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擷取自網路部落格
「或許,希望,明年見。」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在上計程車之後。
很奇怪,對於這麼長的承諾,竟然有一種飽滿的信心。
去年四月我和B君去布拉格旅行的時候,就是借住在他的沙發上(其實是地板。)
詳情請回顧:
[旅遊記事]沙發客初體驗(四) 捷克布拉格的春天!
在我和Šeňa認識之前,他就在臉書(Facebook)上面認識了一個台灣女孩,說愛上嘛,也不是,畢竟這樣太煽情;但是有一種冥冥之中註定的感受,他默默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他要到台灣,見這一個女孩一面。
去年四月我和B君在他布拉格家的時候,還曾經和這一個台灣女孩Skype過;我回倫敦的時候,Šeňa交給我一件T-Shirt還有一張卡片,希望我回台灣之後可以交給她。
回台之後,我打了不下十次電話,她都沒有接。我才知道,自從那一次的談話之後,這個女孩就消失不見了。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消息。
於是這一次Šeňa一來台灣,B君就先帶他去之前女孩工作的夜店尋人,玫想到他半年前就離職了!(就是跟失去音訊的時候差不多時間!我們根本就是在推理~!)於是我們決定展開這個號稱【阿亮尋人計畫】的活動(當然我是阿亮。)
可能自己對世界的看法在這一年轉變了不少,現在顯少有事情現在可以讓我太皺眉地說:「不好吧?這樣很奇怪耶!」當我聽到Šeňa想要憑藉著一個他不確定的住址(雖然是那個女孩給他的,但是,網路世界陷阱多,誰知道給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找到這女孩的時候,我第一個直覺是:好啊!好好玩喔!我幫你找!
我損Šeňa說:「拜託,對方都不想要理你了,住址可能也不會是真的,你幹嘛還要苦苦相逼?」
「其實她給我的名字也不是本名。」Šeňa說得一派自然。
「那到底有哪一個是真的!」我們在前往可能是假的準地址的計程車上吵起來。
「告訴我,為什麼你還堅持想要找一個根本不想跟你連絡的女孩兒呢?你是不是對人家做了什麼事?!」
我還半質疑地問他。
「我沒有,我什麼事都沒有做。」Šeňa認真地說:「我對她沒有什麼多餘的想像(我不這麼認為…),但是她是我來台灣的第一個最初的原因(是啦,我們這些其他朋友就是順便啦…),就算她不想見我,我也想盡最大的力量試試看,讓這一件事情有一個句點。」
看看住址的內容,感覺是一個社區;我想,怎麼辦,沒有真名,就這樣突然去跟管理員說,他一定會覺得我跟Šeňa是色狼想要騷擾美女之類的;SENA還白癡地提出一個建議:去7-11列印那個女孩的照片(是的,當然是從臉書上面直接下載),然後跟管理員說:「或許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但是我有她的照片!」
我翻了一下白眼,跟他說:「拜託,這種照片網路隨便抓都可以啊,你覺得管理員會因為看到,挖,你有她的相片耶,歡迎光臨嗎?」
我建議先直接殺進去試試看(其實只是想省錢印照片還有找7-11的麻煩)。幸運地,這是一個沒有管理員的大型國民住宅;而且人來來往往進出相當頻繁,我們幾乎可以順理成章地跟著任何一個人走進去大廈(所以請住這種公寓的朋友一定要小心身後有沒有可疑人物!不要隨便讓不認識的人跟在你身後進入!)
我想直接殺上去敲門應該會嚇死人,我自己腦中想像的畫面是一個高大的父親來應門,然後當我們說出女孩兒的名字之後,爸爸會愣一下,然後張開有口臭的嘴巴,還有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請我們走樓梯下去(還不准坐電梯!)。
就按按門鈴吧。
「喂?」
是一個清脆的聲音,應該是一個…呃,聽不出來,至少不是高大的爸爸。
「喂,你好…呃,請問咪咪在嗎?」(為保護當事人,該女孩皆用咪咪稱呼)
「你是誰?」
問得好,這是最棘手的問題,我什麼都是就是跟這個女孩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喔,不好意思,我是咪咪的一個捷克朋友的台灣朋友,他來台灣玩,想要找一下咪咪。」
講到這裡我才意識到,我根本都還不確定到底有沒有咪咪這一隻貓!
「請問一下吳媽媽,那咪咪在家嗎?」(好,我承認我有一點慌張!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叫媽!)
然後對講機的另外一端就好像批哩趴拉一陣響,我根本什麼都聽不到。
「喂?」
很好,是怎樣,還是剛剛那一個就是咪咪?她臨陣脫逃,想要派另一個人來?
