不容易自由地邁出腳步,但每踏出一步都非由自己來負責不可,人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不停地下賭注,故想藉由放棄自由而逃脫不安,是種自我蒙蔽。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