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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45愛的鼓勵 3訂閱站台

我和米亞分屬相異的國度，沒有交集，以致我的靈魂夜夜和她繾綣，仍無法感應她的磁場，走近她的王國。──那個戀物，拜金，物質萬歲，走在流行尖端，與歐洲時尚同步，然後迅速老化，急凍人般，把時光凍結的王國。

閱讀小說，我慣於透過文字，設身處於故事的場境，化身潛入主角的心境，藉由感同身受，產生移情作用，情緒隨之起伏，一如我們看電影時，常常忘我的融入劇情。

然而這回，彷若磁場不對、失去感應的靈媒，如何作法也進不去另一個時空。

近幾年來，我多次挑戰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不得竟功。這兩個禮拜，橫心重讀，鎖定和集子同名的短篇小說，夜夜穿行在字裡行間，企圖串織每一個意象，墨筆點出和米亞一樣依靠嗅覺、顏色來記憶來存活的暮色黯影。然而，神遊世紀末華麗的太虛，米亞仍然不來上身。我們畢竟分屬不同的國度。

我承認自己沒有美感，對服裝時尚近乎無知，很少耽溺於某一種氛圍至不可自拔。以致很難想像，＜世紀末的華麗＞這篇小說裡，模特兒米亞如何沈迷於香氣和色彩的技藝，如何決定二十歲便不再玩，如何二十五歲便有感於年老色衰，如何不再戀愛，而和年長得可以當她老爸的有夫之婦老段拍拖。米亞和老段沒事喜歡「觀察城市天際線日落造成幻化」，他們「過份耽美，在漫長的賞歎過程中耗盡精力，或被異象懾得心神俱裂，往往竟無法做情人們該做的愛情事。」我難以想像，一個人對他人的印象是以服飾為鏈結的。米亞「年輕」時喜歡楊格，「終年那條李維牛仔褲，卡其色棉襯衫一輩子拖在外面，兩手抄進褲口袋裡百般聊賴快要變成廢人。她著迷於牛仔褲的舊藍和洗白了的卡其色所造成的落拓氛圍，為之可以衝動下嫁。」而老段長相如何，小說集字未提，倒是提醒讀者，老段擁有「良人的味道」「刮鬍水和煙的氣味」。

米亞追求物相，物以載道。消費社會的快速演化，讓她的生命迅速折舊，竟生出未老先衰的喟嘆。莫內「把時間停留在畫布上」，米亞也讓時光停留在二十五歲，她是浮動不安後停格在畫布的「美麗時光」，短短二十五年的光線流動，凍結，止於至善。

於是，米亞就像個現代巫女，養滿一屋子乾燥花草，君子蘭，非洲蓳，孔雀椰子，矢車菊，貓薄荷，不再成長，不會死亡，就像米亞的生命，凍結停格在二十五歲。

於是，米亞只能活在自己的國度裡，與世隔絕。有一回，她搭火車南下，甫出台北總站，「鐵道兩邊街容之醜舊令她駭然，她從未經過這個角度來看台北市。越往南走，陌生直如異國．．．。」她下車，從異國直奔回台北，望見百貨公司、霓虹燈、服飾攤交錯成的熟悉街景，她「如魚得水又活回來了」。至此確知，「台北米蘭巴黎倫敦東京紐約結成的城市邦聯」，才是她的鄉土。

如果米亞從小說對映到現實，這樣的角色我們會如何看待？會不會惋惜多過疼惜，疼惜多過疼愛？我不知道。我們不能掃興的要求每個人去反省物質文明，不能霸道的要求每個人去親近庶民社會，不能負氣的要求每個人去伸揚正義公理，然而遇見米亞，我們又愛又憐，在指責她腐敗的同時，也震懾於自己對美感的冷感，那不是用「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式的殺風景說辭可以卸脫的。我極罕留意什麼人穿了什麼衣服，更不用說什麼配飾，我總相信傳統教育說的，內在最重要，品味最重要，也相信愛自己也要愛別人的道德勸說，以致我冒冒失失企圖闖入米亞構築的感官世界，我像碰到同性相斥的磁鐵，怎麼也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