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雨過天青的藍總是美的太過遙遠,卻也似紙片般如此貼近。
他記得曾有人這麼說過,當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的看不到任何一絲縫隙時,那樣的愛情反而更容易破碎;亦然、如果距離遠到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時,對於之間反而會更加珍惜。
儘管這之間充斥著所有的不安全感、寂寞以及擁有無法長久的可能性。
會是什麼理由會讓相愛的兩人逼迫自己盡力的拉離彼此的距離?能夠浮上檯面或是沉入水底的理由,只要能稱之為理由、不論多麼荒謬也都是不容置疑的吧。
如果能夠犧牲愛情讓一切回到最初的原點,那麼就算是彼此選擇走向不同方向的路途,那也是可以被原諒的──你說,是吧?
「──所以,他決定好了?」
雲雀恭彌雙手環胸朝後讓自己的背脊輕靠著椅背,銳利的涅眸直盯著站在對面的庫洛姆,後者並沒有說任何話、她就只是微斂雙眼的頷首。
──就算再怎麼不捨,她也知道沒有人可以撼動那男人的決定。
「他為什麼不親自來?」
「這是因為……」
如刀般咄咄逼人的字句讓庫洛姆有些招架不來,不時咬著下唇的她並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自己為何是代替那男人來對他們說這早已決定的事情?啟口又再度閉起,庫洛姆的眼裡充滿為難。
「雲雀前輩。」
澤田綱吉打斷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他對上雲雀恭彌的雙眼並且微勾起唇角。
連一根針落下都能清楚被聽見的暫時寧靜舒緩了過於混亂的腦內思想,雲雀恭彌微彎指頭扣了下光滑桌面,清脆的聲響同樣也示意著澤田綱吉未說完的話。
「……這是他早就決定的事情,這次回來不過是為了告知罷了。」
對,只不過是為了告知,以及永遠的離別。
沒有濃濃的疲憊只有沙啞的聲線,沒有過大的情緒激動只有平靜的訴說,就像是說著一件需要被更改的公文條例一般、如此的公式化卻也如此的淡然。
──並不是毫不在乎,而是已經接受了這樣的決定。他知道這並不是臨時的決定,而是那男人早就在好幾年前的離開就決定了好幾年後的回來他必須再次且正式的告知。
雲雀恭彌看透了澤田綱吉雙眼的涵義,而他並不打算有任何的介入。感情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情,閒雜人等沒有介入的必要,這點道理他何嘗會不懂?
「那麼、他決定的日子是哪天啊?」
山本武低沉的嗓音自然的接下雲雀恭彌的沉默、庫洛姆抬眼環視了下各坐在位置上的守護者,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朝後靠著椅背的澤田綱吉身上。
澤田綱吉微施力撐起身子,他的兩方手肘靠著桌面且讓下巴抵在十指交扣的雙手上,輕瞇雙眼、他啟唇輕說了三個字──然後,輕輕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裡墜下,盪起層層漣漪。
「──三天後。」
072.
撲鼻的濃烈花香讓六道骸緩緩睜開雙眼。
那究竟是現實中的喚醒或者是夢中的驅離,然而他已無法得到答案,香味已散的就如剛剛那濃烈不過就是一層假象──事實上環繞於他身上的一直都只有蓮花的清新氛圍。
以及,自昨晚至現在都還未曾散去的、紫藤花香。
「哇──鳳梨頭醒來了──」
略微熟悉的語調從自己身旁傳來,六道骸瞥了一眼佇立在身旁的大青蛙帽不禁嘖笑了聲。撐著椅墊他坐起身來,拿起放在一旁的三叉截瞬間就朝那青蛙頭插了過去。
「好過分──哪有人一見面就攻擊親愛的徒弟的──」
「哎呀呀,我可不記得我有過這麼大逆不道的徒弟哦。」
看著弗蘭邊碎碎唸邊慢吞吞的將三叉截抽離他的青蛙頭,六道骸修長的雙腿優雅的交疊著、便從放在一旁桌上的包裝抽出一根Dunhill點燃。 (註十四)
事實上他並不抽菸,很單純地他只是喜歡點燃香菸,並且看那小小火光時消時燃。
「那麼,怎麼突然會過來這?你們BOSS不要你了?」
「這麼不吉利的話我是不會當真的──況且我來這裡可是為了師傅你哦,你不是要去投胎了嗎──」
「……或許當初收你為徒弟之前我就應該先掐死你一次。」
輕嘆了口氣,他緊蹙的眉反而舒緩了些,或許像是這樣不甚在乎的反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明白太多的生死離別,這短暫或者是長久的離別對他來說、更是不需要過多的關懷。
伸手摘去弗蘭那過大的青蛙帽,他長滿厚繭的手在那柔軟的綠髮上揉了下。弗蘭抬起頭想對上六道骸的雙眼,卻被那手伸出的角度給遮掩住。說是恰好遮住,其實那也無非是刻意。
