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會堂尋找巴別塔
Library is unlimited and cyclical
「I have always imagined that paradise will be a kind of library.」
-- Jorge luis borges
相較於從前亞里士多德天天向星空發問的年代,現在的人實在幸福得多,因為在尋求知識的路上,我們多了圖書館。
自從十九世紀經歷了啟蒙運動之後,世界進入了「知識的年代」。在那個鼓吹理性的日子裡,人們渴望整頓世界,希望透過秩序重新排列所有事物,包括人類的歷史及知識,所以,十九世紀也是建造圖書館的世紀。而我們的香港大會堂圖書館也趕上了時代的舞台,為維多利亞年代默默扮演著啟蒙者的角色(雖然它在1962年才正式開放給大眾)。
圖書館是人與書,書與知識的裝載。人類的經驗及知識被文字及符號記錄下來,後又被製作成書,卻又在封面及字裡行間向人類不斷召喚。然後當我們閱讀任何一本書,從翻開書頁發生的沙沙聲;從書紙油墨的氣味;從文字的實體之間,我們會明白到原來每一本書都不是獨立的,而是前有所承,後有所繼,是整個人類的文化結晶。
而在圖書館中,文字所累積的重量似乎產生了自己的引力,它就像一個世界,記載了所有的完整及不完整,有用及沒用的知識及文明。書藉被讀者的慾望牽動,如潮水般湧入湧出,不錯,圖書館正在呼吸。正如班雅明所說:「書真正的自由是在書架上。」而圖書館不但保存了書,也讓它們展示出其獨特性:一個以書作為靈魂的軀體。
或許更如波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在《library of babel》中所說,圖書館是一個宇宙,往下可以沈落無底深淵,往上可以直衝雲宵深處。那裡擁有無限的可能。在經歷了世代的輪迴,更多書的出現,也促成了圖書館的成長,不斷循環地更新,為我們提供希望。老古的故事雖然仍然停留在歷史的邊境上,但我們卻可以利用一張圖書證作為護照,進入時空交錯的世界:圖書館,在那裡穿梭古往今來的痕跡片段。
因為,當一個宇宙可以濃縮成一個圖書館,那麼順理成章,一段歷史,一個文化也可以濃縮成一本書,甚至一個字。如果我們面對的,不再是書或圖書館,而是一個世界的時候,那麼由閱讀的記憶開始,在大會堂圖書館中尋找圖書館的故事似乎別具意義。
圖書館是迷魂陣
每次走入圖書館,就像走進了圖書的森林,不論那裡是巴別塔還是大會堂,你必須從一排排的書架上尋找線索,以圖書卡作為護身符,才能逃出這個由知識與文字組成的迷魂陣,否則你將如墮花千樹的浩瀚中,欲罷不能。
圖書館是印象
不同的圖書館給人不同的印象,中央圖書館是巍峨的高不可攀的建築物,那裡擁有全香港最豐富的藏書量,連書本也有自己的私人電梯,不過它並不親切。而置身在中環的大會堂圖書館,則一直見證著香港的風花雪月,矮矮的十一層樓高卻是香港的文娛康樂搖籃。那裡的紀念花園、一草一木一階梯,伴著由皇后碼頭吹來的海風,成就了一對又一對新婚夫婦的美滿姻緣。或許大會堂之難得正因為它不只是一座圖書館,而是我們成長的一部份。
圖書館是回憶
雖然我並不常到大會堂,不過圖書館仍是我流連之地。小時候家境並不富裕,買書從來都是天大的事,除了上學必備的教科書外,其他課外讀物就只有親朋戚友送來的廖廖數本圖畫書。閱讀之於我是件矜貴事,幸好還是細路的我並不稀罕,無聊便落街踢波去。直至當年《兒童周刊》面世,瞬即成為小學生的潮流讀物,為了update自己對卡通片的認識,但又礙於當時一日只有一蚊零用錢,沒辦法之下唯有哭求父母可憐購買,結果換來籐條炆瘦肉。就在死心之際,我竟在圖書館發現了這本極品,經過一輪廝殺(其實是排隊),我終於在其他小朋友手上奪過第一期的《兒童周刊》。心想:「原來唔駛錢都有得睇!」零用錢可以繼續用來抽萬變卡,從此愛上圖書館。
圖書館是氣味
《兒童周刊》令我與圖書館結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從圖書館中滿足了對知識的渴求,不過這條尋求知識的路並不好走,因為當時的圖書館多數都建在街市的樓上,由於舊式的街市並沒有空調系統,以致我這條尋求知識的路瀰漫著沉重的魚腥雞屎味。每一次阿媽去街市買?,都會把我和妹妹安置於樓上的圖書館裡,為了逃避那可怕的臭味,每一次我和可憐的妹妹都會忍住呼吸跑上二樓的圖書館,直至推開那道玻璃門,我們才會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免令當時的圖書館員感到奇怪。
