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人作為一種技藝 蔡柏的新聞台。 劇場工作者，本來是演員，後來當導演，最後變成編劇，然後三位一體。 旅遊的牢騷橫跨五十個國家。持續流浪中。 目前作者部落格已經移至《如果能有回頭率》(https://medium.com/@paochang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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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電車（Strassenbahn）_攝影：蔡柏璋


K來自馬爾他（Malta），是一位在柏林住了十年的藝術家。去年他受邀到台南駐村，我倆很有緣地在正興咖啡館相遇，甚是投緣。結束駐村後，他重返柏林。筆者趁此次地利之便再次相約敘舊，本只是想與他分享這一個多月來在德國生活的點滴，沒想到意外地引發一段爭議與討論。希望透過本篇文章中兩個「外國人在柏林」的對談，對柏林（德國）文化做些其他面向的思考。

究竟什麼是待客之道？
K：蔡柏，所以你在哪裡學德文啊？

P：我很幸運獲得台北歌德學院的獎學金，到柏林歌德學習兩個月。

K：你太幸運了，歌德學院的名聲及信譽可是數一數二的。住宿也是他們安排嗎？

P：是啊，我住在荀諾伯格區（Schoenenberg）的寄宿家庭裡。

K：一切都好嗎？是跟一家人合住還是？有自己的空間嗎？

P：有的。我的寄宿主人叫諾伯特，他一個人住，不過他的五歲兒子一週會來住 個兩三天。

K：相處上沒問題吧？

P：這個嘛…嘿嘿。 於是我就把第一週發生的「信任危機」跟K報告了一遍（請參閱歌德學院第二篇：小便的信任危機）

P：然後…我就走到他房間跟他說『嘿，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但是我發誓在家 裡我從未站著小便過。很遺憾地效果不張，但我保證，這件事情未來不會再 發生。』

K：（不可置信地）蔡柏，我覺得這有點離譜，你已經是一個三十四歲的成人， 沒有人有資格告訴你該怎麼做，尤其是站著小便這種事情。如果有人規 定我做這件事情，我肯定無法接受。

P：但這是德國人的生活習慣，我們入境要隨俗吧？你住柏林這麼久應該也知道 德國男生從小就是這樣被教育的呀。即便是我十幾年的德國好友，在我到他 家拜訪的時候，他也是非常和氣地請求我坐著小便。

K：喔，我覺得這是德國人讓人非常受不了的一種性格：他們總是認為「事情就 是『得』這麼做，而且『只能』這麼做」，很不懂得變通。

P：其實我覺得我的住宿主人只是不妥在他溝通的方式太『直接』了。他要求的 事情本身沒有錯。

K：不，我不這麼認為。他懷疑你耶？這是什麼跟什麼啊？這整件事根本就是錯 到離譜。你有權利選擇要站著小便還是坐著小便。沒錯，這是他家，所以他 理當可以期待客人也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維護看待。但整件事情的重點在於 「維持廁所清潔」，對吧？所以只要你能夠維持廁所清潔，沒有人有資格規定 你該怎麼做。何況，他畢竟也是歌德選派的當地寄宿家庭耶，這是他們對 待客人的方式嗎？我覺得你一定要反應給歌德學院。

P：（試圖緩頰）我其實想過同樣的狀況，如果在台灣，有客人來家裡作客，我們 一定是盡情招待，就算遇到廁所整潔的問題，大部份的台灣人肯定也是摸摸 鼻子自己清潔乾淨就算了，絕對不可能要求客人清理，更不會和客人有這樣 的衝突。但我同時也在思考，是否「醜話講在先」反而是一個比較健康的方 式哩？像台灣人這樣什麼事都悶著頭自己吸收不見得就比較好。或許這也是 此行文化交流的目的，我們可以不喜歡對方的要求，但還是要學著接受，並 理解它。

K：你說到重點。我很抱歉這樣講，但我在台灣時對你們的觀察，你們都太逆來 順受了。請別誤會，我很欣賞台灣人這點溫和又善解人意的個性，但說真的， 就是因為你們幾乎什麼事都不反應，所以有時候會讓別人覺得很好欺負。