「真的決定離開嗎──師傅?為什麼這麼突然?」
他突然的一問令六道骸不禁失笑,收回原本在弗蘭頭上的手、他的視線轉移至另一邊的天空。沒有繫上的深藍長髮隨風飄逸、不刺眼的光線和著那髮絲飄揚,令弗蘭瞇起雙眼,而那柔醇話語卻也一字不漏的聽入耳裡。
「不是突然,而是早就決定的事情呢。」
「我從來就是隨心所欲的,根本不會為了誰而選擇留下,這你該知道的、不是麼?這次的回來也只是為了了結某些事,在這之後──也已經沒有任何理由讓我繼續待在這呢。」
並不是勉強自己也不是刻意偽裝,這確確實實地是六道骸的真心話。有哪隻鳥兒會甘願一直停留在原處?翅膀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讓牠們可以自行選擇去處。
而現在,也的確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他留下。復燃的希望再次被自己捻熄,這是他甘願也是他必須的。
「……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是啊。」
「那麼──我或許不會想念師傅哦──」
「──臭小鬼,不要讓我重覆想掐死你這句話哦。」
──還記得嗎?
曾經六道骸真的一度以為背叛者這名詞會一直加扣在他身上,不會有消失的一天只會一直一直的存在著。
他只是背叛者,不是六道骸,沒有人在乎六道骸,沒有人在乎骸如何了?怎麼了?遭了什麼事受了什麼氣?沒有人會為他寧願失去性命也要自己還活著,沒有人會認為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誰而付出。
然而現在,這些想法已被許多看不見的事物給逐漸抹去,或許還是會留著曾經存在的痕跡──但那也只剩下,如雪片結晶一般如此透徹、如此不再是讓人反覆深思的折磨。
他輕輕一笑,的確、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留下。
因為那一切,早就注定在往後的日子只會成為他不再去奢求的回憶。
073.
或許故事的一開始就代表著結局,無論再多的外在因素也都無法去改變那早就成定局的走向。
澤田綱吉緊握的左手裡包覆著一玫銀白婚戒,他不再躊躇的表情映在有些蒼白的面容上,舉起右手他敲了敲眼前緊閉的門扉。
裡頭傳來逐漸朝門口靠近的模糊腳步聲,在握把從裡頭被轉開時那腳步聲也恰巧停下。除去門扉障礙後的兩雙眼在互相交視後、卻又不約而同的各自往旁撇去。
「……進來吧。」
走在笹川京子的身後,澤田綱吉想起當時兩人在交往時他也來過這裡許多次,一樣整齊溫馨的擺設、一樣充滿著甜甜的柑橘花香──只是現在,所有的一切不會再像過去一樣、包括他們的關係。
讓澤田綱吉坐到沙發上後她從廚房裡泡了兩杯熱紅茶出來,坐到他的對面、笹川京子首先啜了口紅茶。
「該說你的直覺真的是很準嗎,小綱?我剛決定好你就來了呢。」
「京子……」
伸出手,她的白皙覆在澤田綱吉的手背上,輕搖頭示意著他先別說話。待一陣沉默之後,笹川京子收回覆蓋在上頭的手,接著便緩緩的將右手上繫著無名指的婚戒給拿下。
「小綱,我同意離婚。我想,你來這裡也是為了這件事情的答覆吧?」
她的語調依然是這麼輕柔,她的眼瞳裡含藏的情緒依然是這麼溫和,然而這也更顯現出笹川京子的憔悴。澤田綱吉緊抿下唇望著她,他不語卻微微地點了下頭。
「其實……我並不想這樣的。只是我想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堅持的話、就算最後你妥協了但是我們也不會幸福的吧?」
所謂同床異夢,表面看似很恩愛但其實心已不在。一個人的堅持直到最後也終會潰堤,那何不一開始就選擇放手?笹川京子輕輕笑著,然而眼眶的濕潤已暴露她的情緒。
「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我也絕對不要成為讓你痛苦的根源。」
語畢後笹川京子拉開客廳桌下的抽屜抽出一張紙以及一隻筆,拿起筆她迅速的在上頭簽下自己的名字後便推給澤田綱吉。後者一看不禁瞠大雙眼,隨及便勾出一抹苦笑。
「雖然是我提出來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對不起,京子。」
「愛情沒有誰對誰錯,你這聲對不起我可是不會收的哦、快簽吧?」
接過她遞過來的筆,澤田綱吉的筆抵在紙上卻遲遲無法寫下自己的名字。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想法,然而當一切真正到來時反而是自己開始猶豫。
──離婚協議書,如果簽下了、是否也同樣代表著兩人必定會失去一部分的彼此?
