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發現了一本短篇小說集,是民國七十年第十六屆「國軍文藝金像獎」得獎小說的合集。其中獲得短篇小說類銀像獎的「生命之歌」是一篇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這篇小說描述一個大陸青年在一九六二年五月難民潮逃到香港,再輾轉到台灣從軍,最後在台灣結婚結婚生子的故事。小說在結尾裡說:
噩夢終將遠離,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回福建清溝老家大院,耕作十畝良田的夢,必然在不久之後,成為事實;他和他的孩子們,在黑柔的泥土間,撒青播禾的種子,用力犁田,大膽的放聲朗笑。
邵清不是一個虛幻的織夢者,但他經常確切的聞到一種氣息,從閃亮的槍尖,從碩壯的弟兄身上虬圓的肌肉,從秀真寄來的嬰兒微笑的照片散發出來的氣息,醇美芳香的中國大地的氣息,一種在戰火之後,硝煙消逝之後,人們回到田地,回到家園,新築的牆,新砌的埂堤,一切的新鮮所構成的美麗景象,在春日的陽光中,夾著泥土、草屑,果實香的空氣,就是那種氣息,令中國人的肺葉舒活的氣息。
那時候,他要帶領孩子們,大聲的唱,在田畔,吭然地唱,唱一支永遠的春天的歌,屬於中國的大地之歌,屬於中國子弟的生命之歌。
猜得出這篇充滿對大陸那塊土地的思念的小說是誰寫的嗎?
是台聯現任主席蘇進強。
在三二六「反『反分裂法』」大遊行的前夕,已經退休的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發表一篇稱為「退休感言」的公開信,強調台灣與大陸「同屬一個中國」,「反分裂法」的制定讓他感到「踏實」,因為這表示去大陸投資的台商都反對台獨,台獨只會帶來戰爭。這封公開信讓所有三二六遊行帶來的效應只維持了一天,現在大家全都在討論許文龍,討論他發表公開信的出發點,也討論民進黨政府要如何接招。
許文龍發表這篇文章,雖然有很多人懷疑這是被迫發表的「他白書」,但是正顯示了民進黨政府處理兩岸事務的窘境。換成任何一個人,發表這樣的文章,都會被打進「賣台集團」的十八層地獄,但是許文龍卻是長年不求回報地熱烈支持台獨的企業家,如果說李登輝是台獨的「精神教父」,則許文龍就是台獨的「物質教父」,除了極少數人,民進黨和獨派陣營的人士,大概沒有人沒被許文龍「支持」過,曾經問過李登輝「台灣什麼時候能獨立」的許文龍,如今卻說「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對民進黨來說真是情何以堪,想罵卻不敢罵,只能用極為拙劣的語言替許文龍緩頰,相較於把江丙坤直接打成「台灣敗類」,許文龍可說為綠營投下了一顆威力超強的震撼彈。
許文龍或許出於生意的考量,不得已發表這封公開信,或許真的如某些人所說,這是中共逼迫寫下的「他白書」,或許他根本就是「商人無祖國」,但不管怎樣,許文龍選擇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的路,諒解也好,抨擊也好,惋惜也好,都沒有辦法改變。就像前面提到的,一位陸軍官校畢業,曾經是小說家,曾經寫出對大陸的懷念的人,如今成了「堅持台灣主權」的政治人物,類似的「昨是今非」或「昨非今是」的戲碼,不斷在台灣上演。
這樣的改變或許出於權謀,或出於不得不然。有人質疑國民黨在中共通過「反分裂法」的敏感時刻,組團到大陸去商談,還帶回「十點共識」,對照國民黨和共產黨幾十年的恩怨,這個舉動確實很怪。然而,思考台灣當前的處境,過去幾年我們花太多的功夫與力氣在政治上,不知是忽略還是漠視,台灣唯一可以拿出去在國際上吹吹牛的經濟,這幾年一直處在停滯不前的狀態(千萬不要天真地以為台灣的「民主成就」是人家願意不惜代價維護的資產,說實話人家不在乎),國民黨過去幾年一被人罵就縮頭,聽到「賣台集團」就發抖,聽到「親共」就ㄘㄨㄚˋ屎,如今決定主動出擊,效果有待觀察,但最起碼不是壞事。
倒是有一個人的變化,讓我覺得有點意外。江丙坤結束訪問,回到台灣當晚,台灣教授協會和獨立台灣會的成員在機場「接機」,他們試圖阻擋江丙坤搭乘的大巴士,同時大罵江丙坤是「台灣敗類」,這群人裡面我最意外的是「台灣人四百年史」的作者,被認為是真正台獨教父的史明。我之所以會說史明這樣搞是「意外」,是因為本名施朝暉,原籍台北士林的史明,是少數在日據時代跑去大陸的台灣人,但是不同於陳守山、謝東閔或連震東,史明民國二十六年到陜西延安進入「抗日大學」,抗戰勝利後來台灣,二二八後又去了日本,獨台會的組織最早在日本發展,「台灣人四百年史」這本書也是在日本寫的。史明是個謀略型、組織型的人,擅長運籌帷幄,我甚至懷疑他在延安的時候,曾經受過中共的情報訓練,我認為史明是個「左獨」型的人,「左」的順序在「獨」之前,有足夠的實力使喚徒眾作他想作的事,如今卻得拖著高齡的身軀上街頭喊口號擋巴士,還罵江丙坤「賣台」,似乎也顯示了台獨運動的真正困境。
往大陸衝的國民黨、擁抱中國的許文龍、上街頭衝撞的史明、寫過「返回祖國」小說的蘇進強……台灣真是個充滿變化的社會,所有標準和價值都可以被顛覆,被推翻。到底是「昨是今非」還是「昨非今是」?老實說我也迷糊了。
文章定位: