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在靈堂上，牧師說：一個人一生的歡笑聲加起來，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那麼短，所以我們更加要珍惜快樂，因為快樂與愁苦相比，實在彌足珍貴。
在這個告別彌撒中，我的耳朵彷彿長了活門，只聽進了牧師這句話。在整個儀式中，元神不知雲遊到哪兒去了。不是對死者不敬，而只是，控制不了自已。當我回過神來，目光碰到家屬的臉。他們紅了鼻子，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彷彿嚎啕大哭一場的話，就會驚醒了死者那安然遠去的靈魂。這樣寧靜的哀傷，讓我也禁不住要掉下來的淚水。
中國人有哭喪的習俗，家裡有人死了，會請來親戚和鄰居，一起大哭一場。哭聲越響，表示越傷心。有些人哭倒了、哭昏了、哭到盡頭嗓子也啞了。以前我家奶奶的習俗更奇特，悲傷是唱出來的。我聽過奶奶把心裡的痛、心裡的憤怒一一唱出來，邊唱邊哭，幾個親戚也陪著唱、陪著哭。那時候我年紀小，沒有把他們的“唱詞”聽進心裡，只覺得驚心動魄。後來聽母親說起，才知道當中有不少是怨恨母親的內容，大概是怪罪母親剋夫，把她的兒子害死了。所以母親也一直怨恨奶奶，差點兒老死不相往來。
相比之下，我覺得沉默的哀傷才是大痛。惟有最深最切的悲痛，才會讓一個人連哭也哭不出來。就像驚恐過度，本能的呼叫也忽然噎住了。要等到那人恢復知覺，神經終於冷靜下來，眼淚才會簌簌而下。
如果一生的歡笑聲只有一個月的長度，那麼一生流過的淚又該如何量度？有一齣日劇好像叫《一公升眼淚》，劇中的一公升眼淚，流淌了多長的時間才給流乾？我不知道。我已經踏進了不愛看眼淚的階段，但凡看到淚流滿臉的預告片段，我一定不會看那齣劇集。
牧師說得對，可以選擇的時候，我們應該歡笑，不應流淚。然而，一生中有多少可以選擇的時候？而當你到了懂得選擇不讓眼淚隨便亂花的階段，你已流過多少淚？
有時候我覺得上天挺會為人打算，讓我們笑也會笑出眼淚。這樣笑中有淚、淚中有笑，眼淚和歡笑不就扯平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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