突然地一股冰涼輕輕的碰了下他握著筆的手,撇眼一看、那是笹川京子剛剛拿下的婚戒。
對上她淺淺的笑容,澤田綱吉鬆開了左手一直包覆著的婚戒,掉落的聲響被地板上的毛地毯藏去,那瞬間他的名字同樣地也在紙上留下痕跡。
放下筆他不在乎兩人之間隔著的小桌子,伸手一去他緊緊抱著笹川京子纖細的身軀,感受著懷中人兒地微微顫抖、他沙啞的聲音不禁也哽咽起來。
「是我對不起妳……京子……」
面對澤田綱吉的道歉笹川京子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揪著他的衣衫她終於還是無法隱忍而大哭起來。原本握在手中的幸福在一張簽著兩人名字的紙上,已不留任何復燃的可能性。
沒有了,一切都結束了。
074.
末秋總是來的很快,急速降冷的溫度不著痕跡的顯示初冬的即將到來。
「你走之後,還會不會想念這裡?」
「哦,你說呢?」
聽著自後頭傳來的答覆,澤田綱吉勾起唇角輕輕一笑。他的十指緊扣的朝上伸展,微微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氣聲後便轉過身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後頭的人。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呢,彭哥列?」
對上他閃爍的紅棕色眼瞳,六道骸扯起大衣衣領抵著嘴低低笑著。就是明天了──待明天之後,他們的連繫會是真的斷線,澤田綱吉將再也找不到他,然而他也不會去尋找他,這是他們倆人的約定。
「……沒事,只是想在最後把你的臉記清楚而已。」
微搖頭澤田綱吉輕輕笑著,他的每一步踩著地面上的落葉發出碎裂的聲音。彼此距離的拉近也只剩最後一刻,在這之後將會是永遠的離別。
其實就算六道骸並未說明,澤田綱吉也大概猜的出來──所謂永遠的離別是怎麼一回事。不是不阻止,不是不反對,只是那是一種尊重──能夠下定決心的人,他能有什麼資格去反對?
「哦呀呀、說什麼呢?」
頓了下,六道骸低下頭微俯視著澤田綱吉,他的手輕撫上他略蒼白的臉頰、粗糙指腹輕輕摩梭,他低下頭親吻著澤田綱吉的額頭。
「彭哥列,聽好了──這些話,你只會有一次聽的機會哦。」
他輕輕地勾起唇角,然而他的雙手卻從澤田綱吉的臉頰往旁移到他的雙耳,然後摀住。微斂雙眼,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試圖以最平常的語氣來訴說。
「千萬不要來找我,就算是別人的要求也不允許哦。你該明白我是什麼意思的、彭哥列?既然我們已達成共識,那麼誰都不要試圖打破這個約定,都已是最後一次了呢,讓我們好好遵守吧。」
「我愛你,無庸置疑。但我們都知道,這一切最終都會過去的。不要執著於未來,只要我們曾有一段過去,而那是無法消失的──這樣,就足夠了。」
訴說者與傾聽者之間不過隔著一雙並沒有完全合壟的手,一字一字敲打著心房最脆弱的地方。而你只能努力的揚起微笑,只因為這樣才能讓他明白──你懂,你不捨,但你會尊重並且遵守。
──有過曾經,總好過從來沒有。
「我知道,骸。」
他伸手覆上六道骸摀著自己耳朵上的手,從大衣袖口微微露出的繃帶令六道骸刺痛了雙眼。勾起唇角他俯身輕輕吻了下澤田綱吉的手腕,不甚清楚的話語更顯的模糊。
「你明白就好,綱吉。」
他們的結局在一開始早就注定不會有結局,他們都知道然而誰也不願意丟下彼此率先邁出那一步。誰都知道,只要有人先跨出那一步、就代表著那人的決心已足。
然而,當他們兩人同時都決定踏出時──
075.
