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人作為一種技藝 蔡柏的新聞台。 劇場工作者，本來是演員，後來當導演，最後變成編劇，然後三位一體。 旅遊的牢騷橫跨五十個國家。持續流浪中。 目前作者部落格已經移至《如果能有回頭率》(https://medium.com/@paochang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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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蔡柏璋
莫斯科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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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奇怪的驕傲。

我覺得自己有一種念頭非常恐怖：「那就是覺得自己比別人優越。」事實上，我常常下意識有這種感覺（真諷刺，明明一直提醒自己要謙虛的）。覺得別人很笨，覺得別人反應慢，覺得別人不夠專心，覺得別人很囉唆。

當然，我也常常羨慕別人。我希望擁有世界上每一個美麗的優點，別人有的，只要我努力一點，我也可以擁有，只要我練習，我就一定會成功。

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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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的印度裔美國人Rushi是一個很妙的人。如果要找三個形容詞來形容他，那就是：男人、男孩、動物。
他大學學會計，但是因為身材之好，臉蛋也算精緻，所以副業是模特兒。他是那種看到美麗女人就會無法克制自己動情激素的動物，為了講求逼真，我只能用「只差沒勃起」來形容他看見標緻異性生物的反應，她可以跟任何人搭訕，聊天（先不管內容營不營養，喔，你看，我已經用一種優越的角度來評斷「我認為」他的談話內容了，真慘），在餐廳他總是會主動坐到美麗的俄國女生身邊，開始自我介紹，自我推銷，然後就直接約對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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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蔡柏璋
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內部的華麗水晶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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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我們受邀去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參加晚宴，我是那種很不會社交和找話題的人，所以就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人，幫他們編故事。Rushi看見我，就叫我一起去跟大家聊天，我笑笑，表示我寧願坐在沙發上。他可能認為我太驕傲或是太無趣。我也沒有深究為何站起來和不認識的人（甚至認識的人）聊天社交為什麼這麼難。

事實上，我在台灣的時候，我是很有意識地檢視自己這個「問題」。然後我發現，不是語言的問題，只是意願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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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Rushi最大的討論點在於：他認為這是要成功打入市場必須付出的代價（在說出代價的同時，他並沒有任何無奈，可能他已經過了無奈的階段，直接內化）。曾經在模特兒界打滾的他，見過許多血淋淋的現實例子，她跟我說，試穿最新流行的春裝，一堆人等著試穿，你穿不下，或者是不適合，就當場被踢出去，對於廠商和攝影師來說，「你只是一塊肉」。

他淡淡地說著。

「這個市場最重要的就是關係。」他睜大雙眼，一收平常見到辣妹就調兒郎當的態度。「老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差勁，但是，現實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人未來可以在哪裡幫助到你。」

我皺著眉頭，認真且「驕傲」地（事後檢視自己）說：「那我寧願不要跟那些人打交道，我沒有辦法因為想到他們可能未來會對我有幫助，而去攀談交朋友，我沒有辦法接受。」

聽起來好高尚。

但是我發現，我的觀點也是破綻百出。因為，某種程度上，我害怕，我不跟這些人打交道的真正原因，是否是因為「我早已下意識地認定，這些人對我是不會有幫助地」？

我好恐怖，我好驕傲，好像，似乎，可能，我才是那一個最勢利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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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蔡柏璋
莫斯科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芭蕾劇院的攝影展，介紹當代幾位俄羅斯知名的編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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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的背後，其實是更大的自卑。

我們都活在驕傲和自卑的中間地帶，中間拿捏之難，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知道自己的驕傲讓自己損失了很多機會，壞了自己很多天的心情，造成許多沒有必要的天人交戰。

此行有兩位文本顧問（Dramaturg）學生，他們一男一女，其實課程非常輕鬆，重點就是看戲。院長是他們兩位的頭頭，有責任和義務介紹節目給他們看，他們也可以自己找有興趣的戲，向院長提出。院長神通廣大，人脈很廣，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熱門的票拿不到。不過院長總是苦口婆心地跟他們倆說：「要積極一點，找戲看，跟我講，我幫你們搞票！」