圖書館是享樂
每次踏入圖書館,便覺得自己像個走進糖果店的小孩,在一排排書架間游走總會左右逢緣,儘管手上已拿著幾本心頭好,仍會按捺不住四顧張羅心猿意馬。隨著年紀漸大,《兒童周刊》早已不能滿足我了,我開始翻看台灣的「九歌叢書」及「新潮兒童文庫」等的偵探冒險兒童文學,也被阿媽迫看《十萬個為什麼》。不過圖書館最令我著迷的地方,便是在炎炎夏日,順手拿起心愛的圖書,席地而坐,泡在那充滿冷氣的環境中。在那段渾沌歲月裡,圖書館逐漸代替了球場,扮演著?蒙角色,帶我進入文字的世界。
圖書館是幻想
中學之後,上圖書館的日子就更多了。不過目的不在書本,而是在自修室的鄰校女孩身上。在香港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圖書館從來只有成人及小朋友喜歡流連,年輕的一代都很少逛圖書館,但自修室卻永遠是年輕學生的集中地。起初我以為香港真的有這麼多人沒有一個寧靜的家可以閱讀溫習,需要到自修室去,後來才知道原來大部人都另有所圖。對於那個鄰校女孩,我已經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上自修室的日子,我還有去圖書館。當時我在看畢華流、梁望峰、張小嫻,也追看衛斯理及武俠小說,看赤川次郎也讀柯南道爾,然後還似懂非懂地試翻魯迅、白先勇、村上春樹的書。從一大堆作者之間窺看到文學的綺麗,以為自己飽讀詩書,但仍會幻想自己是書中任何一個角色,憧憬與任何一位美麗的女孩發生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現實中的書呆子在文字裡得到滿足,而那三張粗糙紙皮卡的借書證也換成輕便的電腦磁帶卡,由本來最多借三本書變成六本,我的幻想又擴大了一倍。
圖書館是吸腦漿的地方
曾經有過疑問:圖書館光是借書出去,過期還書才罰那一元五角,怎樣說也會賠本呀。然後偶然之下,讀了村上春樹的《看袋鼠的好日子》裡面的一篇散文《圖書館奇談》,發現原來圖書館的底下有一個牢房,專門給閱讀圖書的人在那裡看一些深奧得不得了圖書,然後給他們吃甜甜圈,一星期之後待腦裡填滿了知識,便割開他們的腦袋給圖書館館長吸食。雖然我知道香港的圖書館下面多數都是臭氣沖天的街市,但也曾幻想過塞滿知識的腦袋會是什麼味道,人會否寧可腦漿被吸光也要獲取知識?我們對於知識似乎有無盡的渴求,然而卻在翻閱書本的時候得到滿足,圖書館的出現的確像是天使的禮物,我彷彿明白波爾赫斯的說話:「I have always imagined that paradise will be a kind of library.」生有涯而知無涯,如果連天堂也成為圖書館則天地悠悠了。
圖書館是backup
自從進入了網絡的年代後,我已經很少去圖書館了。因為無論你要什麼資料,看什麼小說,只要用滑鼠一click便一目了然。不用再怕天時暑熱、街市的臭味、還書的日期等的限制,尋求知識看似隨心所欲。那是否意味隨著網絡的普及,書與圖書館在歷史的舞台上將會日趨黯淡?的確,網絡的出現令我們更易掌握知識,遠至天涯海角的消息透過互聯網可以立現眼前,不過網絡的知識終於只能瀏覽而不可觸摸。我始終相信每當你翻開一本書,那手指或書頁的接觸是有溫度的,那種感覺並不是冰冷的電腦熒幕或其他媒體可以代替。實體的書、手寫的文字、裝滿了書的圖書館,其實都是網絡的資料來源,然而在網絡上連載的文字有時又會被出版成書,只因我們還是喜歡揭書的情懷。書與網絡其實並不一定是對立的關係,也可以相輔相成。
雖然我家附近的圖書館經已拆卸重建,我與圖書館的往日片段只能在心裡追思,不過,書從來都比人長壽,大會堂不是也重建過一次嗎?我相信只要書能夠存在下去,則人類的知識及經驗便可以一直相傳,而圖書館與網絡裡面所安置的其實都是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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