P：我理解你的意思，但說真的，我其實沒有覺得「委屈」，對我來說，就是溝通 的藝術，這個行不通，我們就調整，找到一個彼此都舒服的平衡。我還蠻驚 訝你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這麼大的。

K：所以現在你很舒服嗎？

（P下意識地停頓片刻）

K：你看吧。（沈默）對了，你跟寄宿主人平日還有什麼互動嗎？

P：基本上很少，我通常一大早就出門，然後待在咖啡店到很晚才回家，畢竟家 裡沒有網路。

K：什麼？

P：對，你沒聽錯，家裡沒有網路。但是你不要責怪我的寄宿主人啦，這是歌德 學院明文規定的，因為非法下載在德國是嚴重違法，所以歌德在歡迎信裏頭 有說明清楚寄宿主人無需提供給來就讀的學員網路。

K：因為怕你非法下載？

P：我想是吧？

K：（憤怒）喔…我真的覺得如果你不把這件事情反應上去的話，你這趟學習之旅 來了也是白搭。

P：德國人對網路這件事情真的非常嚴謹啦，即便在airbnb網站上面，百分之九 十五的屋主在房屋守則裡面都會特別註明「請勿用網路非法下載」，所以我想 ，或許提供網路這件事會造成很多屋主很多潛在的困擾吧？

K：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非法下載是不對的，這還需要德國人特別提出來講嗎？但 這種事情是防不勝防，不是嗎？只有他們德國覺得這件事情嚴重嗎？最讓我 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杜絕和預防這件事情的方法：『不要提供網路』。有人這 樣解決事情的嗎？再者，最讓我氣憤的是，這豈不是間接影射你們這些外來 學習的人都是潛在的非法下載者嗎？這是歌德對待客人的方式嗎？喔，因為 你們很有可能會非法下載，所以我不要提供給你網路。這是哪門子邏輯啊？ 所以是說，如果真的要非法下載，你就自己去咖啡店還是自己購買網路？我 眼不見為淨，反正不是我提供的，是這樣嗎？

P：誠實講我也很納悶，如果在公共咖啡店非法下載東西，難道真的會有警方追 到咖啡店說，幾點幾分有人在你們店裡非法下載什麼東西嗎？真的有辦法追 究得到嗎？

K：我強烈懷疑是否會真的追蹤到源頭。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不提供網路這 件事情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如果真的有學員觸了法，就 依照法律做該做的處置。難道我們為了要避免性犯罪，就規定所有女生不准 穿短裙？歌德學院身為德國語言和文化宣揚的龍頭，這樣的作法實在是太令 人匪夷所思。

（P覺得K很針對歌德，心中不忍，轉移話題）

P：總之我和寄宿主人真的很少互動啦。

K：他沒有邀請你吃個飯，或一起做些什麼活動？

P：沒有啊。

K：什麼？

P：不能怪他，就像我說的，我很早出門，很晚回家。

K：但是他至少可以在碰到面的時候安排一些交流活動吧？蔡柏，他也是收了錢 你不要忘了喔？歌德雇用他來接待外國學生，為的就是讓你們更融入德國文 化生活的，但是從你的描述，我不覺得他有試圖盡到交流的任務。

P：或許有啦…第一週的第二天，他在泡茶的時候，有問我要不要喝，我其實還 蠻感動的。但說真的，關於幾近零互動一事，我要負一半的責任。

K：（幾近崩潰）我真的不敢相信…

P：這麼部分我真的沒有什麼抱怨，縱然出發前會想像自己和主人把酒言歡，但 是現在這樣自己過自己的生活真的也沒有什麼不好。他第一天就把房屋守則 講得很清楚，我有自己的小冰箱，在廚房有自己的小櫃子…所以我很早就意 識到他希望把空間及私領域劃分清楚，我個人覺得完全沒問題。

K持續瞪大雙眼，看著似乎又陷入鄉愿陷阱的我。其實對於這些自己「習以為常」的應對處事方法，引發K如此大的反應，我感到挺驚訝的，但同時也有些憂慮，是否，自己已經在對與錯、權利與義務、適當發聲和壓抑情緒之間，再次迷失了準則？

(To be continued)



柏林愛貓（Sushi）_攝影：蔡柏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