「喂?你好,請問你是咪咪嗎?」
「不是,我是小孩。」一個清脆單純的聲音傳來。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挖哩小孩咧,這樣自我介紹也太cute了吧?給我現形!
「你是小孩歐,好挖」(我承認我接下來的對話都是使用娃娃音…)
「那,你口不口以告訴我,咪咪姊姊在不在家呀?」
「在!」
太好了!小孩不會說謊!小孩最誠實!還是娃娃音奏效?都可以!
「真的吆?那,可不可以請咪咪姊姊來聽電話呀?」
「你有沒有戴眼鏡?」
這是什麼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
我直覺地在對講機的四周觀望了一下,尋找監視器(後來事後想想,一定沒有監視器才會問我有沒有戴眼鏡嘛,真是。)
「有啊。」我是真的有,拜託。
「好,那你等一下。」
小孩跑走。所以原來要有戴眼鏡的男孩兒才有機會跟咪咪說到話?
「喂?」(事後我一直在想第一個喂到底是誰…)
「喂,請問是咪咪嗎?」
停頓。
「你是誰?」
觀世音,不會又要整個來一遍吧。
「你好,我是那一個捷克Šeňa的朋友,他現在來台灣了,所以他拜託我帶他來找妳。」
接下來是一個舉世無敵長的停頓。
「咪咪小姐,希望妳不要覺得太唐突(是的,我用唐突,我真的很優雅),請相信我們沒有任何惡意或是想要騷擾妳的意思。」
我可能幻想自己正在扮演輔導員的角色,就滔滔不絕地繼續說。
「如果妳覺得不想見面,沒關係妳跟我說,我現在就帶他走,如果妳覺得妳需要一點時間準備(女孩嘛,總要化一點妝,妳照),我可以帶Šeňa先到附近晃晃,或者是妳有喜歡指定的店家,我們可以去那邊等妳。」
我幾乎沒有給她說話的空間,一心急著把我準備好的台詞一次爆出。
「或者是妳沒有時間喝杯茶也沒有關係,但是不知道妳願不願意至少下樓打聲招呼?我是覺得,如果妳實在不想見面也沒關係,不過他至少大老遠從捷克飛到台北來了,我想不論妳想不想見這一個人,我想好歹打個照面也比較厚道吧?」
動之以情沒有用我竟然開始說教。這當中我們大概喬了快半小時,因為對講機的聲音又不清楚,所以我就整個人黏在對講機前方,邊問妳說什麼妳再說一次不好意思,就在Šeňa覺得,算了,如果她真的不想見面,就算了的時候。
咪咪答應了。
我承認咪咪答應那一刻我自身獲得的成就感大勝我幫Šeňa找到失聯已久的夢中台妹,但是又怎麼樣,阿亮計畫大勝!
後來我們在她家的樓下的怡客喝咖啡;again為了保護當事人,所以這一個私密談話就不在這裡分享啦;關於為什麼失聯這麼久,關於為什麼閉不見面,關於關於,這一個晚上,我們稍稍得到了一點點線索。
為什麼說只有一點點,實在是因為網路世界很微妙,它可以讓妳覺得妳跟一個人很親近,但是事實上,文字能夠造成的誤會還有曖昧空間實在太大,尤其是在這一段語言其實不太通的異國關係中。
我不知道這一個女孩怎麼想,我也不知道Šeňa怎麼樣看待這一段關係,這也不關我的事,我就是盡一個朋友可以做到的,完成阿亮計畫;事實上,我覺得或許今晚唯一的真實,就只有那一個稚嫩的聲音回答:「我是小孩。」吧?