曾有人說過,義大利天空的蔚藍透徹是永垂不朽的。
如那彭哥列的創始者般美麗的眼瞳,那樣的藍實在是美到令人無法淡忘。它陪伴著離開與到來的旅者,而它也成為每個旅者間永遠不會願意遺忘的一片藍。
纏著繃帶的手不慎流暢的將領帶繫在頸上,面對鏡子的面容依然是略憔悴的、但唇邊勾起的幅度卻是這些日子以來上揚最耀眼的一次。
自門外傳來的輕輕聲響讓房內的他邁開步伐前進,微彎指頭他同樣的朝門輕敲兩下,接著門把一轉、門從外頭被打開。
「十代首領,您準備好了嗎?」
「嗯,走吧!獄寺。」
澤田綱吉微頷首接著便越過獄寺隼人朝外走去,看著眼前依然纖細卻走得如此不猶豫的背影、獄寺隼人不禁輕笑。
啊啊,他的十代首領似乎是回來了呢。
隆奔杜薩機場就算是平日也依然人聲鼎沸,聚在角落的他們盡量地不顯眼卻仍引來許多旅客的注目。靠在牆上的人優雅的取下掛在鼻梁上的墨鏡,有些不甚自在的瞥了下眼。 (註十五)
「都已經說過不用來送機了呢。」
「師傅你害羞了嗎──」
弗蘭照往常一般的拉長音調引來六道骸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庫洛姆緊緊揪著六道骸的深黑大衣、雖然沒有哭泣但美麗的雙眼卻已微微泛紅。
六道骸輕嘆了口氣便伸手隔著皮製手套揉了下庫洛姆的頭頂,刻意放柔的柔醇嗓音卻反而更令庫洛姆咳出一聲哽咽。
「說好不哭的哦,庫洛姆──沒有忘記吧?」
「嗯、沒有忘記……」
「師傅你偏心──都只對庫洛姆好而已──」
弗蘭消極的抗議彷彿被置之度外般的不予理會,而一旁的犬和千種雖然感到不捨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堂堂兩個二十五歲的男人跟人家搞什麼離情依依的場面吶?如果真的表現出來或許還會被他們的骸大人調侃呢。
異色餘光一瞥入近一抹銀色身影,悄悄地收回手、六道骸站得直挺地盯著朝他們走來的男人。獄寺的步伐越收越近,最後佇立在六道骸面前後他從西裝外套的內層抽出一封折的整齊的信。
六道骸瞥了一眼那封在獄寺手中的信,然而他並未伸出手接過去。
「彭哥列?」
「嗯,飛機上再看。」
噙著一抹魅人笑容,他輕聲地道了謝之後便默默地看著獄寺轉個腳跟再度朝原本的方向離去。將信封收進懷裡之後、機場廣播正巧開始廣播他搭的班機開始開放入機,拉起行李箱後他朝外踏出一步。
「那麼,你們可要保重呢。」
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他們踏出一步擁抱住他的舉動已是無聲的離別。待廣播第二聲再度開始時,他朝他們揮了下手便頭也不回的朝登機處踏出步伐。
致 親愛的骸──
請容許我讓獄寺將這封信託給你,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度看著你的背影離去,然而我知道你並不會希望我的在場而令你有所顧慮。
我愛你,無庸置疑。
但我們都知道,這一切最終都會過去。
骸、你知道嗎?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想稱為過去就真的可以立刻變成過去的。我依然會將他視為現在,我依然還在慢慢等著它變成過去。
我們的最後,都擁有過彼此的曾經,只要這樣,真的就夠了……最後我們勢必得犧牲一段彼此的感情,儘管這感情得來不易。
我依然會愛你,直至最後我再也沒有力氣去愛時。
預祝 旅途愉快。
──澤田 綱吉
「預祝,旅途愉快。」
同樣的哽咽同樣的話語雖來自不同地方的兩人,卻也同樣的再度分岔成兩條再也不會相交的兩條直線。
「喂、臭小鬼,你怎麼會有空在這裡待到這麼久啊?」
犬壓抑著沙啞嗓音伸手戳著弗蘭頭頂上的大青蛙帽,一邊說著前輩不要那麼用力會痛──的慵懶話語一邊抓著青蛙帽的弗蘭少見的嘆了口氣。
「我不是有空我是來避難的──瓦利亞可真的要變成瓦礫堆囉──」
FIN.
Season-Autumn /6927-34379 / 051.~075.
註十四. 此篇設定Dunhill為六道骸常用的菸品牌.
註十五. 隆奔杜薩機場是義大利西西里島的一處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