這麼好的事情聽起來是不是很爽？小胖我身為身份特殊的參訪學生，有幸可以排在第三順位（就是說，如果院長湊巧可以多要到一張，我就可以免費看戲），其實我對於這件事情已經相當感恩，因為院長等於是無條件式地多照顧我，讓我不用花一毛錢看戲（我目前在莫斯科看了十七齣戲，只有兩齣自己花錢，都要謝謝院長！）這麼爽我有什麼意見？嘿，小胖意見很多，因為這兩位劇場史小朋友，天天晚上就是在房間聊天聊到三四點，大笑大鬧，然後白天就是一堂課而已，就在休息室裡面睡覺，等著晚上看戲。小胖我天天都在google翻譯，努力找想要看的戲給院長list，但是院長顧及公平，我所提的好戲名單，如果他只拿到兩張，還是只能給睡人兒去看。小胖一度很不平衡，認為「這是小胖找的戲，憑什麼他們可以坐享漁翁之利？」（關於看戲這件事情，小胖是非常斤斤計較的！）

所以我一度很不喜歡他們，認為這是什麼求學態度？整天睡覺，不積極把握在莫斯科的日子？活在自己的小世界？！然後講話超級懶，聲音製造的品質極差，讓人不蘇胡...（事後檢視：我憑什麼去評論人家的生活？我真的管很多！）這種不喜歡，以天蠍座的本性，當然是擴展全方位，他們做任何事情我都看不慣。有一天院長用專車帶我們一起去酒廠看戲，回程的路上，他們興致勃勃討論美國某位詩人的幾個作品邊自high。

這位詩人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作者。他們講到他的其他作品，我其實都沒有聽過，其實我是感興趣的。但是因為我認為他們是笨蛋，所以我根本不想介入這個對話；因為我覺得反正講也沒講到幾句，因為他們知識份子用的英文都比較難，我常常聽不懂；我太驕傲，認為自己不用跟這些我看不慣的人打交道。

所以，我封閉自己。整趟回程中，加上塞車大概快五十分鐘才回到宿舍。五十分鐘裡面，我，和，自，己，過，不，去。

這五十分鐘裡面，這兩位睡人兒活得愉快，討論他們喜愛的事情，認為小胖一如往常安靜。對他們來講，世界沒有什麼變化。

這五十分鐘裡面，小胖因為驕傲作祟，失去了可以理解愛麗絲夢遊仙境作者其他作品的機會，失去了可以跟道地美國人討論文學作品的機會，失去了平常在台灣一天到晚抱怨沒有人可以練習英文的機會。換來的，只是五十分鐘的悶氣。

因為作繭自負。你們瞧，這驕傲是不是害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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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蔡柏璋
莫斯科Vakhtangov劇院下戲之後的人潮，冬日。

這是我這幾天在莫斯科一直在想的事情。

在美國的表演課裡，其實我是算活躍的。因為那是我可以表現的空間。
下課之後，我鮮少和同學來往，鮮少參與派對和酒會，我認為（希望不是「驕傲地」認為），我已經到了「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年紀。所以我選擇「不參與」。

聽起來很正當的。

只是，這幾天的「驕傲殺死你」理論浮現，讓我重新檢視自己「選擇不要社交」的真實動機，其實有點可議。驕傲？還是其實自卑自己英文說得不夠好？（打完這行字真的有種被刀劃過心臟的感覺。）
懂得選擇？還是其實充其量你也沒有別的選擇？（打完很想唱「我非我願」。）

我沒有答案噢。我只是覺得，別跟自己過不去。親愛的們。當我們塞滿負面情緒的同時，真的沒有空間去吸收其他美好的事情。誰的損失？

你知道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