Šeňa在台灣這幾天,其實我是相當開心的。之前我們僅是沙發客的關係,談得來,也對彼此的個性欣賞;但是那又怎樣?這種一面之緣,除了用美麗短暫的回憶來形容之外,實在令人詞窮;因為,老實說,你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然後回憶會存在,但是會淡掉,最後沒有什麼太深刻的實質會殘留。
就像我之前提過跟我德國朋友Joerg的關係,我從2002年開始認識他,已經是七年的朋友,可是一直到去年他到倫敦找我,我覺得我才開始真正認識他(因為有爭執,看來人要成為朋友真的是不打不相識)。
這一次Šeňa來,除了第一天晚上剛見面的時候還會出現某種尷尬的客套之外,我們幾乎很自然地融入一種互相調侃還有質疑以及辱罵的模式(當然不是認真的罵,那是打情罵俏囉?當然也不是!我可是有節守的!)那種感覺很棒,很自然,跟外國友人相處最怕的就是把他們當成另一種人,怕他們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我的英文不夠好怎麼辦,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無聊?…等等我們東方人常常有的擔心。
不用,我的東方台灣同胞們,不用,他們也是人,他們跟我們一樣,對,文化不同,文字不同,思維不同,對,但是那不代表他們,我們就要用另一種特別的方式去容忍或者是接受彼此的行為。
我承認在去英國讀書之前,我對外國人會有一種過度客氣禮讓還有覺得自己有點地位比較低下的心態。幸運地這一年的旅行還有體驗,我得以在和外國友人來往上可以趨近平等的狀態。
可是你們知道嗎?這樣反而容易多了。即便Šeňa有一種什麼事都WHATEVER的態度一度有惹到我(因為問他想吃什麼,想去哪裡玩,等一下的計畫是什麼的時候,他九成都說Whatever[隨便啦。])
因為有阿希(Aris)的訓練,我也練就一身有不爽就直接說的勇氣。我就會直接跟他溝通:「我知道你可能真的不在乎,但是有時候這樣的態度可能會不小心傷害到在乎你意見的人。」
「Whatever。」
對,他這樣回答,我當然當場抽筋,是的,我就火大了,你隨便,我也隨便;我也懶得理你。
然後你注意到他接下來每一個「What…」已經說出口的時候,他開始把「…ever」含在嘴裡。我覺得並不是我霸道要逼他不准說這一個字,我只是希望他了解我的感受。他也跟我說,我常常會對他的問題理所當然地回覆︰「Of course…」。他也同樣覺得很無辜或莫名其妙,因為「他怎麼會知道,他又沒有來過這裡或做過這些事!」
是啊,或許我們都對已知的事情,太理所當然了。
所以我們為了彼此,戒掉了「隨便(Whatever)和當然(Of Course)病」。他也跟我解釋了為什麼他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因為他真的覺得不重要,要吃什麼?有得吃就好;要去哪裡玩?無所謂,因為就算不好玩,他也不能,也不會抱怨什麼;重點是跟「誰」一起去玩(好啦這一個說法雖然老套但是還是蠻sweet的);而且這個世界,還有捷克本身還有好多嚴重的社會問題是他更關注的,他在旅行的時候,這些關注仍舊存在,並沒有因此的停滯。
我們談論著,討論著,分享著,越來越多次的旅行經驗,最後你真的會發現,一起旅行的人,才是旅行意義的最大關鍵。是的,朋友之間的相處,這些夜闌人靜的深度談話,是必要的,是有意義的,是有幫助的,是我喜歡的。
就像一個老朋友,更認識了,更沒有界限了,更沒有芥蒂了,更沒有祕密了。
我想,整個世界的我們,真的都是一家人,真的都一樣,真的不要因為不了解而歧視,也不要因為害怕而不去了解。
昨晚,我們約了咪咪再度相會,喝了一杯送行的咖啡。
目送Šeňa坐上往機場的計程車。我們擁抱道別,我是捨不得的,非常。然後我很高興我有這種感覺,因為我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捨不得朋友離開的感覺,就連當初離開倫敦的時候,也是一種很積極地「反正一定馬上又會見面的。」心態(因為十二月就是畢業典禮啦~!);我記得我小時候是連跟大姑出門玩幾天,回到家之後會因為大姑要回家然後就覺得天人永別,哭得好像深怕永遠見不到大姑的那種孩子。
我想念那樣的單純,就像小孩一樣,恩,就像咪咪應話的那一個弟弟,那一個小孩,直接,有話就說,有捨不得就表達,想愛就愛,想哭就哭,然後每一是離別都好像是最後一次見面一樣。
以前沒有手機,沒有網路,交通不方便,所以「離別」才會這麼美,因為當時候的人真的不知道,這一次道別之後,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人真的要在受限制的環境下,才能激盪出豐湧的思情,當一切都變得這麼方便的時候,我們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視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和關係。
很慶幸,雖然有了網路、也有手機,但是,我這次,竟然又重新有了這種「活著」的感覺。
捨不得,也是一種付出的感覺。能夠付出,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大家也要勇敢一點,不要害怕這種感覺。然後同時,也請勇敢地接受你愛的人給你的愛;這同樣需要勇氣的。
當Šeňa說:「明年見。」的時候,這種聽起來很長遠的以「年」為單位的道別,聽起來不太習慣,但是感覺卻異常的真實和確定。
明年見。很高興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又有一個令我心安的靈魂。謝謝你Šeň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